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对着钢琴乐谱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整整半个月没见到袁冉了,显而易见,对方在躲自己。
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应该是被狠狠讨厌了。
“哎……”
愁眉苦脸合上琴盖起身。
午休时间还有很久,他打算回教室找同伴一起去图书馆,或是就近找一家咖啡厅消磨时间。
他在心里罗列了种种计划。
直至跨出钢琴教室,看见那个抱膝席地而坐的少年,所有的计划与安排统统打了水漂。
袁冉睡得很熟,下巴几乎撞到了胸口,就像一只抱着松果冬眠的小松鼠。
久寻不见,让宋知舟品尝了人生中第一辗转难眠。
此刻突然遇上,除了震惊,却是委屈大过了喜悦。
“为什么一直躲我呢。”宋知舟在他身侧蹲下,闷闷不乐地控诉,“想和你亲近一些也不行吗,真小气。”
这话其实并不大声,却在空荡的走廊里盘旋成了共振的混音。
彼时袁冉天天过得似惊弓鸟,闻着声,眸子在眼皮下簌簌转了几圈便悠悠睁开。
猝不及防被抓了个现行,宋知舟差点摔个平沙落雁。
他撑着口气,勉强稳住身形,结结巴巴解释,“我刚刚、刚刚说的……”
“弹得不错。”袁冉乍一开口,竟是句前所未有的表扬。
他随意伸了个懒腰,“就是有点催眠。”
“谢、谢谢。”
宋知舟很想问这曲子到底哪里催眠,但不敢破坏气氛,“那我再多弹些给你听?”
“那倒是不用。”袁冉从地上一跃而起,“走了。”
“请等一下!”宋知舟不愿意就这么和他作别。
心说反正不管自己说什么,对方都可能会不开心,那还不如豁出去了。
“明天和我一起吃饭吧!”
袁冉的步子在那震耳欲聋的邀约里堪堪止住。
宋知舟的脸涨得通红,几乎带着接受审判的心情等回复。
“出去吃的话,可以。”
袁冉说着转回身,语气没什么变化,“啊,你别继续跟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宋知舟笑得像个得了褒奖的小孩,“过十分钟再下去嘛。”
袁冉嘴角抽了抽。
眼前这傻子和别人口中的高岭之花宋家少爷似乎压根儿没有半毛钱关系。
看起来不太聪明,又不按常理出牌,脸皮还挺厚。
但钢琴……钢琴弹得意外得好。
那轻快雀跃的指法,让袁冉无法抑制地想起了许芝。
好想她。
好想妈妈啊。
「也许是妈妈在冥冥中期望我能交上新朋友呢?」
「是这样么?妈妈」
下楼的步子渐渐乱了。
他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当晚,袁冉在包里翻出了封字迹隽秀的便笺,不用想就知道出自谁手。
呵,这年头居然还有人靠手写。
但转念一想,两人也压根没交换过联系方式。
便笺上写了午餐的地点和时间,末尾用简笔画勾了一个傻气的笑脸。
袁冉嗤笑一声,仰面载倒进床铺。
说不清,好像有那么一丝期待,又好像宁愿第二天永远不要到来。
相比较于袁冉的淡定,宋知舟显然激动得不行。
结果就是第二天吃早饭时,透过银质的刀叉也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黑眼圈。
从来没丑过的宋家少爷,人生头一次被容貌焦虑重创,简直欲哭无泪。
“怎么了,宝贝?”谢韵放下咖啡,面露担忧。
虽然早就和母亲说过不要再叫自己宝贝,可谢韵这两年精神不济,长住在城南的玫瑰庄园里疗养,很少回本宅。
一起吃早饭的机会变得尤其珍贵,哪里还能计较这些。
“没事的,妈妈。”宋知舟笑得乖巧,背起书包,绕到母亲身边和她撒娇,“爸爸出差要好久才回来,妈妈这次在家多住些日子陪陪我好不好。”
谢韵面上有无尽的温柔,笑道:“妈妈也想多陪一陪我们宝贝。”
“好!”松开母亲,宋知舟跳跃着蹦到门口,又转过身对道:“妈妈,昨天有人夸我钢琴弹得好,回来弹给你听!”
叶韵含着笑意点头,只是在宋知舟转身的刹那,眼里的温柔一点点被幽暗撕碎,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悲戚。
彼时,宋知舟对将要到来的无尽变数还一无所知。
他心头充斥着午休时和袁冉单独见面的期待,就连素来最爱的历史课也听得魂不守舍。
午休的下课铃刚想,他就腾得从座位站起来,莽莽撞撞往外跑。
就连身后死党褚衡的呼唤声全当没有听见。
只是没想到,进餐厅时,袁冉早已坐在了预定的座位上。
宋知舟有些错愕,第一次聚餐自己就晚到,也……太逊了吧。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已经这么快了,为什么还是要比袁冉晚到一步。
“等很久了吗?”他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刚到。”袁冉淡淡道。
他没有说的是,上午最后一节课,因为课本被孟家某个龟儿子涂成了野兽派画册,干脆麻溜儿翘了课。
反正袁百梁从不管他,孟清兰更是巴不得他不学好。
翘一次课罢了。
无人会在意。
他坐在窗边等宋知舟时,无比出神地望着远离学校纷扰的静谧街道。
或是悠闲或是匆忙的路人在一墙之隔的路面上与自己短暂并列又错过。
没有挑衅和霸凌,也不用防备突然闯进来折磨人的疯子们……倒也不赖。
也许答应宋知舟的邀约,也不是一个坏主意。
袁冉这头放下了抵触,让这顿饭意外和谐。
一个午休的功夫,两个少年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之后隔三差五的聚餐便成了常态。
只不过统统在校园外进行。
袁冉依旧坚持,在学校要装作不认识,也始终没同意宋知舟交换电话的请求。
宋知舟倒是没有气馁。
他打算一步步来,这次不行就下次,总会有隔阂消除的那天。
袁冉从避而不见,到可以正常闲聊,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只是这种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
下午的体育课,死党褚衡终于逮到他,拉至僻静处。
“你这阵子是不是对袁家那个插班生很感兴趣。”
“嗯?没有啊。”宋知舟谨记袁冉的要求,坚决否认。
褚衡轻哼一声,根本没信,“听我一句,别和他来往。”
“为什么?”宋知舟不解,声线也提高了些。
“这人身世不干净,和孟家那几个也有梁子。”褚衡斜睨他一眼,“听说他爹还找你父亲帮过忙,你父亲心软,给介绍了关系。”
说到这,他露出一个有些轻蔑的笑容,“但暴发户就是暴发户,行事粗俗得很,后面连带着你父亲也丢了脸。”
“什么时候的事……?”宋知舟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你啊,”褚衡摇摇头,“伯父伯母就是平时把你保护得太好,这些糟心事当然不会告诉你。”
宋知舟别过头,有些不忿,却又明白一起长大的死党绝对不可能骗自己。
“小舟。”褚衡坐近了些,“你是宋家的独子,虽然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但袁家人不值得你深交……哪怕,你对那小子有好感。”
“瞎说什么!”宋知舟大力推了褚衡一把,“我就是看他独来独往,觉得他孤单……”
“嗯?”褚衡挑眉,“刚刚不还说不感兴趣么。”
“和你说不清。”宋知舟捞过身侧的篮球起身就走。
这次他没回班级那群人里,找了个偏僻处的篮筐独自投球。
平日里几乎百发百中的投篮技术,今天仿佛是中了邪,十次有九次半失了准头。
啪哒哒……
篮球在空旷的塑胶地面上下蹦跶着,愈跑愈远,但他没有去捡。
“好感?”他摸着心口,“那不就是……喜欢?”
夏季阳光明晃晃照耀着少年人原地踌躇的悸动与茫然。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人。
如果这种莫名其妙想要靠近的冲动就是喜欢的话。
抬起头,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一颗心在高温里起起伏伏,融化成一滩柔软的朦胧。
仿佛是为了迫使他确认心意。
那天回到家,他从口袋里摸到了一张龙飞凤舞书写的字条,边缘还印着规整的印刷体,一看就是从某本可怜的教科书上随手撕下来的。
「明天要不要去游乐园」
正面短短九个字,翻过来还有详细的时间和地址。
小小一张纸条被他举着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笑得脸都快僵掉。
那晚的梦境里,他牵着袁冉的手,坐上了游乐园的湖心小船。
相视而笑间,氛围刚刚好。
“我喜欢你。”
“哈?”
原本微笑的人突然变了脸色,面容变得古怪而扭曲。
下一秒,天旋地转,平静无波的湖面怒涨波澜。
“怎么回事?!”
宋知舟勉力扶着船舷,惊疑不定望着翻滚的巨浪。
“袁……”
想提醒对方一起扶好,转身的刹那,就见眼前人满脸嫌恶,抬起腿就向自己踢过来。
扑通——
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宋知舟。
本能伸手向船上人呼救,“我、我不会游泳!”
袁冉此刻终于是笑了,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却是寒气森森。
“呵,那不是刚好。”
“啊——!”
惊醒,睡衣已经全部被汗浸湿。
拂去脸上的汗珠,心脏依旧跳动如擂鼓。
“是相反的,是相反的。”他安慰自己,“梦都是相反的。”
可越是安慰,越是惶惶。
是啊,袁冉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他有兴趣的迹象。
硬要形容,他俩只是正常交流的程度,前提还得是自己死缠烂打。
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化开墨渍的小纸条。
开始的欣喜此刻已经被巨大的失落笼罩。
“他会喜欢我吗?”宋知舟举起那张小纸条,细细看了又看。
复又贴在额头,闭上眼,向虚空中不存在的人叹息祈求道:“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纵使心口压了千斤重,他还是提前到了游乐园。
心里很清楚,袁冉对自己没意思,主动提出邀约大概率也是对前面几次饭局的回报。
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满腔俱是少年人特有的患得患失。
此刻,他在等待着自己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