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土豆丰收的盛况也从朝堂传至市井,甚至传遍街头巷尾。

  “什么?土豆亩产千斤是真的?”

  “那可不是亩产千斤,是亩产五千多斤。虽说跟中山王庄子上人多, 轮班做活, 照顾的精心,土地肥力也好等各方面都有关系。寻常种植恐怕无法达到这样的条件, 但中山王说了, 一般也可有四千斤左右。”

  “这么高?不可能!你怕不是记错了, 是四五百,而不是四五千吧?”

  “呸, 你才记错了呢。不信你出门问问, 这事如今谁不知道。我一个人能记错, 难道人人都记错?”

  “那便是其中有假,亩产四五千的粮食, 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

  “你才作假呢。当日不单是中山王,圣人秦王皇室皆在, 就是朝臣也去了大半,还有诸多世家子弟前往凑热闹。那场面无数双眼睛盯着呢。他们亲眼看着土豆出土,甚至亲手为土豆称重计算亩产,这还能作假?你作一个给我看看。”

  质疑之人嘶一声, “莫非是真的?四五千斤的粮食, 居然是真的?”

  不怪他们如此反应,实在是这个消息太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置信。

  “自然。照目前的情况来看, 当是假不了。听说当初被病害毁掉的第一批土豆亩产有近七千斤。”

  近七千?

  众人惊呼出声, 想到之前的案子转而庆幸:“幸好, 幸好。剩余的土豆救回来了, 这若是全都毁了没能救回来,那可怎么办?”

  “是啊。尤其是听说土豆是稀罕物,不容易得。这批土豆种薯是中山王偶然间发现的。既是偶然,失了这一批,谁知往后还会不会有?”

  众人顿住。也便是说,倘若土豆没能救回,这亩产四五千斤的粮食便与大唐无缘了。

  想到这点,所有人脸色大变,暗自咬牙。

  “尹家这些杀千刀的,光是处死怎么够,该千刀万剐才对。也就圣人仁慈,犯下这么大的事,竟只诛了首恶,不说夷三族,便是尹家那些嫡支嫡系也不过是流放而已。”

  虽说流放途中种种艰辛,就算到达流放之地也没好日子过,可这不还有命在吗!

  但毁掉的土豆呢?没了它,饥荒之年会让多少人陷入绝境!

  合着他们老百姓就活该去死,尹家人害苦了大家还能活?

  可毁坏土豆的当真是尹家吗?

  知情者与聪明人心念转动,不,尹家不过是个替罪羊。真正的元凶是东宫。

  瞧,圣人不是下令斥责太子与齐王了吗?什么办事不利,齐王现今手头都没要紧差事,哪来的办事不利?既无办事不利,太子所谓的“监管失职”也便不存在了。

  因而只要不是傻子,约莫都看得出来,圣人是在借题发挥,随手抓两件小事对太子与齐王发难,再结合土豆丰收这个微妙的时间点,真实原因为何也就不难猜了。

  想到这点的一个个神色复杂,憎恶、轻蔑、失望、恼恨……诸多情绪缓缓升起,对李建成一党再燃不起半点好感。便连朝臣们也是站于窗前,遥望东宫方向良久,然后摇头叹息:太子糊涂啊!

  ********

  东宫。

  李元吉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毁了个土豆,竟然使得局势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李元吉后悔了,可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吃。

  他屈膝跪下:“大哥,我对不住你。是我过于冲动,行事鲁莽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我没有想到吴峰竟与窦氏有牵连,更没想到已经快病死的土豆居然还能救回来。”

  若土豆没被救回来,土豆的高亩产以及可被花样食用之事便无人得知,就算李承乾再如何强调土豆的好处,甚至向人展示第一

  批土豆的数目,那些病害的土疙瘩也是无法服众的。

  大家只会当成是小孩子的胡言,就算有一二相信的,也无从考证。此事最终只会当做一般的案件悄然沉寂。

  若吴峰非是与窦氏合谋,非是突然来一招逃离遁走,他们不至于暴露这么快。

  可偏偏这些全都发生了,不但发生了,土豆的亩产也不是他们最初以为的几百上千斤,而是四五千斤。这个数目过于巨大,以至于一传出去,立时在朝堂市井炸开锅,更导致土豆的话题被众人乐道,经久不息。

  只需这个话题在,大家永远会记得他们所做的一切。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轻轻叹息:“不能全怪你。怨我。我早对吴峰有所怀疑,却因暂无实据便按下不表,仍旧选择用他,这才让他在你身上找到可趁之机。真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李元吉咬牙:“大哥,我去跟父亲说,我去跟所有人说,事情是我做的,与你无关。”

  他站起身,匆忙出门。

  “站住!”李建成将他拉回来,“这些年我们关系如何,世人皆知。在他们眼里,你我一体,你做的跟我做的有什么区别?即便你说此事是你自作主张,你以为有人信吗?”

  “总要试试吧?我总要做点什么,不能让你白担了这个罪名!”

  李建成轻嗤:“所以你要去告诉大家,土豆病害真的是你所为。你要把他们心中本来的猜测坐实,让此事昭告天下是吗?”

  李元吉顿住想,心头一惊。

  “你若不认,猜测便只是猜测。即便许多人都这么猜,但总有人会怀疑,此事是否另有隐情。而你若认了,便是铁板钉钉。你可清楚这其中的区别?”

  李元吉蹙眉。

  李建成深呼吸,眸中寒光微闪:“那些朝臣便罢了,但百姓愚昧,若无人提醒,他们可想不到这么深。而土豆刚刚丰收,你我前脚被训斥,后脚消息不胫而走,流于民间,议论纷纷,甚嚣尘上。这等形势若说没有人推波助澜,怎么可能。”

  “是二哥!”李元吉恍然大悟,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确实不能让事情这般发展下去。

  父亲疑心,朝臣失望,百姓反感。

  李建成神色凝重。他知道李世民给他织了一张大网,为的便是从各个方向堵住他的去路,把他逼入绝境,只留了一条狭窄的小道给他走,而这条小道的下方是万丈深渊。

  让人气闷的是,他即便清楚这点,却没有破解之法。

  莫非只能如李世民所愿吗?

  小道之上可不是坦途,是李世民埋下的荆棘陷阱啊。

  李建成紧皱眉头,篡紧的双拳一点点微微颤抖,显示着他内心的挣扎与不平。

  ********

  掖庭宫。

  尹德妃枯坐廊下,目光呆滞,仿佛已然失了魂魄。张婕妤急忙走进来,一把抱住她:“姐姐!姐姐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进屋。外头多冷。”

  她强行扶起尹德妃往里去,入内才发现屋里空阔,连盆炭火都没有,与屋外相差不了多少,就连被子也是潮湿的。今日天气晴朗,外头有阳光,许还暖和些。

  她微微蹙眉:“姐姐,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这群贱奴,真是狗眼看人低。圣人不过是一时之气叫姐姐受了委屈,他们便落井下石。等圣人改日气消了,我定让他们好看。”

  “不是。”尹德妃轻轻摇头。

  张婕妤微顿:“什么?”

  “圣人也并非一时之气。”

  张婕妤蹙眉:“姐姐别这么说,千万不要灰心。等过两日,圣人心情好些,我找个机会同圣人说说,

  圣人一定会接姐姐出去的。”

  尹德妃却不这么想,而是一针见血询问:“你如今还能见到圣人吗?圣人待你如何?”

  张婕妤哑然,说道这点,心里就升起一肚子气,搅着帕子骂:“都是姓柳的那个小贱人,整日霸占着圣人。一朝得势,耀武扬威。想当初我们风光的时候,哪有她出头的余地。”

  尹德妃心头紧了紧,苦笑道:“宫里便是如此,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花无百日红,谁能保证自己能一直得宠呢?在我们之前并非没有别的姐妹得圣人喜爱,如今何在?而我们也不过是同他们一样罢了。”

  对于这点她早就清楚,正因如此,她才想给自己找个靠山谋条后路?更别说圣人年岁渐老,她们就算能在圣人在世时一直得宠,圣人去后呢?

  可惜这个靠山……

  想到自己晌午才从粗使婢子口中听到的消息,尹德妃双手微微颤抖。

  张婕妤不服:“姐姐别这般说。圣人登基七年,这七年里宫中莺莺燕燕何曾少过?但能冒出头的有几人?便是偶有得蒙圣宠者,也不过昙花一现,最终不都被我们打落尘埃了吗?

  “这些年能常伴圣人左右,讨圣人欢喜,宠爱不衰的唯有我们。可见圣人待我们终归是不一样的。”

  她握紧尹德妃的手,冷嗤道:“便是现今柳宝林出了些风头又如何?待姐姐出来,我们联手,早晚让她哭天抢地给我们跪地求饶。等过几日圣人气消了,态度软化,我就去跟圣人说姐姐的事。到时候我们仍像以往一般伺候圣人。这后宫还是我们的天下。”

  听着张婕妤的“豪言壮志”,再看她一脸的笃定神情,尹德妃无奈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今时不同往日。这宫里头新人换旧人,想要起复何等困难。你自己算算你多久没见过圣人了。”

  张婕妤一顿,不愿承认自己失势,忙道:“圣人虽不曾见我,却没有挡着九郎去见他。圣人还赏了九郎一盘点心呢。姐姐,我们还有八郎九郎。他们到底是圣人的亲子。这些年圣人有多疼他们你是清楚的。只需八郎九郎在,我们总有机会。”

  尹德妃蹙眉:“圣人赏了九郎一盘点心?具体是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张婕妤点头,娓娓道来。

  尹德妃听完,非但不觉得欢喜,脸色反而更差了几分。

  “你是说你让九郎以功课为借口前去面见圣人,圣人赏了他一盘点心让内侍将他送了回来?不曾留九郎说话?不曾考校九郎功课?不曾为九郎做错之处指正?”

  张婕妤哑然,恍惚也发现了圣人待九郎与以往的不同,却仍有些不甘心,咬牙道:“九郎说圣人见到他不曾生气,态度温和。至于没有留他没有看功课,是因为圣人说有朝事政务要忙,不得空。”

  “朝政繁忙?”尹德妃摇头哂笑,“圣人以往便没有忙的时候吗?那时他可曾如此?”

  张婕妤面色一白。是啊,以往圣人更忙的时候也有,却从未这般敷衍过。

  尹德妃闭上眼,还有一条她没有说出口的。便是八郎。九郎尚且还能见一见圣人,得一盘糕点。八郎呢?

  八郎与九郎同岁,自出生便玩在一处,形影不离。可张婕妤口中唯有九郎见到了圣人,对八郎只字未提。以她对张婕妤的了解,若有机会,她不会独独丢下八郎。会如此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圣人从前爱屋及乌,如今也恨屋及乌。

  想也知道,母族落败,母妃被弃的皇子能好到哪里去?

  思及此,尹德妃身子一晃,若非借张婕妤的力道撑住,只怕就要倒下。

  “姐姐,不是这样的。圣人不会这样的。他从前待我们、待八郎九郎那么好,怎么能说不疼就不疼了呢。姐姐,这只是一时的。我们还有机会的,总有一日我们能恢复往日的风

  光。”

  尹德妃闭上眼睛,声音细如蚊蝇:“机会?怕是唯有太子上位了。”

  可太子能上位吗?若太子不能上位,那么她、尹家、八郎只怕一个都不会有好结果。

  而太子即便上位,他们就一定会好吗?按理念在她们这些年的帮助,太子当不会亏待。尤其尹家还为他顶罪,满门受累,他更要厚待几分。可凡事总有例外。

  尤其……

  尹德妃耳边再次响起宫婢的议论,一字一句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它们像是一把重锤不断击打着她的心房。

  若如此,若真是如此,她们尹家只怕就无回转之路了。

  想到此,尹德妃摇摇欲坠。

  这等情形,尤其今日尹德妃的话处处透着丧气,张婕妤便是再蠢笨又怎会感觉不出来。

  “姐姐今日怎么了?姐姐,姐姐!”

  一声声呼唤将尹德妃的神智一点点拉回来,她猛然抓住张婕妤的手:“我问你,李承乾的土豆病害治好了是吗?”

  “是。”

  “土豆亩产有四千斤?”

  张婕妤摇头:“不只四千,四千只是寻常产量,若土地肥力足够,打理精细,或有五千以上。”

  尹德妃深吸一口气:“此事是否已天下皆知?近日圣人是否还斥责了太子与齐王?”

  张婕妤愣愣点头。

  “那他们是否都已知道太子……”

  话未说完,尹德妃又将嘴闭上,发出一声自嘲的笑意。不重要了。不论他们是否知道尹家是为太子背锅都不重要了,甚至最后赢的人是不是太子也不重要了。

  若太子输了,她自然是输。可太子赢了,她却未必赢。

  土豆的产量之大举国皆惊,这等功劳,这等史书重笔,谁人能忽视?而差点让这等惊世之物泯灭的人自然也会被众人永远记在心里,钉死在耻辱柱上。

  于太子而言,史书笔墨掌握在当权者手里。只需不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不论朝臣百姓是否怀疑,如何猜测,待他上位都有解决之法。

  但尹家不同。尹家的罪名实实在在,盖棺定论,衙门封档,案卷可查,且昭告天下。

  倘若土豆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也便罢了。可偏偏它有。如此一来,便是太子上位,又如何能替尹家翻案?如何起复尹家,让尹家重回荣华富贵?

  他若真这么做了,要如何面对天下百姓,面对满朝文武?

  尹德妃暗自摇头,不会的。她很清楚,她跟尹家还没那个资格让太子承担偌大的压力冒天下之大不韪。

  所以,尹家完了。彻底完了。什么待太子上位再复荣光,什么忍一时苦难得世代权贵都成了妄想。

  而她也完了,甚至八郎同样完了。

  “哈,哈哈,哈哈哈。”

  尹德妃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笑,可笑声中却藏着无尽的绝望与悲凉,泪水夺眶而出,成串落下。

  “姐姐,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张婕妤吓了一跳,忙上前抱住她,“姐姐,你别这样。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你知道我不如你聪明,你不说明白我猜不到的。姐姐!”

  “完了,完了。我们完了。全完了。”

  张婕妤心惊肉跳:“什么完了?怎么就完了。”

  她望了眼四周,低声说:“我们还有太子呢。只要太子上位……”

  “上位?哈哈哈。”尹德妃笑得更大声,语气也更悲凉,“不会的。完了就是完了。什么都完了。”

  若想不完,唯有检举太子,将所有真相全盘托出。但这样做就是生路吗?

  不。这几日她反反复复想了许久圣人当时的态度与神情,事后才恍然明白过来,圣人当时神色既失望心寒又有几分庆幸

  是为何。

  圣人知道尹家是顶罪,他要的便是这个顶罪。所以圣人绝不会允许她说出真相。

  她若一意孤行偏要说,圣人不会放过她,太子不会放过她。至于秦王?那便更不会了。

  这些年她机关算尽,到头来竟将自己与尹家引向了一条绝路,还带累孩子。有背负如此罪名的母妃与母族,元亨这辈子都将陷入天下人的谩骂与轻视之中。

  尹德妃心如刀绞。

  她的父兄,她的亲人,她的孩子,无一能够幸免。

  哈哈,哈哈哈。

  她越笑越大声,伏地不起,神色逐渐癫狂。

  ********

  张婕妤自掖庭宫出来,一颗心七上八下,偏偏半道又遇上柳宝林,心情更是烦躁。

  柳宝林笑盈盈凑上前,看了眼她来时的方向:“张姐姐这是去看尹姐姐了?尹姐姐可还好吗?呀,瞧我这话说的。掖庭是什么地方,尹姐姐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如今一朝跌落,在到那里怎能好呢?这不是明知故问。张姐姐,我心直口快,说错话,你莫怪我。”

  这神情这语气哪有半分说错话的歉意,一股子洋洋自得,再看她的打扮,与从前的朴素截然相反,浑身上下金玉环翠,贵气逼人。张婕妤暗恨:果然是狗塑了金身,一招得势便张狂。

  “哼,你这花枝招展的,是想去招蜂引蝶吗?”

  柳宝林讶异:“张姐姐怎这般说话。我这身行头全是圣人赏的,你是觉得有哪里不妥吗?要说招蜂引蝶我可没那本事,满宫里头也就圣人说喜欢我这装扮,给我几分脸色。照张姐姐这意思,圣人是蜂还是蝶?”

  一句话将张婕妤堵得差点背过气去。圣人是蜂是蝶?这让她怎么接,自然是不能认的。

  张婕妤搅着帕子,好容易忍住没直接冲上去把柳宝林的嘴给撕了:“牙尖嘴利。我劝你莫得意,我跟尹姐姐不过暂时失势,等我们爬起来,有你好看。”

  柳宝林噗嗤笑出来。

  这一笑让张婕妤更生气了:“你笑什么!”

  “我笑姐姐单纯,事到如今还看不清局势。爬起来?你以为你们还能爬起来?哈哈哈,果然天真。”

  张婕妤气得直跺脚:“你什么意思?”

  柳宝林上前一步,走到张婕妤耳边低语:“你说你们放着好好的妃子不做去掺和太子与秦王之争做什么?既是圣人的妃子,不论谁上位,总会给几分薄面,得个衣食不愁,平安终老。偏你多此一举,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婕妤怒目而视,衣食不愁,平安终老?她们要的若只是这些便也罢了。可享受过圣人给的万千荣光,她们怎么甘心日后的平淡?她们想要风光依旧啊。

  柳宝林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继续说:“你当圣人为什么对尹家判处如此重?你又当圣人往日那么宠爱尹姐姐,为何转眼就将她贬入掖庭?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怎么就敢笃定圣人会有气消的一天,你还能风光犹在?至于……”

  柳宝林转头望向东宫:“你盼着那位,怎知那位一定能救你们呢?你便不怕他会败吗?况且,他便是赢了又如何?你啊,哎。”

  柳宝林叹气摇头。

  张婕妤听得云里雾里,想到尹德妃怪异的举止与言行,一颗心提起来,她拽住柳宝林:“你究竟想说什么,你说清楚!”

  柳宝林蹙眉不语。越是如此,张婕妤越是心里没底,不断摇晃她:“你说!你说啊!”

  柳宝林似是被她闹得烦了,甩手挣脱她的束缚,没好气道:“你自己就不会动动脑子?尹姐姐入掖庭多久了,那位可有何举措?

  “他若肯出手,尹姐姐便是在掖庭,日子当也能过得去。可除了你给她送东西,谁还惦着她?以往你们在圣人跟

  前说得上话便也罢了。如今你们连圣人的面都见不到,还有什么用处!”

  还有什么用处。

  她们无用了吗?

  所以太子要放弃他们?

  再结合尹德妃听闻她说太子上位时也只一个劲说完了完了的情形,张婕妤面色大变,却仍旧强撑着嘴硬道:“满口胡说,你这般置喙太子,就不怕太子知道吗?”

  柳宝林翻了个白眼:“那你倒是去说啊,告状去。”

  张婕妤一噎,张了张嘴,半晌憋出一句:“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话毕,冷哼一声,甩袖离去。可惜话虽硬气,但脚步踉跄,跌跌撞撞,这举止瞬间将自己的底气泄了个干净。

  柳宝林嘴角微微勾起。身边的婢子墨菊言道:“宝林说得也太直接了些,便不怕她当真嚷出去,或是传入太子耳中。”

  “她不会。以她的脑子,若不说直接点,我怕迂回了她听不懂。”柳宝林一嗤,转而敛下笑意,“掖庭那边可处理妥当了?”

  墨菊轻笑:“宝林放心,如今土豆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议论者众。宫里说得人多了。那些话皆是大家平日常谈的。不论是土豆现今在朝野与民间的声望,还是圣人对太子齐王的斥责,桩桩件件全是事实。

  “我并未虚构,更未故意让那些宫婢行挑拨之事。不过是恐尹罪妃消息闭塞,用了些手段,刚巧让这些东西传到她耳朵里而已。不论谁来查,那些宫婢都是自行议论,同我们不相干。婢子甚至不曾与她们接触过。”

  柳宝林莞尔点头:“做得不错。这里怪冷的,我们回去吧。圣人最近赏了我不少东西,你寻两件合适的给中山王送去,顺便给秦王妃问个安。”

  墨菊立时明白她的意思,环顾四周,犹豫道:“直接去宏义宫会不会太打眼?不如等敛秋入宫,婢子再找机会去同她聊聊。”

  “你想岔了。如今土豆可是紧俏货,中山王送了一堆入宫,不论身份地位,受宠的不受宠的都没落下。各宫都在准备着回礼呢,我们若不回,那才叫打眼。”

  柳宝林回望东宫,眼睛微眯。

  似太子齐王与尹德妃张婕妤那般就更打眼了。年长的皇子与年轻的庶母总归是敏感的。如秦王,便不会亲自出面,一切都有秦王妃操持。而秦王妃于内宫行走也十分谨慎,从不会把与何人交好摆在台面上。

  其实,也不必事事都由主子来办。秦王秦王妃在宫中住了数年,之后才搬出去,对宫中何处不熟悉?便是秦王妃身边的盈夏敛秋等人,在宫里也有许多老相识。譬如墨菊,便是盈夏同一批入宫的宫婢。类似这般的还有不少。

  圣人与太子许是高高在上惯了,从未将眼神落在这些贱奴的身上,如何会想到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内侍宫婢之间也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可供利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