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学校边的烧烤经济实惠啊!”
“就是,以后毕业了去哪找这么好的老板和老板娘!”
“唉不说这个,干杯干杯!”
“干干干!”
周六晚上,严晏一寝室四个人已经到齐。
开学必须去外面搓一顿好的,还必须不醉不归,这是哥儿几个的惯例,校门口小吃街的“张哥大烧烤”是他们的不二选择。
张哥家的烧烤串不负其名,块头真的很大,因此生意络绎不绝,在学生群体里享有超级好的口碑。
吃了三年,老板与他们非常相熟,每次都会额外送他们一大份自家老板娘做的卤味。
严晏心中明白,过不久四人就要分道扬镳,再像这样聚齐吃上一顿饭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他们虽算不上是学霸寝室,但姑且算是人以群分,室友都是目标明确,早有规划的人。
四人专业不同,被安排混住一间。
老大是土木专业,学给排水,打算找工作,暑假已经开始在工地实习;严晏排老二,是建筑学专业,老早就打算要出国,最近更因为受到严宁之的压迫而忙得焦头烂额;老三老四也是土木专业,但学的是道桥方向,两人在考研路上结伴而行,一同追逐心中的设计梦。
一大口啤酒下肚,玻璃杯很快就见了底。
“老二,就你最爽,一天耍得来人影都看不到!”
“冤枉我?”严晏和老大碰杯,“打工呢最近。”
老三老四在一旁咋咋呼呼:
“不是吧?”
“你爸又双叒叕断你生活费了?”
除了学院的老师以及他们一寝室人知道严晏其实是文院院长的公子哥以外,这个事情在他们系里还是个秘密。
哥几个都听严晏讲过当初他为了选专业和家里没少闹别扭的事情,自然也没有出去在别的同学那儿多嘴。
“你到底要申请哪个学校,还没定下来?不要让你家老头子看了笑话啊。”
严晏捏捏眉心,也是无比烦躁地说:
“一说这事我就烦,最近一次的GRE也要十月底才考,来得及是来得及,就是时间不富裕,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说起这个……”老三闻言一愣,跟老四对视了一眼,对严晏说道,“我上次看见保研预选名单上有你。”
严晏更是一愣:“嗯?”
要想保研,首先就得看成绩排名,老三老四虽然不够资格,但因为他俩都要考研,所以对排名自然会多关注一点。
至于一门心思想要从严宁之魔掌下逃脱的严晏,一直焦头烂额地在准备他的语言考试,压根就没给这事分去一点点的注意力。
老三一脸无语,相当的皇上不急太监急,含着颗柠檬说道:
“你还真不关心啊?请你稍微有一点作为专业第一的自觉好不好?那名单上第一个就是你!”
严晏揶揄道:
“虽然我很优秀,但我这不是志不在此吗?”
老四在一旁帮腔:
“不过说实话,咱们这个专业吧,出国的必要性还真没那么高。C大建筑系全国前三啊!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考虑考虑?”
其实严晏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很早就在老头子那撂下了话,说一定要去国外读研。父子俩拧巴了三年多,再让严晏先来回这个头,他还挺别扭。
所以一直都在咬牙准备出国的事。
但严晏最近心情蛮好,好到几乎就要忘记了老头子对他的刁难。
对于出国读书这件事,也理所当然地……有点动摇。
特别是现在,一个既不费力又相当讨好的消息就摆在面前——保研名额对于“让优秀成为一种习惯”的严少侠来说几乎是唾手可得。
他在心里琢磨:得再好好考虑一下。
千万不要因为家里的糟老头子而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老大最后才发话,也是十分诚恳地建议道:
“不管怎么样,你至少还是得去参加推免答辩,先把名额拿到手再说,就算还是要出国,名额也能放弃嘛,两边都不耽误。”
老大一边胡吃海喝,一边感慨:
“过几天我也要走了,接着回去实习。你们可别太想我了啊!”
严晏和哥几个一起大笑着碰了碰杯。
往后老大基本不常住寝室,老三老四每天恨不得睡在图书馆,怕是连他们仨一起打游戏的场面都难得一见了。
严晏心下想着,再次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热热闹闹聊了一晚,再回到寝室时已经过了留门时间,他们四个只好低声下气地跟宿管阿姨再三保证以后一定早早回来,这才被灰溜溜地放了进去。
“一群小兔崽子!才开学就不让人省心!”
严晏喝得有些多,晕晕乎乎地冲了个澡,洗漱完毕爬到上铺,一头栽在了床上。
有不讲究的室友回来就睡了过去,这会儿正打雷似的扯着呼噜。
空调早就不知道被谁给打开了,从另外三个回校之后,严晏就老老实实地交出了在自己床上留宿了俩月的空调遥控器。
严晏冲着下面吼了几句,让他们把空调给定时,别开通宵,也没人搭理他。
他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在被子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看会儿手机就睡,明天还得早起上班。
毕竟老板不会体谅你今晚有没有宿醉。
严晏正走马观花地刷着朋友圈,忽然一条动态撞进严晏眼睛里,瞬间让他醒了酒。
——那是一张照片分享,没有配任何文字,照片上正是他非常熟悉的两个人。
严晏扶额——这随意发挥的自拍风格,这像素低劣的前置摄像头。
小老头和小年轻一人比一个“耶”,这不是他亲爹和辛然是谁?
要不是现在已经十二点过,辛然早就在睡他的养生觉;要不是他大声讲电话会让下铺飞个枕头上来,他一定按捺不住想要给辛然打个电话过去的冲动。
严晏心里有点惊喜,又同时有点郁闷。
亏了他还思考了那么久该如何劝辛然续课的问题——搞了半天这家伙跟自己是同校?还是自家老头手底下的学生?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严晏的心此刻砰砰地跳得很快,哆哆嗦嗦地措辞了半天,也没能成功给辛然发过去一个字。
索性丢了手机,可翻来覆去也没睡着。
严晏把脸埋在枕头里,过了一会儿,还是伸出一只手在被子周围摸索,终于找到了刚才被他丢了老远的手机。
然后他抬起眼皮,给燕婉发去了一条消息。
发完又翻腾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
要不是因为昨晚喝了酒忘记给手机关静音,被燕婉来的电话给闹醒,估计严晏早上上班都得迟到。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闹钟按掉,倒头就继续睡了?
严晏迷迷瞪瞪地叫了一声“妈”,燕婉在电话那头毫不客气:
“妈什么妈,半夜不睡觉早晨不起床,这是我教给你的好习惯?”
严晏叹了口气,嘀咕道:“你好凶哦……”
“哼,”燕婉清了清嗓子,尽量恢复成端庄的高知形象,问道,“你大晚上的给我发来一串‘妈妈妈’,然后又什么正事儿都不说,你这是要干嘛?”
“嗯?”
严晏这会儿脑子还不甚清明,努力回忆了一阵,好像确实给燕婉发了这么一条消息,瞬间清醒了几分,赶紧问道:
“老头子他……什么时候有课?我想着……嗯,去听一节吧。”
“瞧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燕婉冷嘲热讽,“你爸去参加N市学术研讨会,这都走了两天了,你不知道?”
“那敢情好……”
“什么?”
“不是……我说那太遗憾了,”严晏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三步两步爬着梯子下了床,“那妈你什么时候有课?我去蹭一节。”
“你这突然是唱的哪出。”
燕婉翻了个白眼,虽然严晏在这头看不见,但严晏愿意去听课,她心里还是挺欣慰的,于是交代道:
“我周一下午有一节绪论课,就明天。你要来就来吧。”
“行,是给文院的学生上吧?”
“那是人家的必修课,不给文院的学生上难道安排给你上?”
“你好凶哦……”
挂了电话之后,严晏神清气爽。
他寻思着明天下午正好合适——那个时间原本辛然会来上健身课,但辛然请了一个小长假,也没有别的学员临时换课,所以他刚好有空。
他早就和经理打过招呼说后期可能会有几次请假,经理也理解他学生兼职的情况——更何况人家严晏现在可是全民健身的“小当家”。
经理当时就乐呵呵地给了承诺,虽然全勤奖没了,但至少不至于扣他工资。
严晏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毕,老三老四已经先他一步出门去了图书馆,寝室现在只有老大依旧还在扯着呼噜。
他有惊无险地按时到了健身房,一刻不停地找到经理,请了明天下午的假,灵机一动说周三晚上可以补,经理自然满意地准了假。
严晏心存侥幸,或许他的全勤奖还有救。
换好教练服,他忍不住想给辛然发个消息,探讨一下这个美丽的巧合。但转念一想,要是明天下午碰不见他的话再问吧。
——万一能碰见,岂不是非常惊喜。
到时自己再很霸气地说一句:我早就看穿了你的“真实身份”。
相当霸气。
而此刻的辛然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算计着,忙得焦头烂额,两脚跟不挨地。
这两天他先是按照最新的课程要求,连夜修改了自己必修课的课件,又赶了一份选修开课的策划案报给学校,还见了两三个想请他当硕导的准研究生——这么早就能来找他探口风,估计都是十拿九稳要保研的优秀学生。
他甚至还抽空去剪了个头发,并被行政的同事拉去照了个崭新的半身照,据说照片要加到学院教学楼的展墙上去。
辛然扶额,那可是人来人往的一楼厅堂啊。
放完一个无比舒坦的暑假,现在突然忙起来,堪称是比陀螺还要团团转。
辛然和简明这学期要带大二生和大一新生的必修课,每个年级各一门,并且都要另外开设一门选修课。当然,还有他们自己的学术研究要继续着手做。
如此算下来,一周有六节课,其余时间再做自己的任务。
九月底,他还要去参评本院研究生推免资格的答辩。
辛然长叹一口气,实在太忙。他心道:只能先把这一周忙过,再考虑去严晏那边上课的事情了。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打断了辛然无比忧愁的思绪。
“喂?”辛然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就很快接起来,说道,“燕老师,有什么事吗?”
C大第二教学楼前的林荫道上,有很多学生来来往往。
不论男女胖瘦,只要是被晒得乌漆墨黑,但脸上仍然难掩兴奋神色的学生,无疑就是今年的大一的新生了。
即使惨遭学前十日军训,却依旧对大学生活充满了无比的向往和好奇。
除了有点……黑得难以辨别谁是谁。
严晏上完上午的班,快速解决完了一碗面。
他本来还可以回健身房午休一小会儿再走,但他实在有点坐不住,干脆先回了寝室一趟。
临近九月,日头依旧很毒。
严晏冒着太阳,照旧走回学校,又热又急,出了一身汗。
燕婉的课是下午第二堂,从四点上到六点,中间有十分钟的课间休息。
他进了寝室门,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洗完也才不过两点钟,还得再打发一会儿时间才能去上课。
以往几乎每一天,严晏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怎么今天这么难熬。
他也从未像这样对某一节课抱有期待,更何况这还是文院的必修课。
说出去能吓坏他家的糟老头子。
严晏想法设法地磨蹭了一会儿,时间终于爬过了三点半。
他呼了口气,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刚吹好的头发,看了看觉得不满意,索性翻出一顶鸭舌帽戴上,这才出发去了教学楼。
两手空空,笔都没有一根。
颇有“刺儿头”学生的风范。
他到教室的时候,还有十多二十来分钟才上课,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教室里已经挤满了大半的人——这些人的肤色并不是黑黝黝的,所以不是大一新生。
但冲着这个上课的积极性,估计也就是大二的小师弟和小师妹们。
严晏看着师弟师妹们一股脑地往前排座位挤,情不自禁地缅怀了一下自己逝去的青春,然后依旧在教室最后一排靠门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还不忘把脑袋上的帽子反过来戴,露出了完整的一张脸。
——万一他亲妈看不清人脸,上课不点名字,直接叫“那个戴帽子的同学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岂不是窘大了?
严晏坐在门边百无聊赖,眼看着来晚了的同学逐渐填满整个教室的后排,神色还有些懊恼,不禁惊讶于这堂课的满员程度,对燕婉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他趴在座位上,对周围的人毫不关心,因为他目前并没有看见辛然那出挑的身影,心里有点遗憾,感慨着自己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
他打开微信,看着辛然的头像发呆,心里忽然猫抓一样的痒痒,非常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问一下辛然这会儿有没有在上课?是不是就在自己附近?
想着想着,上课铃就响了起来。
严晏依旧趴着胡思乱想,并没有注意到前门进来了一个人,只是觉得周围的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冒出了不少嘈嘈杂杂的小声讨论。
——虽然他没注意听大家都在说些什么,也压根听不清。
正当他失望地准备趁乱从后门悄悄溜走时,一道温润的、熟悉不已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然后直接把他整个人钉在了板凳上。
他闻声抬头——
“同学们,下午好。”短暂的麦克噪音过去,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因为燕老师突然有点急事走不开,今天这节文学理论就由我来给大家代上,学委在班群里通知过了吧?”
辛然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视着教室里的学生,慢条斯理地投影出第一张PPT,是这门课程的基本要求。
“在座的各位也不是第一回上我的课,自我介绍就不必了吧?课堂纪律也不用我再强调了吧?”
在座的学生——特别是女生,疯狂点头。
“那好,”辛然继续无差别地释放微笑,“大家把这张PPT记一下,两分钟。然后我们就开始上课。”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严晏再也没能合上他的嘴。
严晏惊呆了。
谁说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能望见对方?
辛然此刻也根本想不到,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缩在门边、趴在桌上、还好死不死地反扣了顶帽子在头上、一脸刺儿头相的学生——竟然会是严晏。
严晏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脑子也里轰的一声,再也没心思去想别的。
等他终于缓过劲来,确认自己真的没在做梦之后,这才听清楚了他旁边的学生们正在议论的是什么:
“从大一上半期完了之后就没上过辛老师的课了!”
“就是!简老师真的好凶啊!”
“嗯嗯!还是辛老师亲切啊……”
“好多不认识的人,都是来蹭课的吧……”
“但是……辛老师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很可怕的呢……”
“是我的错觉吗?你们有没有觉得过了一个暑假,辛老师更帅了啊!”
辛然趁着大家记考核要求的空档,从包里摸出了他的眼镜戴上,是一副故作斯文的金丝边眼镜——说起来也是神奇得很,如此一个小物件,就能巧妙地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说好的两分钟一到,辛然就开始不慌不忙地讲起了绪论,讨论声停了下来。除了少数窝在后排悄悄玩手机的学生之外,大多同学都认真地在书上勾勾画画。
严晏更不可能认真听讲。
但他也没玩,只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趴在桌上,透过人群的缝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讲台上的人影。
那人影时不时会在讲台上走动一下,但却从来不会走下来到学生堆里去。
严晏脑袋里思绪纷飞:
好家伙,这人没事长成那副学生样,竟然在大学里讲课!不带他这么骗人玩儿的!
合着他压根不是什么严宁之的学生,而是严宁之的同事!
他本来还有点怀疑——严老头那么正经严肃、一板一眼的人,怎么会和学生凑在一块儿自拍,还比个连自己都不好意思比出来的剪刀手。
这下就想通了。
虽然此时他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辛然也确实是严宁之的学生没错。
严晏愣了一会儿,又疑惑地想:那他亲妈跑到哪里去了?
自己……要不要告诉辛然,严老头其实是他爹?
如果告诉他的话,总感觉自己跟辛然差着辈分呢。
太尴尬,还是不要说了。
严晏不断地在心里自问自答,暗中观察了辛然整整一节课。课间休息时辛然被学生团团围住,他都没挪窝,旁边的人甚至都以为他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但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辛然戴上了他从没见过的金丝边眼镜,整个人斯文得不得了。
——看着他偶尔走到投影前面,修长的手指轻点着要求同学记下来的重点内容,毫不在意自己的白色T恤是不是也被投影出了花花绿绿的内容。
——看着他随意地抽点学生的学号,言语犀利,把人家问得来支支吾吾、怀疑人生,可脸上的笑意始终没褪。
——看着他下课时,找了学习委员到讲台上去,或许是提醒学委把这节课的进度报给燕婉。
——看着他面对上百号学生,那般从容不迫,信手拈来的样子。
——看着他,突然让自己猝不及防地,接触到了自己从未能想象到的、他的另一副模样。
不,其实不是“另一副模样”。
只有面对自己的时候,才是辛然偶尔展露出来的,另一副模样。
严晏心想:眼前的这个人,才是他大多数时候的样子。
不似健身时候的温吞,不似休息时候的慵懒,不似玩笑时候的嘲讽。
竟意外的像个正经人。
严晏感慨:这是辛然的领域,他在里面混得游刃有余,如鱼得水。
简直发光。
严晏直到后来才发现,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自己看着辛然的目光,就再也没移开。
大型掉马现场(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