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 五条悟会难过么?
一个本该端坐于金字塔顶端的最强,自诞生而来便被称作神子的人,他也会为了一个人伤心流泪么?
曾几何时,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不会。
但后来, 从某一刻时间节点开始, 神子踩着阶梯走下了神坛, 纯白的纸张沾染上人世的复杂与俗欲, 无数双手向他伸来,这时,五条悟才明白, 无论再怎样强大,他也不过是个人。
一个,容纳了所有人类应有情感的,会开心, 会生气, 会因为吃不到美味的甜食而气馁, 打不通限时通关游戏而抓狂的,群居生物。
而在那些向他伸来的手掌里, 也包括着五条悟在意的家伙们, 比如杰、硝子、高专的大家, 以及......修栗。
别看五条悟平时吊儿郎当, 没一刻正经, 可当真的有身边在意之人逝去时,他还是会难过的啊,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 但那也是难过不是么?
他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不过流眼泪就算了,他确实会感到伤心, 但那双被誉为最强的苍天之瞳里永远都不会有泪水滑落(被辣椒面呛到不算)。
再难过都不会。
心口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隔着一层血肉的胸腔内里在激烈挣脱,五条悟意识到他的心率不正常了,是平时的两倍往上,是因为他终于学会了反转术式么......
这项由硝子口头教导了无数遍,困扰了他一年都没能成功的技能,他终于领悟了?
刚刚五条悟确实用出了【赫】,明明在两天前的女子中学他还失败了,现在却成功了呢。
是好事吧,掌握了反转术式,一发赫将那个叫嚣的男人击飞好远,确实是好事吧。
他应该亢奋、雀跃,为领悟到无下限术式的真正核心而酣畅,但这种隐隐约约的麻木与窒息又是怎么回事......胸腔内的暴烈躁动,耳膜处的不间歇轰鸣......
啊啊,烦死了。
一秒钟的时间被不断拉长,再拉长,长到五条悟终于发现,也许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说他学会反转术式的代价是一条本该鲜活的,稚气的,充满了阳光气息的生命的消亡呢,这真的算是一件好事么?
呼——
恒久的一秒钟终于过去,五条悟的憋气结束,少年深深地、用力地呼吸,促使外界空气填满整个肺部。
是愤怒吧,愤怒中夹杂着一丝难过,大抵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心情,五条悟的神情有些可怕,可怕到怀中之人试探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等等,是谁在拍他的肩膀?
白发少年低头,鼻梁上的墨镜早已不知所踪,悠远的蓝眸对上了一双扑朔个不停的亮色鸢瞳。
对方此刻正不安地眨着眼睛,手指叠在一起搅动,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缓慢又心虚地开口道:
“那、那个,sur....surprise?”
我:在下有满血活券,惊喜吗,悟哥?
五条悟:......惊你大爷!
一时间,五条悟的嘴巴比脑袋反应更快,下意识也跟着说了一遍“Surprise”,只是刚说完,少年便沉默了。
而后,他脸颊挂上灿烂的微笑,只是伴随着不久前刚被溅到下颚上的鲜血,搭配着惊心动魄的苍蓝眸,不免有种危险又惑人的既视感。
少年的手掌抚上女孩细嫩的脖颈,反复摩挲,摸得对方有些痒,甚至还缩了缩脖子,但他却没有轻易放开。
顺着脖颈往上是被斜侧着切断的,还不过肩的微卷发,发尾的手感有些刺刺的,可总的来说依旧柔软,更像棉花糖了。
最后,是六眼的全方位扫视。
扫视完,五条悟点头,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碍,面色红润,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脉搏心跳也砰砰跳的正常,精神头不错,生机盎然,就是头发变短了。
然而真的没有问题么?
不,五条悟微笑,问题大了。
如果不是衣领上残留的血迹昭示着一切皆为真实,恐怕就连他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一场荒诞的幻视。
只是,六眼会被幻觉迷惑吗?说出去有人信?拜托,连五条悟自己都不相信好吗。
观测不到咒力的波动,所以并不是反转术式,可恐怖的伤口又的的确确消失了。
五条悟猛然回忆起对方初次实战的那天也是如此,眨眼间脸侧便恢复如初。
不同的是,实战那天受的伤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划痕,而今日,却是足以在瞬间剥夺他人性命的重创。
明明不久前连脑袋都失去支撑掉了一半,现在又在瞬间长好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而且,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难道不痛么?
虽说五条悟知道修栗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也愿意帮她保守,但现在,作为孩子的家长,他觉得自己还是应当知道点什么。
比如,她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五条悟不蠢,或者说六眼的观测不会出错。
在那把奇怪的咒具落下之前,伏黑甚尔的攻击目标有且仅有他一人,只是中途被迫转换了落手点,毕竟就连咒具主人眼中都划过了一丝诧异,六眼没有放过对方眼里转瞬即逝的惊愕。
那么问题就来了。
触发这样操作的修栗,她是以怎样的束缚为代价置出的交换,这样的代价是否危害交换者本身的利益,后续又是否会出现势不可挡的潜在隐患。
这些,五条悟要知道。
以及,不会使用反转术式的她为什么能够自愈,这个,五条悟也要知道。
他可是被对方叫做哥哥呢,哥哥关心妹妹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性格向来强势的少年心想,他本来就有资格知晓有关她的一切,一切的一切......他全部都应该知道才对。
不过,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先行处理。
看了一眼伏黑被击飞的方向,五条悟俯身将怀中的小萝莉放下,屈指狠狠弹了一下对方的脑门,咣的一声,声响很大,瞬间有人的额头红了一大块。
余光瞥见家入硝子正在往这边赶,五条悟直起身子不紧不慢道,“修栗乖乖在这等我哦。”少年露出了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冷酷微笑。
“顺便好好想一想你的说辞。”要达到让他满意的程度才行。
转过身,五条悟瞬移走了,只留下黑发小萝莉站在原地,低头盯着脚尖。
......五条悟他好像生气了,不同于以往开玩笑时的赌气,这一次少年明显认真了。
不安的情绪在心中涌动,他会怪我吗,怪我将辛秘隐藏起来,毕竟一直以来五条悟对我都十分坦诚,即使偶尔故意卖关子,但只要我坚持,他就一定会将我想知道的答案告知于我。
这样一对比,倒显得我像个小骗子了,可是我并不是故意要隐瞒他的。
我只是害怕。
害怕知晓了真相的他会将我当做一个怪物看待。
因为父亲就是那么做的,在我吃下人鱼肉与件肉后,我在他眼中就再也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我仿佛失去了为人的资格。
不希望少年也用那种眼神看我啊......
或许,人真的是一种极其矛盾的生物。没有风的时候,他们会选择乖乖呆在地面上,仰着脑袋眺望,安于现状,可一旦有一场大风刮起,便张开双臂试图学着鸟雀的样子飞翔。
而真正飞起来过的人,更不会再想落回无风之地了,因为已经见识过了更为悠远的青空,广袤的四野,一望无际的山海,所以不愿再次套上枷锁当一只笼中鸟。
不想被击落。
可是......其实早在使用“件”的能力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结局了不是吗?
明知晓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去做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意看到五条悟受伤,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人有可能会死去的未来?
......或许我真的很在意他吧,在意他的安危,也在意他的感受,更在意他对我的看法。
这样倒是有些违背兄长曾经对我的教导了。
明明在离开津岛家之前,我曾答应过兄长无论如何都会守好自己的秘密,更不会越过自己,将其他无关紧要之人,摆在比自身还要高的位置。
但是,五条悟不是无关紧要之人,他是.....他——
稍稍抬起胳膊,我摊开手掌,掌心处躺着一把带血的折叠匕首,并非咒具,是再普通不过的军用匕首。
这是我某个不知名义卖会里淘到的旧货,它很锋利,也很小,小到可以完全藏进我的手掌心。
事实证明,二人缠斗时,不会过多在意孩子的某些小动作。
为了锁定伏黑甚尔的痕迹,少年当时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男人身上,
所以即便是六眼都没有注意到,我杀死了自己。
不止一次。
被最强二人共同教导过的我,全然掌握着人体脆弱的终极秘诀,或者说我本来就知道很多,因为以往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实验。
再加上我是咒术师,一名咒术师要是想要做到不留痕迹的自杀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将体内的咒力逆流就好了,对没学过反转术式的人来说,这样做的危害极大,稍有不慎便会被自身咒力反噬而亡。
我并不惧怕非自然手段带来的疼痛。
于是,承载着多次濒死的我锁定了一个本不属于世界应有走向的未来。
至于待会儿悟哥那里怎么解释,还是实话实说吧,谎言不会长远,我也不想当小骗子,人家明明是个好孩子来着。
另一边——
五条悟瞬移到伏黑甚尔被击落的方位。
面对着明显已经完全觉醒的六眼,伏黑有些不想打了,他之所以选择没报酬仍对上五条悟,就是为了欣赏对方临死那一刻挫败感,无法还击时的无力。
但就在刚刚,伏黑甚尔失手杀死那个女孩后,望着瞬间领悟反转术式的五条悟,以及攀附其面容上的怔愣与茫然,伏黑甚尔觉得他好像已经看到了他想要的。
也没那么有趣,相反还有点无聊,他之前都在期待些什么啊,这种乐趣远不如赌马,甚至不如输了的赌马。
不是早就抛弃了所谓的自尊心么,为什么又要试图肯定自己,伏黑甚尔清楚,当他选择与五条悟交手的那一刻,他就违背了自己的准则。
其实他也不知道天逆鉾命中的人为什么会变成那个孩子,他堂堂天与咒缚根本不可能手滑,他可是专业的!
但事实就是,刀尖转变了落点,死者身份对调,变成了六眼所谓的妹妹
不过这一下倒是帮六眼成功领悟了反转术式,伏黑甚尔觉得,光凭这一点,他就得向五条悟收取教学费用,不然对方都使不出赫来轰他。
五条悟:?想的太美。
而眼下,面对着一个亢奋中掺杂着极度自傲,实力提升了一整个层次的六眼,伏黑甚尔抬手伸展筋骨,最终还是掏出了咒具。
虽然他没啥动力了,但既然对方主动找上门,那就只好——迎战了。
几近全盛的六眼vs人类身体素质顶端的天与暴君,会是谁更胜一筹呢?
时间给出了答案。
半分钟后——
摸着早已不存在的半边身躯,伏黑甚尔轻叹,看来还是他妄自尊大了啊。
男人逐渐倒地,意识消沉的最后一秒,他听见少年人说道,“硝子你来啦,这家伙还吊着一口气呢。”
“怎么,你想救他?”少女的声音。
“就这么死也太便宜他了。”少年说,“他刚刚可是杀了——”
家入硝子:“杀了什么?”
“......没什么,总之,他现在还不能死,而且——”
家入硝子:“而且?”
“......没什么。”
家入硝子斜他一眼:“五条你今天有点奇怪。”
五条悟没做解释,他想说小修栗好像认识这家伙来着,竟然有他的手机号,果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家孩子曾被人试图拐过很多次吧。
将昏死的伏黑甚尔丢到一边,五条悟扭头就走,像一只全身毛发都炸开的白猫。
家入硝子指着相反的方向提醒:“修栗在那边。”
“我知道。”五条悟头也不回地说,“让她自己来找我吧。”语调比以往要冷。
家入硝子点头,哦,闹别扭了,少女感叹,真少见,待会儿跟杰分享一下。
于是,十个小时后终于再度抵达日本,手机飞行模式解除的夏油杰吃到了早已冷掉的大瓜。
夏油杰:......他像个局外人,毫无参与感,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