郁安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点抖,尾音伴随着哭腔。

这哭腔每一下都扎在了江绥的心尖上,一声声的。硬生生地就把之前江绥心上那些流过血结了痂的伤口,一起和着记忆就翻涌了出来。

一些混杂着雨水还有血腥味的记忆,和上世见到郁安最后一幕的画面突然就在江绥的大脑中胡乱地拼凑了起来,让他有点心悸。

慌乱和无措占据着江绥所有的神经,让他一时之间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江绥只能顺从着自己心里的本能,把正在发抖的郁安拉近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他就有一下没一下地就轻拍着郁安的后背,再用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覆盖在了郁安的小腹上。

郁安现在疼得紧,江绥手上的温度隔着衣物布料传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却依旧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无济于事。

为了缓解疼痛,他只能下意识地就抓上了江绥正覆盖在自己小腹上那只手的小臂,再发出强忍着哭腔的抽气声。

郁安咽下自己的泪水,对着江绥委屈道:“好疼…”

因为郁安实在是太瘦了,以至于江绥现在都已经隔着一层衣服布料来覆上他小腹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郁安的皮肤下正在小幅度抽搐着的胃部。

单单是手心处传来的感觉,就已经让江绥觉得心惊肉跳无比心疼了。

再一想到郁安现在正因为这份抽搐而经历着更加难耐的剧烈痛苦,江绥只觉得一股很沉的无力感就压到了自己的身上,重到他不能呼吸。

江绥呼吸的时候都带着抖,他放在郁安小腹上的那只手也不敢乱动。生怕已经不小心就弄疼了郁安。

所以他只能慢慢地靠着自己手上的温度,一点点地来帮着郁安暖胃。

他边拍着郁安的后背就边轻声地安慰道:“好了好了,有我在没事的。医生马上就来了…别怕…”

但可惜江绥的安抚行为,在面对郁安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实在是杯水车薪。

郁安死死地抓着江绥的小臂,尽管抓到他自己的指尖都有点发白了,却还是忍不住身体因为疼痛而导致的下意识颤抖。

像是进入了恶性循环一般,每抖一下,就还带着自己的胃一块疼。因为疼痛,郁安的眼泪止不住地就大颗大颗地往外掉。

但他因为害怕自己的反应过大,让江绥觉得自己有点太过激了。所以只能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防止自己因为疼痛而喊出声来。

可疼痛难耐,好几声堵不住的痛呼转化到郁安的嘴边时。

就化作了一声声闷哼,再从唇间的缝隙中隐隐约约地泄了出来。落到了江绥的耳里,每一声都在往他心上戳。

江绥现在心疼的都快疯了,就连他刚刚恢复如常的眼尾,现在也忍不住因为郁安的颤抖而泛红。

他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地就把人给搂得更紧了一点。

手上的动作虽然没停,但也依旧不敢乱动。他只能压着自己的声音开口安慰道:“没事了安安,不疼不疼…马上就好了,有我在呢…”

……

郁安就着温水吃完了医生给的止痛药,现在正有气无力地靠在江绥的怀里,感受着江绥的手心在自己腹部轻轻按揉的感觉。

止痛药的药效还没发作,虽然郁安的胃部现在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但和刚才比起来疼痛已经缓解了不少。

江绥垂眼看着自己怀里人瘦削的肩膀上的布料,被刚刚因为疼痛而渗出的冷汗而浸湿,几近透明的布料下露出了郁安流畅好看的肩线。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然后拿过自己刚进病房时顺手脱下的外套就笼在了郁安的身上,防止他因为受风而着凉。

郁安有点无精打采的,整个人现在就像焉了吧唧的苦瓜,全身瘫软着在江绥的怀里发抖。

自己就算现在被江绥抱在怀里,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身上又疼又冷又没劲,哪哪都有点不太舒服。

因为身体不适,所以郁安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江绥的怀里待了好一会,乖巧地靠在江绥的胸膛上感觉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的心跳声和熟悉的体温,有点犯困。

病房内安静到能听清点滴落下时发出的滴答声,两人的呼吸声就和江绥动作时导致的衣物布料摩擦声混在了一块。

空气中没有了刚开始的焦急感,也没了郁安的啜泣声。

就是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让江绥刚刚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到现在才放平了不少,逐渐变得安心了下来。

但江绥现在也不敢放松警惕,依旧保持着随时警惕的状态。生怕自己一个失神郁安就又开始难受起来了。

所以江绥手上轻轻按揉着郁安腹部的动作没停,边轻揉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郁安脸上的表情和身体的放松程度。

过了好一会,郁安身上的痛感慢慢减弱。在感觉到自己的胃上传来了江绥隔着一层布料时手心上的温度之后,让他刚刚紧绷着的神经现在逐渐舒缓了下来。

刚刚的不适感因为江绥手上的动作而慢慢消失,腹部传来的温热程度也让郁安觉得现在好受了不少。

郁安就这样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顺着他的动作发出几声很低的轻哼声。

他条件反射般绷紧的身体现在也慢慢放松了下来,整个人就这样慢慢地软倒在了江绥的怀里。

大概是止痛药现在起效果了,也可能是江绥这么久的按揉有了点效果。郁安稍微精神了一点,就准备开始和他掰扯一下刚刚没说完的东西。

郁安轻轻地叫了一声,“江绥…”

“嗯?”江绥俯下身往郁安那边靠了靠,“怎么了?”

郁安唔了一声,“你看吧,我都说自己看手相很准…我都说自己抵抗力不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医院验证自己的说法了。”

江绥:?

他听到郁安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举例子,是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只是沉默了好一会都没讲话。

沉思了半响之后,江绥才慢慢开口道。

“如果真是这样的的话,那我宁愿你看手相的技能没那么靠谱。”

听到江绥否定自己的能力,郁安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身体上的疲惫,他只是轻轻地就捶了一下江绥的肩膀。

“怎么不靠谱?我不许你说不靠谱…我都看到你未来可以暴富了,所以肯定能行的。”

江绥在郁安看不到的地方苦笑了一下,勉强地就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再有钱又有什么用?

我上一世也特别有钱,可惜再多钱都买不到灵丹妙药让你起死回生。

如果现在抛下一切去睡桥洞,变成流浪汉捡塑料水瓶清贫地度过一生就能让郁安的身体好起来,然后再健健康康地活完这辈子的话。

那江绥肯定第一个报名,把富人区的塑料瓶子和一次性纸箱都捡光:)。

一想到郁安刚刚胃部犯病时候的反应,江绥现在是一点开玩笑的精力都提不起来了。

他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转而就垂下眼睛观察着郁安脸上的表情。想看看郁安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好点了。

结果下一秒,两人的目光就无比巧合地对上,在空气中碰撞。

毫无准备的对视来的有点太突然了,让江绥不自觉地就楞了一下。

“怎么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郁安的眼底闪过了一丝落寞。

“你真的不想暴富吗?江绥?”

听到郁安的话,江绥有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揉了揉郁安的脑袋顺着就往下讲。

“如果你看手相的技能只能说准一半的话,我还挺想暴富的。”

“嗯?”郁安往江绥那边探了探身,“哪一半?”

“除了生命线的剩下一半。”

郁安微微偏头,语气里带了点疑惑,“你身体不好?”

江绥顿了顿,一时之间被郁安的话问到有点语塞,“…我说的是你。”

他垂下自己的眼睛,和郁安解释了自己的真正想法。

“手相这种东西不是绝对的,你好好地养着。我和你保证,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

等到郁安躺在病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月光就悄咪咪地透过了还没来得及拉紧的窗帘,从缝隙里洋洋洒洒地落到干净的被单上。

床边,江绥安静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平静地打量着此时正躺在床上休息的人。

郁安的脸上比起刚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已经多了不少血色。虽然眉眼之间还是带着点挥之不去的病气,但他的面色看上去已经红润了不少。

此时,他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余晖的照映中,在眼底落下了淡淡的一圈阴影。

而那团淡淡的阴影,此时正随着郁安休息时的呼吸频率,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颤着。

整个人就像是某博物馆精心保存的核心藏品,干净漂亮到有点不太真实。

而一直坐在一旁的江绥,也觉得这副场景好像也有点不太真实。

从很久之前就埋下关于郁安的疑惑,到今天为止他在心里隐隐约约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觉得和上一世发展有不对劲的地方,大概从郁安主动提出搬进A中宿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再从郁安当着他的面主动挂断了方渐寻的电话,删除方渐寻的好友,主动动让自己帮他暖手…

最后到郁安今天晚上送给自己的雪人水晶球来说。

江绥基本就已经确定了,郁安好像和上世比起来,变了很多…

一个很不真实又无比贴合的答案在江绥的心里浮现了出来。

难道郁安也和自己一样重生了?

江绥垂下自己的眼睛,看着现在正躺在病床上的人,依旧是自己记忆里无比熟悉的模样。

他看着郁安在睡觉时不自觉地就皱起来的眉间,忍不住就伸手过去帮他轻轻地抚平。

如果从时间线上来说,自己重生之后跑来医院找郁安的时候,就看到了郁安买的秋裤。

前世在冬天连外套都不愿意穿的郁安,会主动给自己买秋衣秋裤?

想到这里,江绥心里的答案渐渐明晰。

一切的疑惑在今天晚上都有了解释,江绥突然觉得上天好想和自己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不过幸好,兜兜转转一圈,上天好像终于舍得把郁安还给他了。

这一刻,江绥感觉自己心里最软的那一块地方被戳了一下,有点痒。此时他看向郁安的眼神也变得无比温柔。

他放在郁安眉间,帮郁安抚平双眉的手本来就没上什么力气。就这样一来二去,又不知不觉松了点力度。

江绥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盯着郁安看了许久。大概是等到月亮彻底隐于云层之间,整个病房里的光线逐渐暗下来的时候。

才动作轻柔地,就帮郁安把他的眉间给抚平。然后用自己的指尖很轻柔就划过了床上人的眼尾、鼻尖,然后停留到了郁安的嘴角处。

江绥就这样一点接着一点的,用自己的指尖和目光勾勒出了郁安的五官和神态。

他突然就有点不舍得把自己的手给拿开了。

江绥慢慢地就把自己的视线落到了郁安的嘴角,那里现在是不同于上一世的惨白,已经变得更加有血色了不少。

他记得自己曾经也亲过这个地方,不过也就只有那么一次。

是让他不见天光深陷泥潭了十七年的一次。

前世,江绥冒着大雨。不顾一切地就奔向了从高楼上坠落,最后倒在一大滩血迹中的郁安。

江绥无助地把郁安抱到自己的怀里,然后一遍接着一遍叫着郁安的名字。

周遭人声鼎沸,可惜江绥再也听不到自己想听到的声音了。

雨水打湿了江绥的身体,让他分不清掉在郁安脸上的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汗水。

他垂下眼睛,轻轻地就用自己的拇指抚了抚郁安很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血色的嘴唇。

郁安的鲜血顺着江绥的指尖淌到了自己的双唇上,就把他原本惨白的双唇染得鲜红。

江绥看着自己怀里的郁安,突然就笑了。

郁安还是面色红润,嘴唇泛红的时候最好看了,江绥想。

然后江绥就轻轻地抬起了郁安的下巴,低下头去和他接了个带着血腥味的吻。

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把郁安抱在自己的怀里,也是第一次和郁安接吻。

……

后来那个在江绥怀里的人,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郁家不承认郁安这个人的存在,死活不肯把郁安的骨灰从火葬场的冰柜里搬出来,也不愿意帮郁安下葬。

然后江绥不顾江家所有人的反对和抗拒,就去郁家闹了。

因为冰柜里真的好冷啊,又黑漆漆的。郁安一个人在那里待着该有多害怕,江绥想。

墓地是江绥精心挑选的。

他知道郁安怕冷,所以特地就把郁安葬在了一个向阳的地方。

墓碑一下就让人刻了两个。一边写的是郁安的名字,另外一边写的是江绥的名字。

江绥经常独自一人靠在郁安的墓碑上思考。

他觉得世界上的很多事还真是怪残忍的,一个人的离开就能轻轻松松地带走两个人的灵魂。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从江绥抚摸着郁安墓碑的指尖里走了过去。

小白来的时间还算规律,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江绥一个人在陪着郁安。

江绥就靠在墓碑上和郁安讲故事,从格林童话讲到了隔壁邻居大婶唠嗑的家常,再讲到今天小白去菜市场偷鱼的时候,又被摊贩的小孩抓起来摸了半个小时才被放回来。

也会和郁安分享每天遇到的趣事,但更多的时候就静静地坐着。幸好买的墓园视野够大,他可以在墓地上陪郁安看遍这个城市的繁华和变化。

从日出日落看到阴晴圆缺,再从万物复苏看到白雪皑皑。

江绥其实有点不太喜欢冬天,因为冬天的时候黑夜出现的时间多于白天,墓碑也会变得有点凉。

但他有时候会觉得冬天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每每到了霜降的后一天,江绥就会看着从天上落下来的雪花,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上的“郁安”这两个字。

然后再轻轻地开口道。

“郁安,你回来再帮我堆个雪人好不好?”

因为这是江绥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对郁安撒娇的正当理由。

.

等到江绥回过神来的时候,郁安已经进入了梦乡。

说是睡着了,但他还是有在不太安分地皱眉,双手也在不太安分地就到处动来动去。

江绥看着郁安的动作,慢慢地弯了弯自己的眼角。

然后就把自己的手从郁安的嘴角拿开,转而就伸手去帮他捻了一下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掀起来的被角。

就在江绥要把被子帮郁安给拉好,又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子上的褶皱的时候。结果下一秒,猝不及防地就把郁安不知道什么伸出来的手给抓住了。

江绥心里一惊,有点没反应过来。

江绥感觉到郁安的手有点凉,正值他犹豫着要不要把郁安的手松开塞进被窝的时候。突然就感觉自己的手被郁安拽了拽。

江绥:?

他以为郁安还醒着,就凑近郁安的脑袋边轻轻地问了一句。

“怎么了?”

然后江绥就听到郁安轻轻地哼了一声,语气含含糊糊地不知道说了什么。

又凑近了点听,江绥才迷迷糊糊地听到几个词汇。

郁安有点不太清醒地就抓着江绥的手指尖,含糊不清地就开口道。

“江绥。”

“别走…”

听到郁安的话,江绥感觉自己的心微微发软。心里的情绪像是隐隐约约地要溢出来了一样。

江绥看着此时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郁安,然后轻轻地施了点力就和他十指相扣。

下一秒,江绥俯下身去。蜻蜓点水一般地就在郁安的额间落下了一个吻。

“好,我不走。”

以后再也不会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