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在宿舍,宁堔做了个梦。

  自从上学以来,宁堔几乎很少在住宿期间做过什么梦,即使有,也不过都是些很寻常的梦,第二天早上起床就忘,不会在脑子里留下任何记忆。

  从某种程度上说,宁堔其实还挺愿意住宿的。

  毕竟在两年前,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宁堔都十分害怕睡觉,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反复梦到曾经发生过的事。

  某些宁堔不愿回想起来的事,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持续折磨着他,宁堔的精神状态几乎濒临崩溃,时常半夜惊醒过来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以至于到最后,宁堔被叶秋梦带着上医院做检查,通过每周两到三次的心理治疗,加上浅层次的强制催眠,才能保证每天能勉强睡上四到五个小时。

  医生给出的解释是,宁堔这种属于经历过生理上极为严重的死亡威胁,而产生对身边环境的过度警惕和焦虑,导致精神压力过大而难以入睡,也可称作创伤后的慢性应激障碍。

  这种状况直到过了半年才有所好转,半年间,宁堔从未踏出家门一步,像是在逃避现实,又像是在有意任由自己堕落下去,自生自灭不与外界再有任何联系。

  梦里宁堔踩在熟悉又陌生的楼梯上,每上一层楼,都会看到墙上贴着指示楼层是多少的数字,不知道上了多少层楼,直到楼层数字变成了12,眼前才终于出现了一道门。

  一瞬间,宁堔感觉心跳都开始加快了,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开门进去,快跑。

  可是手脚此刻却突然麻痹,完全不听使唤,推开了那道看似沉重的门。

  梦里的场景是一间教室,明明是上课时间,老师在讲台上不带情绪的对着书本念课文,教室里却没有任何学生在听课,耳边传出阵阵欢笑声,有很多人在说话,或者说是在吼叫。

  唯独角落里,有个瘦小的身影安静看着桌子上被撕得看不出原本内容书本,眼底麻木且黯淡,没有任何光照进去。

  这时,旁边几个吵闹得最凶的男生,突然眼神一斜,瞟向角落里唯一仅有在听课的人,原本在笑的人,突然眼神阴毒起来。

  几个男生走过去,围着瘦小的身影,一把夺过课桌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课本。

  “谁他妈让你看书的?”男生说着举起教室后门的拖把,直接朝角落里的人的脑袋抡去。

  好端端坐在座位上的人,就这么哐当倒在地上,捂着脑袋全身发抖,却不敢发出声音。

  教室里先是安静了几秒,接着所有学生像是没看到角落里的欺凌一般,继续在课堂上大声喧哗,事不关己做着自己的事。

  讲台上的老师敲了敲黑板,朝后排那几个对着倒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的男生说道:“好了,都回座位坐好。”

  说完老师眉头一皱,似乎根本不想管闲事,目光重新回到手里的教案,继续有一搭没一搭读着课本上的内容。

  男生们发泄完,终于放开了已经被揍得大气都不敢出的人,趾高气昂坐回座位。

  直到打了下课铃,躺在地上的人才终于有了点反应,慢吞吞爬起来,捡起地上皱巴巴的课本,一声不吭坐回座位上。

  刚坐好,还没来得及低头,一大滩血红滴落在了桌子上。

  前排有学生注意到,立马喊起来:“快看啊,他流鼻血了。”

  “咿呀,好恶心哦。”

  瘦小的人被眼前那些目光给惊吓住,慌忙捂住鼻子,试图阻止血继续流,谁知道根本止不住。

  鼻血越流越多,很快他脸上嘴角都被沾上一大片血迹,鲜红鲜红十分触目惊心。

  不知道是流血过多,还是因为一天都没怎么吃饭,少年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人控制不住头朝下栽去。

  晕倒瞬间,耳边是一片尖叫以及幸灾乐祸的笑声。

  无助,恐惧,乏力以及全身上下的疼痛,奔涌至全身每一根神经。

  终于从噩梦中醒来时,梦里切身体会到的那种痛楚仍没消散,眼前是一片漆黑,宁堔摁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大口喘气。

  明明已经醒来,梦里的声音却仍在耳边回荡个不停,一张张熟悉令宁堔不愿回想起的脸,如同走马灯般循环在他眼前晃过,那些面孔露出阴森森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仿佛就在他面前。

  宁堔将整个身子都蜷缩了起来,用力咬紧牙齿,在心底反复给自己洗脑:都只是做梦只是做梦,不是真的,那都不是真的,你他妈不要再去想了。

  一瞬间,因为精神上的过度焦虑恐慌,造成了生理上胃不适,宁堔觉得突然有种强烈的想呕出来的反胃感。

  宁堔知道自己是应激发作了,需要赶紧吃药稳定情绪,但是全身出汗加上手脚冰凉,宁堔感觉整个人如同瘫痪了一样,使不出任何力气。

  正在宁堔努力咽口水,不让自己真的吐出来,精神处在高度紧张焦躁中时。

  一个声音沉沉响起:“宁堔?”

  那个声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好像就在旁边,但又似乎隔得很远。

  宁堔一瞬间屏住呼吸,心跳已经从胸口快要跳出嗓子眼,此时此刻,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无数张脸交替显现,和黑暗中的人脸重叠又错开。

  谁在叫自己的名字,会不会是那群人?他们找上来了?

  “宁堔,你醒醒。”

  说话的声音近在耳边,宁堔明显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

  黑暗中宁堔睁开眼,恍惚看到有个人影就在眼前,因为看不清脸,宁堔下意识全身抽搐了一下,猛地坐起身。

  “你醒了?”眼前的声音再次低声说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宁堔捂着胸口,突然伸出手,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紧接着在对方来不及反应下,用另一只手狠狠勾住对方的脖子。

  宁堔的动作,迫使两个人的距离一瞬间贴近,额头相抵四目相对。

  宁堔喘了口气,压着嗓子问:“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对方似乎没想到宁堔会这么问,又察觉到脖子上的那只手抖得十分厉害,顿了几秒说:“就刚刚。”

  “为什么?”宁堔眼神透着股凌厉,有种秘密被发现后的焦躁,好像下一秒就要顺着对方脖子勒下去。

  对方静静打量宁堔不同以往的性格转变,适应黑暗后,彼此脸上的细节变化一览无余。

  终于,沈默开口道:“我担心你,可以吗?”

  宁堔微微一愣,松开了沈默,耗尽全身力气般顺着床沿半个身子控制不住往下载去。

  沈默忙一把捞过全身冒冷汗的人,发现宁堔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受到了什么严重的情绪刺激。

  “宁堔你……”

  “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宁堔轻轻说道,说完放开沈默,重新躺回床上,一只手覆盖在眼睛上。

  一瞬间心里的愧疚和自我厌恶感,占据了宁堔整个思绪,自己这种反复无常的性格波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突然枕边传来一点动静,宁堔偏过头,发现沈默在自己身旁躺了下来。

  宿舍的床都是单人床,一个人睡着刚刚好,两个人就显得有点挤,宁堔将头朝里对着,努力压着心底仍未消散的焦躁。

  安静的宿舍里,宁堔却不敢闭眼,就这么眼睁睁盯着墙壁出神。

  这时,宁堔感觉身旁的人动了动,接着自己的手被慢慢握紧,腰间也被一只手搂着,轻微的呼吸声通过脸颊传入耳中。

  宁堔呼吸凝住,心跳开始加快,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

  谁知没等宁堔有动作,那只手却被握得更紧了。

  “……”宁堔脑子开始有些迟钝,跟糊了一团浆糊,于是手上一使劲,强硬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可是对方却不愿意就此罢休,干脆整个人一翻身,强行用双手揽着宁堔,本就显得有些挤的床现在变得更挤了。

  宁堔挣扎着将身体贴紧墙,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的烦躁,一把甩开那双手。

  没一会,宁堔再次被抱住。

  宁堔索性转过身,和对方再次四目相对,宁堔呼出一口气,冷冷问:“你想干嘛?”

  “你说呢?”沈默将宁堔往怀里一榄,两个人几乎鼻间碰着鼻间。

  为了不吵醒宿舍里另外两个个人,宁堔压制住自己想和人打一架的冲动,靠在沈默怀中低声说:“我们这样,你觉得合适吗?”

  沈默:“没什么不合适的。”

  宁堔怀疑自己仍在做梦,沈默这种奇怪的举动,加上自己烦躁的心态,实在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要不我们打一架吧,谁输了谁滚蛋。”宁堔再次冷冷道。

  宁堔话说完,对方安静了半秒,突然轻声一笑,说:“可以。”

  沈默带着笑意的语调莫名让宁堔平静下来,宁堔说:“你又打不过我。”

  “是啊,所以你想让我滚蛋吗?”沈默依旧笑着说。

  宁堔:“……”

  “睡吧。”沈默将手抬起,慢慢揉了揉宁堔的头发,嗓音沉沉,“有我在这,你安心睡就是了。”

  宁堔眼眸一颤,抽了下鼻子。

  “别哭。”沈默语气透着少有的温柔,低声安慰,“宁堔,你别哭。”

  短短几句话,宁堔只觉得鼻子更酸了,曾经的那些令他难以释怀的记忆翻涌至脑子里,像一个巨大的气泡将宁堔包裹在其中。

  安静的夜晚,宁堔咬着下唇肩膀轻轻颤抖,眼泪完全不受控制,这么多年遭受过的的那些伤害,诋毁,欺凌,都随着泪水一起无声地爆发出来。

  第二天,宋羽扬和邢舟目瞪口呆看着宁堔床上还没睡醒的二人。

  青/天/白/日下,两个漆黑的脑袋靠在一起,沈默修长白净的一只手搭在宁堔后脑勺接近脖子的位置,宁堔则是抓着沈默身上质地很好的T恤下摆,像是在寻求某种安全感一样。

  宋羽扬张了张嘴:“这是他俩第二次睡同一张床上了吧?”

  邢舟若有所思:“可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