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挣扎 ◇

  ◎奇怪的见面◎

  当他们抵达小区时, 周围车辆已经渐渐变多。汤亚接下来还要处理其它东西,便在路边停下了车,晃醒丁玉后让他自己回家。

  其实从上车那一刻开始, 丁玉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睡着, 他的心口如同被人剜去一个小小的洞, 虽然看起来不大,但风经过时会留下呼声。

  即便他没汤亚察言观色的能力,但还是从女生略带疲惫的面容中猜到她家或许是出了事。

  “注意安全。”挺稳车,汤亚视线往旁边扫。

  等丁玉拉开车门下车, 临关上车门前一刻,他微微拂低了身子,对上女生望过来的眼睛:“谢谢你。”

  这个道谢来得莫名其妙,汤亚不知道他是在为什么而道谢,还是像往常一样冲他点了点头:“有事记得跟我打电话, 要是想出去玩儿就去先前的酒吧, 不要乱跑。”

  汤亚知道丁玉在连城几乎没有朋友,唯一一个李墨安还不知踪影,所以她的担心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可这次丁玉没有让她看着自己离开, 反倒是站在车边对着人挥挥手, 接上了先前未说出的话:“一直以来, 谢谢。”

  只不过他的声音太小,汤亚并没有听清。

  等车辆融入到车流中,丁玉才收回张望目光,转身往小区里面走去。

  这种老旧式的小区,大部分都是住户从里面搬出去, 像今天搬进来的让他有些好奇。

  反正考试也考完了, 他也不想去思考未来, 眼下也没有其他事,丁玉索性站在小区边上,看里面的人忙忙碌碌。

  足足三辆车停在小区过道,将整个道路挡得严严实实。搬家工人们鱼贯而出,丁玉还注意到有些行李上都贴了经过海关时的标签。

  难道这个人是从国外来的?

  想到国外,丁玉便想起没有让李墨安听到的回复,再一想到不辞而别的少年,他心中滋味百般交杂,眼睛也慢慢红了起来,但也只限于红。

  或许连他都没有察觉,若是平常遭受到这样的情况,他肯定会躲在一边哭。

  现在却毫无感觉,甚至还能对上从车上下来男人的眼睛。

  对方至少有一米八五以上,丁玉一米八的个头还要比他再矮上些,两人站在一起时画风是两个极端。男人身穿简简单单的黑色立领衬衫,最后一颗扣子扣到最上方。

  虽然连城清晨的气温并不是很高,也还存着燥意,几乎没见过大夏天里不将皮肤露在外面,丁玉歪歪脑袋,猜测他会不会是吸血鬼。

  被这个荒谬念头逗笑,他没有压得住脸上笑意,正巧又有阵风过,带起他刘海,露出只有巴掌大的脸蛋。

  正巧,男人弯腰抱起脚边的绿植,抬头正好看到丁玉微笑。

  沈秋刚下了飞机,便带着家当风风火火来到先前看上的小院子,据说这小区常住人口并不是很多,到了夜晚尤其宁静,非常适合他工作与养病。

  唯独隔壁住了邻居,这是他唯一不满意的地方。还没调查清楚这个邻居,他率先带家具来到小区。

  刚下车,便看到路边站着位极其漂亮的少年——或者应该说是青年。可当风将他刘海完全吹起,一向看人很准的沈秋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原因无他,面前男生既有少年的脆弱,又恰巧中和身上独有的漫不经心,单单站着便有让沈秋将他画下来的冲动。

  当视线注意到丁玉膝盖,他目光微凝,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或许是他盯住对方的时间有些久,导致拥有李墨安画中膝盖的青年收敛眼中笑意,目光也露出微微警惕。

  再一次停顿后,青年率先转身离开他视线范围内。

  并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可等晚上沈秋出来时,却看到围栏之隔的小花园里,蹲着白天见到的青年。

  对方并没有发现他,只是盯着树下一片狗尾巴草发呆。或许是他神情太过于专注,导致沈秋在他面前来回走了几步都没有发现。

  自从在小区里跟那位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对视,丁玉觉得他长得有点像三十岁,可身上气质却又有点儿靠近四十,但仔细一看他头上的白发,如果说五十或许都有人勉勉强强相信。

  忽略白天见到奇怪的人,丁玉现在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行走间,丁玉注意力又落在门外信箱上。

  回忆起他第一次打开信箱,里面出现的白色信封,又回想到李墨安匆忙跑过来,将信件拿到手里,原来事情从那个时候起便有了端倪。

  只可惜当时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所以也没有发现异常。如果不起疑心还好,一旦让人觉得整件事情中有不合理的地方,丁玉便能摸索出少年曾刻意隐瞒的东西。

  等丁玉推门而入站在玄关门口,当他低头换鞋时,才注意到脚上穿的完全是两双不同的鞋子。

  说得通方才那人怎么总是盯住他,丁玉后知后觉都有些不好意思。

  之前在中心公园沾染上的泥土早已掉干净,李墨安的鞋对他来说有些偏大,眼下看来像极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般滑稽不堪。

  尽管他对这些衣服的牌子不甚了解,但丁玉蹲下后掏出手机对准沾满泥土的鞋子,桃子软件蹦出来的详情页面上带着的零,让丁玉陷入短暂沉默。

  他默默地收起手机,将沾满泥土的鞋放到玄关最外面,连同那只好的一起。

  鞋子事情像是个起因,他回忆起李墨安当时所说,每月四千块钱住在居民楼里。

  明明当时听上去没有异样,可现在看来却觉得有些可笑。李墨安还说花的遗产,估计也是寻了个欺骗他的理由。看着房子里这些满满的家具,丁玉自然也不相信这是几千块钱买来的二手货。

  空气中的冷木香似乎还未散去,给丁玉一种李墨安还居住在这里的错觉。

  可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丁玉右脚踏上楼梯口,却如灌了铅般迈不上台阶。

  明明是李墨安伪装了身世,又拿其它名字换取他信任,丁玉内心全然没有被欺骗的愤怒感,只有人去楼空的悲哀。

  直到现在丁玉都没有意识到,他并不是在为李墨安骗他而感到难过,而是连少年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遗憾。

  等他将地板上的泥土扫去,又拿起拖把将整个一楼的地面拖得干干净净,他忙碌时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并没有露头,所以丁玉也便忽视了几乎不易察觉的痛苦。

  动作间来到厨房,丁玉注意到已经老去的炒菜,如果他离开前将东西放到冰箱,也不至于徒留下无法入口的气息。将精心准备的晚饭都扔到垃圾桶,他几乎脱力一般坐在餐椅上。

  明明厨房空无一人,可他似乎看到少年系上围裙站在料理台前,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

  耳边似乎都出现了水龙头冲洗番茄的哗哗声,等丁玉回神,只见水龙头紧闭哪有水声。

  真奇怪。

  右手撑住额头,丁玉盯住桌面没有吭声,明明李墨安不在这儿,他却觉得这座房子里哪儿都是李墨安。

  不知道自己这是发病初期,丁玉推开椅子起身上楼,经过一夜的奔波,皮肤上黏腻令他极其不舒服。

  站在浴室里时,腰间似乎横着一条属于李墨安的手臂,热度透过单薄衣物源源不断传来,烫得丁玉几乎站不住脚。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晚李墨安握住他时手心里的温度,以及蒸腾雾气和哗啦水声,微晃的浴帘和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

  眼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丁玉突然提不起来任何力气,他也不想再放水洗澡。随意拧开花洒草草冲干净后,便光脚离开了浴室。

  整栋房子中冷木气息最为浓郁的便是卧室。只是单单站在卧室门口,丁玉视线便不受控制,唯独落在李墨安的枕头上。

  白色枕头中心微微下凹,那是李墨安躺着时留下来印记。

  丁玉默默上前,站在属于李墨安的那一边。空气中的气息随着他靠近,让那股冷木香更为清晰,以至于丁玉以为,他现在被李墨安紧紧地抱在怀里。

  当少年存在这间房子里时,从来没有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会如此明显。当人离开了,这栋房子每寸空气似乎都浸满他的味道。

  青年乌亮眼睛看着人曾躺过的地方,面部神情让人猜不透他心底所想,直到窗外传来一阵巨响,丁玉才猛地惊了神似的抬头。

  听这乒乒乓乓的东西,隔壁似乎来了位新邻居,但这并不是丁玉眼下关心的东西,不敢看空荡荡的床边,他逃一般离开卧室。

  直到从楼梯下来站在客厅里,丁玉跌做坐在沙发上。

  紧绷一整晚的神经此刻猛地松懈下来,他浑身无力躺在沙发,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发呆。

  他现在也觉不出来自己内心是什么心情。

  昨晚记忆似乎开始渐渐淡去,耳畔似乎传来中心湖畔的水声,他浑身只剩疲惫过后的空虚,连同手指都发软抬不起来。

  只是这个时候,丁玉还以为是他太累,没有发现到藏在心底的撕心裂肺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