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李承乾愤愤不平, 强烈控诉。李渊始知他挨了顿打的事,瞬间化身熊孩子背后的熊家长,怒目龇牙, 同仇敌忾, 一起痛骂李世民,将其从头骂到脚, 连根头发丝都没放过。

  最后总结:“哪有他这么做阿耶的, 动不动就揍孩子。咱们承乾这么聪慧乖巧,他还不满意?他想怎么着!”

  李承乾一边吃着婢女剥好的瓜果,一边郑重点头。

  说得太对了。他如此聪慧乖巧,本事大, 能耐强,世间少有。哪家碰上他这样的孩子不捧在手心当宝贝供着。按民间的话来说, 那是祖坟冒青烟。偏他阿耶叽叽歪歪,嫌弃他这不好那不好。简直没道理。

  哼, 连他这样的孩子都不满意, 想怎么着?要上天吗?

  “怪不得那日之后就没见你入宫。朕还奇怪呢, 寻思你是不是又在捣鼓旁的东西,或是研究其他戏法。谁知竟是如此。”李渊伸手将他揽过来, 心疼不已, “还疼不疼?叫阿翁瞧瞧。”

  李承乾跳起来捂住小屁屁:“阿翁,我已经好了, 不疼了。”

  李渊一顿,反应过来,见他脸颊红彤彤, 打趣道:“承乾长大了, 知道害羞了呢。阿翁瞧瞧有什么关系?”

  李承乾拼命摇头:“不行!”

  李渊哈哈大笑:“成成成, 阿翁不看就是。”

  又转头让内侍去太医署取药,言道:“你既不愿,阿翁便不叫医正来瞧了,但药还是需擦的。你也别骗阿翁,你阿耶行军打仗惯了的人,手劲比旁人要大。就他那性子,气头上出手指定没个轻重,不定伤得如何呢。上回便是如此,都红肿了。这回怎能好这么快。”

  李承乾觉得这话不太正确。阿耶每次揍他,虽瞧着厉害,实则半点不严重,多是两三日便过去了。他如今虽还有些疼,却已不打紧。但这些他会说吗?那必定是不能的。

  哼,这会子是不怎么疼了,可刚挨打的时候疼得他倒吸凉气呢!李承乾吸了吸鼻子:“嗯,阿耶手劲好大的,下手贼重,还说要让我知道死字怎么写。他就是想打死我。”

  他挽住李渊:“阿翁一定要帮我,不然我说不准哪日就当真被他打死了。”

  李渊失笑,没把这话放心上。李世民就是出手再没分寸,也不至于真要了儿子的命。但对上李承乾可怜巴巴带着恳求的眼神,他很给面子地许诺:“行,阿翁帮你。你想怎样,是想阿翁把你阿耶叫进宫来骂一顿,还是让阿翁下旨去训斥一番?”

  “都不要。我想……”李承乾眼珠骨碌碌转悠,“我想让阿翁修整律例,将家暴与虐待儿童的法律法规加上去。”

  李渊满脸问号,听了半晌,总算听明白了家暴与虐待儿童的意思。

  “阿翁,若是把这条写入唐律,我便不怕阿耶再打我了。有铁律在前,我看他敢不敢这么暴力。他还欺负我,让我去翻律例,看死了我翻不出来。哼,等阿翁把这个写进去,我就买本律例摔他面前去。看他还怎么嘴硬!”

  眼见李承乾兴致勃勃,滔滔不绝,越说越远,甚至开始畅想未来打脸李世民。李渊嘴角不停抽搐,赶紧制止,将一碟瓜果塞到他怀里:“这橘子是新进贡的,才从南边运过来,可甜了。已经给你剥好,连须都去干净了,快尝尝。”

  李承乾挑了瓣橘子放进嘴里,继续嘟嘟囔囔:“阿耶最讨厌了。他……”

  李渊迅速接话,直接打断他:“对,他最讨厌。”

  又拍了拍李承乾的脑袋:“真是苦了我们家承乾了,碰上这么个不讲理的阿耶。哼,也不想想他小时候,朕有这般揍他吗?会不会当人阿耶呢,不会当就别当了。”

  本是一句气话,说出口后李渊顿了顿。若承乾是东宫的儿子多好。建成教养儿子就不会

  似世民一般。如此承乾能少受些罪,建成能多一份助力,他也不必内心焦灼。

  可惜啊。李渊念头转动,试探着说:“他既不会当阿耶,嫌弃承乾,咱们就不要他了。这个阿耶不好,阿翁给你换个如何?”

  李承乾:!!!

  阿翁,你是不是搞得有点大!我不过是想加条律例,你一开口居然直接换阿耶!

  李承乾很震惊:“阿耶还能换?这怎么换?总不能让我再投一回胎吧。”

  李渊失笑:“你若愿意自然有办法,民间过继之事屡见不鲜。”

  过继?过继!

  他要是过继出去,阿耶不是阿耶,阿娘岂非也不是阿娘了!

  李承乾瞳孔地震,腾一下站起来:“不行。我不要离开阿娘,离开阿耶也不行。虽然阿耶确实有许多不好的地方,但也有许多很好的地方啊。他疼我,我是能感受到的。

  “阿翁,你怎么能因为对方一丁点错误就否定他的全部呢?人无完人,我们要全面的看待问题,不能只抓着不好的地方,而忽视好的地方。这样是不对的。

  “阿翁,你不能这么做。阿耶是你的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对自己亲儿子呢。这般看,你虽然是个好阿翁,可显见得也不是个好阿耶。怪不得阿耶会如此,原来是随了你。”

  双目望着李渊,眼神无比幽怨。

  李渊:???

  李承乾一声长叹,轻轻拍了拍李渊:“阿翁别丧气,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当人阿耶的对不对?不会咱们学嘛。既然根本问题在你这里。那你就努力,争取做个好阿耶。

  “只要你做到了,阿耶说不定也就随你变好了。阿翁,你可是答应了要帮承乾的。承乾往后余生幸福就全靠你了。”

  李渊:……

  他很迷茫,自己明明是为承乾做主,帮他出气,事情怎么突然大转弯演变成他是“祸首”的?

  “阿翁,承乾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你也要相信自己。来,跟我念,我可以!”李承乾举起右手用力握紧小拳头。

  李渊:……

  这手势,这语气,这言辞,他拒绝!

  他到底为什么要给一个思维跳跃、想法与众不同、总有些奇奇怪怪主意的稚童面子,事事顺着他往下说!他后悔了!他就不该多嘴!

  呸,老二对长孙氏所出子女看得紧,尤其承乾还是嫡长。若让承乾过继,老二能答应?怕不是会直接反了。

  他本想着,若承乾自己愿意,甚至意愿强烈,他也不是没有可操作的空间。然而……

  李渊瞄了李承乾一眼,深吸口气,罢了。承乾可见是不愿意的。他若再提,可以想象事情的发展方向必会愈加怪异。

  “阿翁!你为什么不动?你是不是害怕自己做不到啊?不用担心,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尽己所能便好。阿翁……”

  李承乾小嘴一张一合,巴拉巴拉不停,李渊太阳穴突突猛跳,就在这时,内侍进殿禀报:“圣人,宏义宫来人急报小郎君,庄子上出事了。”

  翁孙俩同时一顿。

  庄子?他有什么庄子?用来种植农物的庄子啊!

  李承乾瞬间急了:“出什么事?哪个庄子?”

  问话间,宏义宫的人已经进殿,是醉冬。她跪拜行礼后回道:“是二号农庄。种植的土豆害了病,病症来势汹汹,牵连甚广。婢子与宋庄头都没见过,庄上的农户也全都束手无策。情势紧急,婢子不得不来报于小郎君,还请小郎君拿个主意。”

  土豆!居然是他的土豆!

  李承乾立时呆不住了,哪还管什么好阿耶,全抛到脑后,拉上醉冬就往外走:“带我去看看。”

  李渊眉头深锁,抬眸点了身后的内常侍出

  来:“你跟着,瞧瞧是什么情况,小郎君若有何需要,你尽量帮着些。如遇解决不了的,便来报朕。”

  内常侍躬身应是。

  ********

  农庄。

  地上堆着许多土豆,皆是心叶泛黄,茎部发黑,果实也有细小斑点。众人瘫坐一团,面色灰败。

  宋威脑门上一圈细细密密的汗,瞧见李承乾过来,上前两步扑通跪下请罪:“是小人办事不利,毁了土豆,请小郎君重罚。”

  李承乾不想谈罚不罚的问题,重罚?罚的再重能把他的土豆救回来吗?

  他蹙起小眉头:“先给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我前几日才来过,那会儿都还好好的呢。”

  “是。前些天确实一切如常。约莫是从昨日开始,我们陆续发现土豆的叶茎上有细微的异色。彼时势头刚起,面积也不大,唯有零星的小部分,便没有太在意。谁料一夜过后竟……”

  宋威看向四周,这一片地的土豆已经全部挖出,无一幸免。他咬了咬牙,心情沉重:“此处害病最为严重。今日早起,我们发现这些植株叶茎异色扩大,叶片缩卷,便知不好,挖了两株一看,果然根茎下的土豆也出现了问题。

  “小人深觉此病传染过快,蔓延极大,来不及请示小郎君,恐耽搁延误时机,立刻下令提前收割。其实土豆已然成熟,何时起土早一日晚一日并没差别。”

  李承乾点点头,当机立断是对的。他选定明日,本也是想先同李渊说明,请李渊亲来见证。如今事出突然,自是顾不了那么多,与土豆的抢救相比,他与李渊来不来便不重要了。

  “小人本是想着动作快些,许还能抢下一部分没受病害的土豆,哪知竟找不出一个好的。不只如此,便连别的土豆地也接连出现状况。”

  宋威指向对面:“那边也有,不过情况还算轻微,我们挖了几株出土查看,暂时未累及底下的块茎。”

  李承乾凝眉:“刚发现的时候没做处理吗?”

  “做了。这次的土豆种植小郎君上心得紧,自育苗起便时有询问,又细说了注意事项,还给了一份详细的文字阐述。我们哪敢怠慢?因而刚发现问题,我们便依照上头的指示立刻将病株去除,又做了些防范手段,可看上去似乎并不管用。”

  宋威无奈叹息,看着地上大片被害的土豆,心脏一阵阵抽痛。那毁的都是粮食啊。

  “小郎君,小人观这些植株发病表现似乎与阐述上提到的几种病症全不相同,敢问除了那些是否还有别的病症,你可清楚?又是否知道如何处理?”

  李承乾顿在原地,低头看着满眼的病害土豆陷入深思。

  系统发放《种植说明》时曾提过,系统出品,无与伦比。他所获得的土豆种薯种性优良、感病率极低,且非常适合大唐的环境与土壤。

  对于所谓的种性与感病率,李承乾似懂非懂。但他基本看明白了一点,那就是系统的东西好东西棒东西呱呱叫,可放心在大唐种植。

  而它的售后也不错,对于言明极低的感病率,鉴于极低不等于完全没有,额外在说明上附赠了各类情况的解决方案,同样是全部适宜大唐的。

  可是现在呢?土豆仍旧害病了,还是大面积的,传播强,发展快,解决方案半点用没有。跟系统承诺的全不相符。

  李承乾很是迷茫,这是怎么回事?

  半晌后,得出答案:系统耍他!幸运转盘抽个土豆花了他好几千,种植说明又额外花了一千。合着就是在讹他!

  淦!垃圾系统不做人!还他血汗钱!

  系统:……我冤,我巨冤,我比窦娥还冤!

  见此情景,宋威便知他是不清楚的,心里难免有些小失望,却又觉得自己问出此话,属实是强人所难。

  多少成人,包括庄子上那么多熟知农物的都没办法呢,他怎能期望一个孩子能解决?

  盖因小郎君做的“大事”太多了,总能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弄出来,给了他小郎君干什么都行的错觉。

  认真算起来,小郎君运气好,能获得的也只有土豆这些实物,难道还能凭空知道土豆害病的解决方案?此前有关土豆的培植记载,秦王也提过是从他这些年的“战利品”中翻出来的。

  宋威一叹,越发沮丧,也更悲痛。

  好几个庄稼汉抱着病害的土豆,泪眼朦胧,心如刀割。小郎君说了这是粮食啊。这么多粮食就这么毁了,谁能不心痛。

  他们痛捶大地:“这可怎么办!我们日日精心照料着,怎么就害病了呢。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人走过来:“小郎君,宋庄头,我们得想个办法才行。这片地已经没了,不能再毁了别的土豆地啊。”

  宋威眉头紧蹙,咬牙道:“小郎君,若是……若是……只能全部收割了。”

  收割?收割!

  李承乾还没开口,已有庄稼汉急切道:“这怎么行!除了我们脚下这片土豆地,其他几处都是后面种植的,里头最早的第二茬也才长出鸭蛋大小,只需再等一阵,就能长到成□□头大了,甚至更大。这时候收割得损失多少斤粮食啊!不成不成,万万不成的。”

  宋威苦笑:“我如何不知这其中的损失,但目前已有三分之二的土豆地出现病害,好在还未感染至块茎。若再拖下去,谁敢保证他们不会跟如今这片土豆地一样?到时我们连鸭蛋大小的土豆都没了。”

  众人一怔,齐齐低下头来,面色挣扎。

  收还是不收?

  有人不舍,抱着一丝侥幸:“不一定就会……”

  “若是会呢?”

  看着脚下病害的土豆,众人闭了嘴,再说不出半个字。

  “不行!”李承乾站起来。

  宋威劝道:“小郎君,当断则断,若此时不断,恐再过两日便迟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承乾摇头,“宋庄头,你能确定抢收来的土豆能吃吗?”

  宋威愣住。

  “它们叶茎上都出现了异色斑点,虽则块茎目前看来仍算完好,但你如何保证它们确实完好能够食用呢?有没有可能病在内里而不在表面?又或者已经感染只是暂时没有表现出来?”

  “这……这……”宋威犯难,“总得试着收一批吧。”

  李承乾没回答,转头询问跟着的内常侍:“朝廷可有会给农物治病的人?”

  内常侍有些懵:“奴不知,需回去问问。”

  “那你便问问,若有,请他来瞧瞧。顺便给我阿耶传个信,让他帮我也找找。多招几个。只要人才够多,总能想出办法的。”

  内常侍:……这是把他当信使了呢。行吧。

  正要转身离去,一妇人急匆匆跑来:“宋庄头,不好了。”

  宋威倏忽冲出去:“是不是其他土豆地出事了?”

  “不是土豆,是孟海。今儿孟海上吐下泻,情况不太对。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说最近奇了,生病的人不少,都与孟海一般症状。瞧着不像时疫,可要说这么多人同时感染风寒又有些过于巧合。并且观病情,似是吃错了东西。

  “可孟海吃住都与那几个木匠师傅在一块,若说吃错,旁人都没事,就他病了。这也不对啊。他仔细回忆,忽然想起来,昨儿听闻土豆出现问题,他来瞧过,顺手捞了捧旁边水渠里流出来的水喝。若说唯有他吃过,而别人没吃过的东西,就只这个了。”

  李承乾听得懵懵懂懂,还在想是不是喝了生水,细菌太多的缘故。宋威已经察觉到了关键:“可有询问大夫,最

  近生病的都是什么人?”

  “问过了。”妇人朝东边一指,“是那头村子里的人。”

  宋威心头一惊:“全是?”

  “全是。孟海觉得此事不对劲,让我赶紧来报给你。”

  李承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蹙眉问:“怎么了?”

  宋威解释:“小郎君有所不知。此地有两条水流,一西一东,全都经过咱们这。庄子那头离西流更近,因而日常用水都取的西流。田地这边离东流近,当初小郎君提议修建水渠用以灌溉时,是引了东流的水。”

  李承乾恍然明白过来:“那边村子也用的东流的水?”

  “对。”

  内常侍大惊:“水源有问题?”

  宋威目露厉光:“我去东村看看。”

  李承乾抬步跟上,内常侍犹豫了下,觉得请人的事可以稍后,还是得先弄清楚具体情况,如此李渊问起来,他才能回答上。

  ********

  东村。

  “三叔,你们家怎么样?”

  “哎,吃了药,这上吐下泻的毛病是好了,人没啥大问题,可我地里还种着冬小麦呢,全恹了,这可怎么办。我家明年全指望这个过活的。”

  “谁家不是呢。今冬全村都种了麦子。往年也不是没种过,都没遇上这等情况,今年是怎么了。”

  “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么凑巧,人跟麦子全出事。我问过了,西边村子就没这情况,一片太平,你说咱们村是不是中什么邪了?”

  “咱们要不要跟村长提提,找个人来瞅瞅,是不是风水的问题?要不怎么就咱们村子出事呢。”

  大伙儿急得团团转,很有些病急乱投医,村长上前呵斥:“浑说什么,哪有什么风水不风水的事。咱们村若是风水不好,去年能大丰收?一定是别处的问题。”

  众人回头,全都顿住。来的不只是村长,还有一群陌生人,看起来个个身份不寻常,为首的竟是个小娃娃。

  村长态度十分恭敬,指着人群的某位汉子说:“小郎君,村中最先出现症状的便是他家。”

  又示意汉子站出来:“你同贵人说说,你家狗蛋不是最先闹病的吗?”

  “啊?”汉子有些懵,不知所措。

  村长急了:“啊什么啊,快说,你家狗蛋怎么闹得病?”

  汉子不明所以:“这……这要怎么说?狗蛋那天跟几个孩子疯玩了一天,回来就病了,大晚上的上吐下泻,差点没吓死我。后来一问,同他玩的几个小孩子,那天或早或晚都闹出毛病。”

  村长点头,转身回复李承乾:“确实如此,不只孩子,大人也陆续出现症状。其中以老幼居多,壮年也有,相对比老幼的症状轻,身体强健的多是吐一两回或是拉上两次就好了。老幼严重些,但也不太打紧。请大夫开方子吃两回药也能痊愈。”

  一听人都没事,李承乾莫名松了口气。

  宋威蹙眉询问:“这种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日晚上。”

  “那地里的小麦是何时出现问题?”

  “昨天。”

  庄上的也是在昨日,时间吻合。

  宋威心头发紧:“可否带我们去地里看看?”

  村长自然无有不可。宋威又瞧李承乾,见李承乾无异议,一行人起身前往,来到田间,果见地里的麦苗都恹恹的,叶茎之上全是斑点。

  宋威心情沉重:“形状颜色与庄上的土豆一致,基本可以判断为同种病害。”

  有围观村民听闻,甚是惊讶:“庄上的作物也有病害?是旁边庄子吗?听说那是中山王的庄子。”

  “什么中山王的庄子,那是秦王妃的庄子,给予中山王使用罢了。”

  “那不一样嘛。那这几个人……莫非……”

  “若中山王庄子上也如此,那是不是代表不是咱们村风水的问题?总不能中山王的组行子风水也有问题吧。”

  ……

  这边议论纷纷,那厢,派去取水的人已然回来。

  “宋庄头,办好了。一共取了三罐,按你说的,分不同流段。这罐是从山上取的,这罐是河边取的,这罐是老乡家中储水缸里取的。”

  议论声顿停,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急切问:“什么意思?是说水有问题吗?”

  “什么?水有问题?大伙儿这两天上吐下泻是水的原因?田地的麦子全遭了殃也是水的原因?”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陷入恐慌。

  水,那可是水啊。是日常生活不可或缺之物。他们住在这里,不论洗衣做饭,浇灌农田,用的全是这些水。

  有人倏忽回神:“我……我娘刚去溪边打水回家烧饭。”

  “我也是。我灶上还煨着汤呢。”

  “不行,我得回家告诉我娘。我娘身子刚好,可经不起再折腾了。”

  村长大骇:“小郎君,宋庄头,真的是水的问题吗?我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世世代代用的这处水流,这么多年从未有此等情况,怎会……怎会呢!是不是搞错了?”

  宋威将孟海的情况简单告知,言道:“我们也只是怀疑,暂时并不确定是否乃水源之故,还需进一步调查。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可能性极大。为了以防万一,还请村长通知全村,尽量先不要取用东流的水,有需要先去西流打。虽远了些,至少安全。”

  村长连连应是。村民们也知其中利害,各个眉头深锁。

  去西流打,说得容易,此去西流可不近,几日还行,长此以往,如何能成。况且东流一直存在,总有水流经过庄稼地。便是日常饮用辛苦些,农田呢?难道就这么毁了?

  众人心焦如焚,愁云惨淡,却又无可奈何。

  李承乾见此,也不太好受,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若问题不解决,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闷闷低着头,任由宋威与村长告辞。

  转身回程,自村尾走至村口,一路行人匆匆,看尽村民百态。

  “啥,菜不能吃?我都做好了,那怎么办?”

  “不行,这汤不能倒,好容易吃次肉呢。乖孙已经三个月没尝肉了,我今儿刚去城里买的肉怎么就不能吃了。这都是银钱啊。”

  “我的老天爷啊,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水不能用,地怎么办,粮食怎么办!我们怎么活啊!”

  有人哭天抢地,有人默然哀泣。

  李承乾心情更为沉重了。

  砰,迎面撞来一人。

  醉冬慌忙扶了把李承乾:“小郎君。”

  李承乾站稳抬头,发现面前是位老丈,已然耄耋之年,须发斑白,可精神还算矍铄。大约是因为撞击的力道,身形略有摇晃,被随后赶来的中年汉子撑住。

  汉子看到李承乾,连连道歉:“小郎君,对不住。这是我表叔公,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撞到了您,不是故意的。您别见怪。我给你赔罪。”

  李承乾摆摆手:“没关系,是我低着头想事情没注意,不是他的问题,该我说对不起。”

  老丈似乎没想到他会这般话,神色微顿,挑眉看着他:“你这娃娃还挺讲道理。”

  李承乾:……他像是不讲道理的人吗?

  中年汉子紧紧扯住老丈,小声耳语:“表叔公,这可不是什么小娃娃,他是贵人,是中山王。你别乱说话。”

  “哦。”旁人若忽而听闻李承乾的身份,多会惊讶,油然而生对上位者皇权者的敬重与畏惧,甚至会因自己先前的“无礼”而感到

  惶恐,可老丈并无,他神态自若,只轻轻应了一声,仍旧笑眯眯打量李承乾,片刻后说,“中山王也是个小娃娃呢。小娃娃长得真俊。”

  李承乾:?

  汉子骇然,怕他再说出更无礼的话来,忙将他拉到一边给李承乾让路:“贵人请走。”

  待李承乾等人擦身而过。

  汉子松了口气,转头又开始叮嘱:“表叔公,你怎么能那般同贵人说话呢。贵人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若碰上个脾气暴的怎生是好?你这么大年纪了乱跑什么,可让我好找。你去哪儿了,快随我回去。”

  老丈摇了摇手中的葫芦。

  汉子蹙眉:“你打酒去了?这附近还有打酒的?”

  “不是酒,溪边灌了壶水。”说着便仰头去饮,汉子唬了一跳,忙伸手夺过他的葫芦,“这水不能喝。表叔公,这水有问题。你也知道村子里这两天许多人在闹肚子,地里的麦子全恹了。今儿贵人前来,说怕是水源造成的。”

  老丈不理,想将葫芦抢回来,汉子死死护在怀里:“表叔公,你别不听劝。总之这水不能喝。”

  “磨磨唧唧,哪那么多话。这是山上留下来的山泉水,甘冽清甜得很呢。”

  汉子意志坚定:“你若渴了,我去西流给你打水,那也是山泉水,一样的甘冽清甜。”

  老丈摆手:“放心,不会有事。这水现在没问题,给我吧。”

  汉子不肯。

  老丈无奈,叹道:“我已经喝过好几口了,若有事也早入了肚,你这会儿跟我计较有什么用,不如让我再喝几口。”

  汉子浑身一震:“你喝了?表叔公,你感觉怎么样?不行,我去请大夫给你瞧瞧。表哥将你托付给我,我便不能让你在我手里出事。不然过几日表哥办完事回来接你,我如何同他交待。”

  表哥……

  老丈嘴角抽了抽,翻了个白眼,没再坚持。他望了眼远处的农田,又转头回望李承乾,刚好与李承乾瞧过来的目光对上。老丈眉头挑了挑,即刻移开。

  李承乾:???

  这老头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