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羽背对着他, 披散的长发被脖颈分开,露出一截冷白色玉质的皮肤。
中原中也垂头用鼻尖轻轻碰了一下。
微痒的凉意引得她弓起身体,像初生的婴儿, 一味缩在他的臂弯里取暖。
“别弄了,好痒。”她嘟嘟囔囔地抱怨,一边揉着稍加动作又有些痉挛的大腿, “真讨厌,中也好过分。”
“嗯?”耳边一声低沉的鼻音, “说我过分?认真的吗?”
肩头被带有薄茧的掌心握紧, 一用劲,她的身体被掰正, 直面向他。环过后背的手臂向内一收, 之间贴得更加紧密。中原中也两指托起她的下颏,强硬地迫使她对视自己。
“恶人先告状呀,大小姐。”
投落的目光携着审视姿态。
“反正时间还长, 不如来算算谁更过分吧, 怎么样?”
绘羽被指节按压的力量顶得皱起了脸。她剜了他一眼,冷淡拒绝:“不要,我有什么过分的事情好算的?你别污蔑人。”
中原中也早有准备, 将上午记录在小本本里的总账一并与她计算。
“上午你对鹰司夫人说, 你认识你未婚夫很荣幸,从来没有后悔过。”
“还有你对你的朋友们这么热情,为什么就只对我这么冷淡?”
“特别是那个迹部家的大少爷,聊得时间这么长, 都快有半个小时了。实话说, 你是不是喜欢他?”
绘羽同样不慌不忙,一条一条推倒中原中也对她的有罪指控。
“面对鹰司夫人我当然要这么说了。不然我还能怎么说?说我认识你儿子真是我的晦气, 他死了真好?”
“还有,我的朋友们关心我,我总不能甩他们一个冷脸吧?那不然我成什么人了?至于对你冷淡,那你今天晚上别说上我的床,一进门就被我赶出去了。”
“还有景吾君,他也是我的朋友之一,又刚从英国回来,寒暄的时间长些不也很正常?我们只是学生时期同参加网球部,一起练习过一段时间,两家又是世交,没有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针对他含酸捻醋的质疑,手上卡着她脸侧下颌线的悍然,绘羽保持客观的冷静,点点滴滴瓦解他的攻势。神情像一片雪封的荒地,平平淡淡,既没有恼怒,也没有畏怯。
无懈可击,毫无可指摘之处。
攻守之势逆转,倒衬得他站不住脚,像一个无理取闹,到处胡乱吃醋的作精。
绘羽反手再次给予他一个重击:“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自己没弄清楚还把我折腾得这么狠,中也未免也太胡搅蛮缠了。”
被扣了无数顶帽子的中原中也:……
垂落的冰蓝色隐隐闪烁。手上掐住下颌的动作稍微松动了几分。
“……真的吗?”他的良心有点痛,说话时底气也虚了,“说的都是真话?”
“假的,说的都是假话。”绘羽没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
“……抱歉,都是我的错。”
他松开她的下颌,一吻落在额头上,竟然还难得听话地乖乖和她道歉,“这次是我冲动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绘羽神色平静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如同幼儿园老师奖励认真认错的小朋友,“嗯,不错,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其实她没有很生气。中原中也这一个优点她是满意的,坦诚,率真,有事直接挑明而不是迂回地试探,有错就认而不是嘴犟。即便再有天大的火气,也会在他良好的态度下分崩离析。
绘羽慵懒地打了一声哈欠,重又背对着他转过身,“行了行了,差不多就睡吧,明天很早还要起来,我好困的。”
白天面对熟悉的不熟悉的各色人物进行社交任务,晚上还要面对中原中也履行陪.床任务,尤其是后者的强度比前者高得多,哪怕是铁打的机器,也经不住这么作弄。
她阖上眼,呼吸趋于平稳。
中原中也环住她的腰身,埋首在她的长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绘羽,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事关重大,我觉得我应该要同你商量一下才行。”
绘羽:?
不能理解,一点不能理解。
为什么中原中也老是有这么多问题要想?难道他没有困倦的时候吗?
她懒得搭理,有气无力地糊弄着中原中也,低低地“嗯”了一声,做好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敷衍工作。
“我在想,”他顿了片刻,继而调笑道,“如果明天早上让你父亲看到我从你的房间里出来,一不小心旧疾复发,我是应该先远离你的父亲好呢,还是应该先帮你们打一个救护车好呢?”
绘羽:?!
大半倦意消散。已经神游在梦乡门槛外的绘羽,此时腰也不酸了,人也不困了,一个激灵从床上惊坐起身。
“……对对对,我怎么忘了这个事情!”
她翻身下床,从地板上捡起中原中也的衣服,兜头飞扔到他手边。
“快走快走,今晚你必须回你的客房,不能留在我这里过夜。”
看她一副手忙脚乱,囫囵套好衣服的模样,中原中也被取悦得狂放地笑出声。惹得绘羽又羞又恼又气,跨步上前,摊开手掌捂住他的嘴。
“你还笑!你快点……唔……”
话音未尽,捂上嘴的手被抓着手腕,按在了他的胸膛。
唇上再次被席卷的温度攫取住气息。她的大腿和小腿肌肉还酸胀,不稳的站姿摇摇欲坠,被环揽腰间的手掌往回一收,她又跌入到熟悉的,有力的温柔桎梏中。
呼吸和呼吸交缠,鼻尖与鼻尖相碰。
“今晚你也累了,就不用劳烦大小姐亲自送我了,”他啄吻着她的指尖,“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吧,明早还得早起。我待会自己回去就行。”
·
翌日一大清早,天尚未亮时,绘羽就在迷迷愣愣间被管家叫起了床。整个晚上她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就算身体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眼皮仍像是被胶水粘着,再怎么使劲也睁不开。
算了,不为难自己了。
睁不开就睁不开吧。
好歹还可以靠着肌肉记忆,完成洗漱,穿衣,吃早饭这系列日常动作。
做完一切准备工作,绘羽半眯着眼睛,神情恍惚地跟着家里人爬上了车。车上的暖气和柔软的坐垫,让她又回想起卧室的舒适。身心放松下来,她扯过一个抱枕抱住,开启了补眠旅程。
中原中也和父亲位于前座,她位于后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一言一语在空中飘忽。落入耳畔,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一阵虚缈声息。
是对她的婚事问题展开的讨论。
父亲:“……原先是看着绘羽和鹰司家二公子还算投契,绘羽自己也执拗,非要和人订婚。本来两家商议时间已经定下,谁知当天竟然就出事了。”
“真是不凑巧。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惹到了哪方神仙。”
被惹到的“神仙”——中原中也意义不明地干笑两声:“有句老话说,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看鹰司家的行事风格,令爱没嫁进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父亲叹息:“幸好绘羽自己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大着胆子尝试探口风:“那……花山院先生有想过,以后要为令爱嫁一个怎样的女婿吗?”
父亲思索片刻,缓声道:“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只希望绘羽能找到一个学历相当,温柔和善,家风清正的君子,将来夫妻和睦,公婆友爱,能维护她一生周全,我和她逝去的母亲也就放心了。”
中原中也对此又没了声响。半晌,才干巴巴地违心开口:“听起来确实这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令爱呢。”
听他不情不愿又毫无办法的恭维,绘羽禁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学历相当,温柔和善。
家风清正,君子。
——嗯,中原中也,你一条都不符合呢。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