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周赫的小时候。

  周赫记事起就住在宗山脚下,很普通的平房,虽然并不富裕,但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唯一不完满的地方,就是周赫脸上大片的太田痣。

  妈妈只会告诉他,即使这样也很可爱,妈妈还是很爱你。

  爸爸也只是空泛地安慰,男孩子志存高远,不在皮相。

  这些话,第一次听是宽心和感动,第十次第一百次,当他被同学嘲笑、欺负、伤害,仍旧得到一样的安慰,感受到的就只有敷衍、不被重视。

  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鼓起勇气询问,可不可以做手术。

  回答是否定的,妈妈要他不要太在意自己的太田痣,长大以后颜色已经变浅了,在妈妈心里,他就是最帅的。

  沟通这种事情,开了口就像开闸泄洪,他拦住即将要去约会的父母,问道:“我们家存折里的5万,不够拿出一部分给我做手术吗?”

  妈妈面露难色,“小赫,那是爸爸妈妈的环球基金,爸爸妈妈这辈子最大的目标就是一起环球旅行了,你一直都知道的呀。”

  “旅行有那么必要吗?”

  “唉,和你小孩子说不通的,虽然妈妈生下了你,但是妈妈不只是妈妈,妈妈也要做自己啊。环球旅行是妈妈从小的愿望,也是你爸爸一生的目标,这种信念上的东西是无价的。你长大后,也会有这种信念支柱,到时候你一定会理解的。”

  “所以呢?”

  一切都是长大后,可要过几年才算长大后,他长大前的童年就不重要吗?孩童时期的苦痛在成年人看来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生下孩子后,不去教育孩子的童年,孩子真的可以顺利拥有一个安稳的“长大后”吗?

  幼年的周赫不理解虚无的梦想为什么可以在妈妈心里排第一,“5万里面,5000块都没办法分出来给我吗?”

  “你怎么能这么想?”妈妈的眼眶里顿时盈满了泪水,“小赫,你还小,对钱没有概念,你脸上的太田痣不是一次两次可以治好的,花光5万元也不一定可以治好,到时候你的希望破灭,家里也变得困难,这…你怎么突然间这么不懂事了,我真的…”

  爸爸搂住泫然欲泣的妈妈,“小赫,你现在只有学校和家里的生活,所以才会把太田痣看得那么重,等你长大以后,眼界宽阔了,会发现你的脸,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

  “爸爸妈妈是爱你的,你要理解爸爸妈妈呀。”

  交谈以母亲的掩面哭泣结束,周赫不再坚持,背着书包,自己走去学校。

  他们是有校车的,但他从来不坐,因为车里都是坏人,会叫他怪胎的坏人,会认为他脸上是不祥与诅咒的坏人。

  他宁愿早起一个小时,徒步四五十分钟。

  他并不同意爸爸妈妈的想法,虽然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的太田痣会在长大后,有多大或多小的影响程度,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脸上黑蓝的印记,给自己带来了什么。

  自己的名字被写在红纸上,用墨水打着大大的叉,没什么作用,只是同学们玩笑着“驱鬼”。

  书包里永远是塞满垃圾的,书桌上永远是刻了辱骂字眼的,作业本永远是被蓄意破坏的,他也是不被允许反抗的。

  如果一个怪胎拥有了攻击性,他只会招来更多的不幸。

  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选择宗山居住,教育落后经济也落后,人们的思想封闭不堪,穷山恶水,刁民刁童。

  十六岁那年,他初中毕业。

  爸爸和妈妈在某一天突然收拾好了行李,告诉他,十六岁之后也算是成年人了,要学会自立了,应该要脱离父母了。

  可看这架势,分明是父母摆脱了他。

  他的父母感情是很好的,十几年如一日的如胶似漆,仿佛热恋期永远不会消失 ,任谁看了都觉得是模范夫妻。

  但他们不是一对合格的父母,他们的孩子像是多余,像是败笔。

  有时候周赫也很矛盾,他当然知道,孩子不应该去绑缚父母,父母也有自己的梦想和空间。

  可他又想,父母生下孩子之前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吗,父母没有养育和教育孩子的义务吗,父母明明这样相爱,为什么对于他们相爱的结晶,如此冷漠。

  难道生孩子只是他们爱情的一个象征吗?

  他真的很想让自己不要出生,父母不需要妥协,他也不会痛苦。

  那一天,他没有表达任何,也没有祝他们一路顺风。

  毕竟他们的人生目标里,从来都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他正式被抛弃。

  早上九点,他目送父母离开,下午三点,他收到航空公司有关飞机失事对家属的通知。

  就像是陌生的室友死去一般,感叹世事无常,生命脆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