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一抹光刺破云层,揭开了城市忙碌的序幕。

  中心医院的某外科病房内,陆之衍翘着个还没拆的石膏腿,靠在病床上嘴角挂笑,眼睛一刻也不眨地专注手机里的游戏,说:“搞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什么罕见的大病,现在终于起死回生了。”

  “大阵仗?不是吧陆之衍,看来你在国外生活的那几年都算是白过了。”电话里宋羽扬挑着眉,语气很有几分不屑,“怎么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

  陆之衍仰头看着病房的天花板:“可不是,都说外国的月亮圆,其实就一般吧,还是祖国的大环境更好更适合我。”

  “啊?你没事扯月亮干啥玩意?”宋羽扬这个二愣子没听出陆之衍的隐喻,把话题给绕了回去,“别搁这星星月亮的了,到时候爷爷我保证给你一大惊喜,就等着吧。”

  “行啊,我很期待。”

  宋羽扬进而得意道:“这个事我可策划了很久,感动不?就为庆祝你出院。”

  “感动。”陆之衍想也没想张口就来,“已经开始哭了,嘤嘤嘤。”

  宋羽扬乐道:“您这戏精程度要是进娱乐圈,最少得是个影帝。”

  陆之衍想了想说:“不会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吧,那这个惊喜确实太大了,感谢感谢。”

  “滚。”宋羽扬啧了一声,“想什么美事呢,老子都还单着,上哪给你介绍去。”

  陆之衍清了下嗓子:“实在不行咱俩其实可以凑……”

  不等陆之衍说完,宋羽扬就提高了声音打断:“没完了是吧!我一铁直男和你凑锤子,别瞎琢磨了,想掰弯我下辈子都轮不上号。”

  “哦,好可惜。”陆之衍语调平平,嘴角的笑始终没散。

  “可惜个屁。”宋羽扬也没把陆之衍的玩笑话真当回事,接着说,“不过沈默和宁堔应该不会参加。”

  始终一脸云淡风轻边专心玩手机游戏边和宋羽扬磕牙打屁的人,听了宋羽扬这句话后,神色闪了闪,笑容似乎也淡下去。

  陆之衍退出游戏,安静片刻才不动声色笑着说:“是吗?”显得不是很在乎这个,连原因都没问。

  宋羽扬神经粗得能比拟航空母舰,察觉不到陆之衍语气和先前相比产生的微妙变化,接着说:“没办法,宁堔家出了点事,这回他来不了。”

  “这样,那确实没办法。”陆之衍顿了顿,依旧没问原因。

  很快的,耳机里安静下来,宋羽扬半天没吭声。

  陆之衍闭着眼睛靠在病床,正准备随便说点什么结束语挂断电话,却听到宋羽扬悠悠地说道:“你还真不好奇啊?我话到嘴边都准备说了,结果等半天你跟这一句也不问,存心想憋死我。”

  “?”陆之衍感到莫名其妙,下一秒又理解过来,笑个不停,带着几分若有所指叹气道,“宋宋你不行啊,这种程度就坚持不住,以后和人处对象可怎么办。”

  “拉倒吧,不想知道就算了。”听完陆之衍内涵自己的嘲讽,宋羽扬淡淡道。

  陆之衍低头摆弄感受不到丝毫温度的小拇指,终于问了一句:“宁堔他出什么事了?”

  沈默说他和宁堔不参加时,宋羽扬就提前问过沈默能不能把宁堔的情况告诉陆之衍,毕竟平时五个人干啥都凑一块儿,这会突然有俩人没个原由说不来就不来,他怕陆之衍心里有疙瘩。

  沈默对此很无所谓,让宋羽扬如实说,反正迟早也会知道,再者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藏着掖着反倒把问题搞复杂了。

  听完宋羽扬的解释,陆之衍停了停,说:“那还真是糟糕,”

  “是啊,所以你自己有点数,回学校见着宁堔,避开点这个话题,免得他听了难受。”宋羽扬似乎是准备出门,耳机里传出穿鞋和玄关开电子门锁的声音。

  陆之衍简短地答应着:“我知道了。”

  宋羽扬那边急忙说:“成,先这样啊,等你出院那天我再去医院给你接风洗尘。”

  “先别挂。”陆之衍一只手抵在唇边,低眸若有所思问,“宁堔他现在是不是处境挺困难的?”

  宋羽扬疑惑地问:“处境困难,什么意思?”

  陆之衍头回觉得宋羽扬脑子里确实少点东西,当即静了几秒,然后才耐着性子分析:“意思就是宁堔他以后怎么办,照你刚才说的,不相当于没人管他了,车祸后的住院和疗养这些都得花不少钱,他家条件怎么样?”

  “宁堔家条件?”宋羽扬似乎愣了下,恍然大悟地琢磨起来。

  平时他们这些人从来不用为钱发愁,买件衣服几千上万都是闭眼随便挑,也没体会过手头拮据的生活,更加理解不了普通家庭的人都是怎么过日子。

  出生就在罗马的人,自然很难想象那些为了生活苦苦挣扎的社会底层。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之前都没注意这个,”宋羽扬回想起宁堔平时除了校服,要么穿些几年前老款看着有些旧的衣服鞋子,在学校食堂每回打饭也是挑便宜的买,犹豫着说,“他家可能是有点困难吧。”

  “困难?”陆之衍听到宋羽扬这么说后,不知怎么就笑起来,“好我知道了。”

  “我去,你又知道啥了?”面对陆之衍突然愉悦起来的音调,宋羽扬显得更加困惑。

  “没,我是想这也算个机会,朋友遇到困难,能帮就帮一下。”陆之衍说得很诚恳,丝毫听不出话里有什么毛病。

  “嗐我以为你要表达什么感想呢,不是还有沈默吗,有他在轮不到咱们去帮。”宋羽扬想也没想地说,“别说就这点事了,问题再严重沈默他也能轻松解决,这个你不用费心了,歇着吧。”

  陆之衍笑意更深,懒洋洋拖着语调:“哦,沈默?”

  宋羽扬:“啊,宁堔的事让沈默去操心就行,咱们往上凑纯添乱,再说沈默估计都不乐意别人插手宁堔的事。”

  “为什么?”陆之衍继续漫不经心随口问。

  不知道是不是陆之衍从头到尾实在淡然过了头,没有半分像是想打听别人隐私的兴奋或者急切在其中,非常容易让人一个不小心卸下防备,顺着他话往下接。

  宋羽扬全身上下拼不出个完整的心眼子,果然脑子一抽,脱口而出:“这还用问为什么?他俩都谈这么久……”

  突然间,宋羽扬像是找回了残存不多的智商,向来没把门的嘴,竟然神乎其神在关键时刻截断了话头。

  “嗯?谈什么?啧,话说一半很没劲啊,继续。”陆之衍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笑了一声悠悠然替宋羽扬回答,“你不会想说在谈恋爱吧?”

  宋羽扬:“……”

  他好像不知不觉就被陆之衍往沟里带了。

  “我靠,想啥呢,他俩都是男的怎么可能谈那什么,恶不恶心啊!”宋羽扬一心虚就开始胡言乱语喊出声,想靠大嗓门掩盖内心的慌张。

  “恶心”两个字让陆之衍眯了眯眼,目光一瞬间像是染了层阴霾,但很快褪去恢复如常。

  宋羽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叹着气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着急所以说话没过脑子,不是真觉得同性恋恶心,就那啥……”

  陆之衍也不继续为难宋羽扬,低声笑着说:“随便开个玩笑,你别当真,我知道他俩没什么。”

  护士进来的时候,陆之衍已经接完电话,正坐在病床前看一本纯英文版的外国名著。

  “下周就能出院了,恭喜你呀。”护士简单地查看了下陆之衍平放在病床上的腿,笑呵呵说。

  其实像陆之衍这种不是太严重的骨折,住院个两三天就能直接回家养着,定期到医院复查一次,等骨折部位愈合后再拆除固定的夹板。但考虑到住院通过专业的治疗观察,恢复得能快一点,陆之衍干脆就这么住了快一个月。

  一个月时间里,陆之衍配合医生的建议进行术后复健,做一些简单肌肉和关节部位的功能练习,除了加速血液循环防止肌肉萎缩僵硬,主要也是为了促进骨折愈合。坚持下来意外地产生了成效,很快陆之衍不用人搀扶也能正常下地行走,偶尔还能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出病房散个十分钟步。

  那天宋羽扬照例来探病,见着这么快就能站起来四处走动的陆之衍还被吓了一跳,非常佩服陆之衍这种可怕的自律精神,毕竟一般人确实很难坚持住。

  和护士聊了几句,很快又到了术后关节练习时间,护士离开前突然转头,很是好奇地问:“陆之衍你天天看的书名儿是什么啊?好看吗?”

  陆之衍抬眼看向护士,身后是阴了几天终于转晴的好天气,少年逆着光脸藏在阴影中,语调如同温水般平和回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剧情谈不上特别精彩,但我个人挺喜欢的。”

  护士被陆之衍温和的声音打动,笑着说:“那应该还不错,我有空也去书店读读看这本书好了。”

  陆之衍却对护士的热情劲不再有回应,垂着目光继续翻动着手里的书页。

  轮班的空档里,先前和陆之衍聊天的护士坐在值班室,拿出手机搜索卡拉马佐夫兄弟,出来的词条第一页就是关于这本书的介绍:

  《卡拉马佐夫兄弟》是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创作的长篇小说,讲述老卡拉马佐夫对三个儿子不闻不问甚至还有虐待的行为,因此儿子们纷纷对父亲怨恨极深起了谋杀的心思,该文改编自一桩真实的弑父案。

  护士看完后,回想起陆之衍提到这本书时语调里近乎冷漠的淡然,莫名觉得指尖有些僵硬,

  —

  一周紧张的复习过后,终于到了期中考这天,考试安排仍是按照前一次月考的总分成绩分考场。宁堔因为月考排名掉出一百名开外,和年级第一名的沈默分在了不同的教室。

  考试两天不用上早自习,宁堔在宿舍赖到早自习铃敲响才睁眼,其实没响铃之前他差不多已经醒了,但无端端就是不想起床,至于为什么宁堔暂时想不出原因。

  或许是因为不用上早自习,起再早也是直接去考场等着,持续到上午的考试结束前,暂时都见不到沈默。

  还不如多睡会。

  三个舍友都去食堂吃打早饭吃了,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宁堔踩着梯子下去后,站在自己床位前伸长胳膊,从床边的枕头旁摸出眼镜戴。

  谁知刚戴上,宁堔就感觉视野似乎不太对劲,摘掉眼镜一看,原来眼镜腿儿有点歪。

  应该是晚上睡觉翻身时不小心压着了,宁堔皱起眉,比对着徒手将另一边给稍稍掰正,又重新戴上感受了会儿。

  视野恢复,凑合凑合还可以坚持戴一段时间,至少能凑合到高考毕业那天。

  看来以后得把眼镜放得离枕头远点了,宁堔心里想着。现在一分钱得撇成两分花,拿出大几百配副眼镜对他来说,都排在了奢侈行列,自然是能省则省。

  去考场的路上,宁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本身戴的就是个没度数的平光镜,大不了不戴就行了,完全不影响看东西的清晰度,何必费劲思考换眼镜的事。

  但是戴习惯了又觉得不戴很别扭,宁堔在心底叹了口气,习惯这东西,果然会影响一个人的正常思维。

  光顾着瞎琢磨,宁堔没注意前头有台阶,脚步一踉跄,差点撞上了人。

  “对不起”三个字刚到嘴边,宁堔听到对方声音惊讶地喊了句:“宁堔?!”

  宁堔扶了扶镜框,朝对方看过去,见是自己班上的女班长姚乐,正捧着个考试用的笔袋,目不转睛瞪圆了眼望着自己。

  “有没有碰着你?”如果不是出来前在宿舍洗手间照过镜子,宁堔几乎要怀疑是不是他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否则怎么会被小姑娘这么直愣愣盯着。

  在宁堔近距离的注视下,姚乐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开始发烫,忙摆手:“没有没有,那什么,早……早上好啊。”

  “早上好。”宁堔说着指了指楼梯口,“快到考试时间,没什么事我先去教室了。”

  姚乐眼睛一眨,从死盯着宁堔镜框后那张脸的愣神中清醒,忙点头:“啊,好的好的。”

  宁堔笑笑,绕过矮他一个头的姚乐,侧眸往高二教学楼梯溜达着上去。

  身后的姚乐始终望着宁堔离开的方向,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其实只要离近了仔细看,宁堔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啊,眼角好像还有颗隐隐被挡掉的痣。

  剩不到十五分钟就开考,宁堔这个考场的学生基本全员到齐,除了有几个女生在激动地讨论着什么,教室里还算安静,大多数学生要么吃着早点要么抓紧时间看书复习。

  宁堔进了教室,先是在讲台黑板旁贴的座次表找了下自己的名字,确认好考号及座位后,面对一众学生走向某组后排倒数第二个座位。

  “同学,那是你的座位吗?”

  宁堔将兜里揣着的笔放在课桌上,前排有个女生很大声地冲他问道,是别班的,宁堔不认识。

  听对方这么一问,宁堔低头扫了眼课桌右上角贴的考号,确实是他的考号没错,于是不明就里冲女生点了下头:“是。”

  “哇原来是他啊。”围在一起聊天的几个女生小声乐着。

  朝宁堔搭话的女士又说:“刚才沈默一直坐在你那儿,好像还留了东西在桌洞里,应该是给你带的早餐。”

  女生话一出口,不光教室里的女生,前后左右好些男生也转过头朝宁堔看着。

  有别班的学生认出宁堔,说了一句:“他不就是和沈默运动会表演合奏拉小提琴然后拿了一等奖的那个?”

  “对对对我记得,小提琴演奏得特别好。”

  面对考场教室里的视线和议论,宁堔显得很不当回事,背靠着椅子低头摸向桌肚,拿出个精致的包装袋。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盒甜牛奶以及用料非常丰盛裹着海苔的三角饭团。

  明明是入冬的季节,牛奶和饭团还是温温的,没有完全冷掉,想着沈默大早上特意跑来自己考场送早餐,宁堔眼底不动声色浮起笑意。

  离开考还有点时间,周围说话的声音小了不少,宁堔嘴里嚼着饭团,边拆开牛奶上的吸管,刚想戳进去拿着喝,却发现牛奶盒上似乎有字。

  不光有字,还有谁在上面画了个小人儿。

  小人儿画得非常随意,五官仅仅是两个半圆形眼睛加一道横线凑成的嘴巴,简单几笔很传神地表现了那种面无表情的感觉,完全是沈默的翻版。小人的衣服上还写了个“默”字,旁附带一句话——记得吃早餐。

  几个字写得毫不拖泥带水非常漂亮,看就知道是沈默留的。

  宁堔一口饭团没咽下去,差点就倒进气管被呛住,于是赶忙喝了口牛奶,才忍着没咳嗽。

  一瞬间,宁堔被牛奶盒上的“沈默卡通小人”震惊到,怎么也没想到平时高冷得跟什么似的人,竟然还有这么反差萌的一面。

  以至于第一次考试的铃声响了好几声,宁堔没忍住又从桌子里掏出只喝了一半牛奶,盯着牛奶外包装上的沈默小人边看边笑。

  趁监考老师还没进教室,宁堔拿起笔低头慢慢照着画了另外一个小人,还在小人脸上特意多加了个眼镜框,画完后重新将牛奶盒小心放回桌肚。

  试卷很快从前排传下,宁堔发自内心憋不住感叹,真幼稚啊。

  但想想又觉得,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再幼稚且没意义的事,只要和对方有关,都会忍不住想去尝试着做。

  上午的考试很快结束,宁堔交完试卷就见到被路过学生使劲盯着的沈默,正嘴角带笑胳膊靠在走廊栏杆上,神情略带懒洋洋望向自己,看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宁堔手里拿着完全冷掉的牛奶,低头喝了一口,走过去说:“没想到你还会画画。”

  “还行吧,那种程度谁都能画。”停了停,沈默又说,“我以为你大概不会注意到。”

  “只要不瞎都会看到。”宁堔翻转牛奶盒,仔细看了看,“不过我画的没你好就是了。”

  考试期间,为了防止作弊,午间休息的两个小时都不让学生在考场教室里逗留。陆续交完试卷出来的学生,都纷纷往食堂或者宿舍去了。

  因为有宋羽扬和邢舟提前去食堂排队占位置,宁堔和沈默也不着急走,很快走廊外只剩他们俩还站着没动。

  沈默垂眼一看,发现自己画的小人旁多了一个相同的戴眼镜小人,眼神光慢慢亮了一下,顺手掏出手机拍了下来。

  “挺像的。”沈默盯着看了会,笑着说,“感觉真的就是我和你一样。”

  宁堔咳了一声,说:“拍完了还给我吧。”

  “嗯?”沈默看过去,“你这是要收藏起来?”

  宁堔:“不是,我也想拍一张,手机放宿舍了,想拿回宿舍拍完再扔。”

  沈默将牛奶盒递给宁堔:“我把我刚才拍的发给你就行,用不着另外拍。”

  “不一样。”宁堔接过后说,“自己拍的才有意义。”

  两个人边往楼下走,沈默说:“你要是觉得喜欢,我以后没事多画点在纸上给你看着玩。”

  宁堔想也没想点头说:“可以。”语气里饱含期待。

  “啧,幼稚。”沈默偏开头慢慢笑起来。

  宁堔马上斜眼看过去,笑道:“怎么不说画这个的人比较幼稚。”

  结果俩人边笑边因为谁更幼稚斗了一路的嘴,到最后也没分出胜负,整个就跟低龄的小学生吵架一样,简直不像他们这种考出年级第一第二学霸能干出的事。

  期中两天的考试很快结束,转眼到了双休。才考完期中联考,班里的老师没像上次那样布置一堆写不完的作业,宁堔稍微能得空干点别的事。

  比如说处理叶秋梦保险受益的问题。

  周六上午宁堔去医院前,给叶秋梦公司的法务江烟提前打了个电话,对方刚接起电话不到一秒,宁堔就开门见山地说:“江叔叔,我考虑过了,关于叶阿姨以我为受益人买的那些保险,所有原本属于我应得的受益金,我都自愿全部用在叶阿姨的后续治疗费用里,除此之外,我一分不要。”

  自从叶秋梦出车祸,江律师为了车祸后的诸多事宜,以及叶秋梦公司破产手续的各项收尾,忙得像个人型陀螺昏头转向找不着北,可以说是非常尽职尽责。

  直到接到宁堔这个电话后,江律师如同被突然打了一针清醒剂,顿时活过来,脑子转得飞快:“宁堔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到这种时候,江烟依旧还想着继续隐瞒宁堔关于叶秋梦公司破产的事实。

  宁堔并不想和一个成年男人兜圈子似的你来我往互相试探,话说得依旧很直接:“大体能猜到,所以希望您把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说清楚,叶阿姨的公司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江烟默然片刻,最后叹了口气,思虑再三终于将全部真相转告给了宁堔,末了又说:“叶总没出事前叮嘱过我们,不能让你知道这些事,怕影响你接下来的高考。”

  原本宁堔还带有一些侥幸心理,觉得事情应该不至于就真糟到了那份上,结果真正从他人嘴里听完后,才发现事实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接受,直砸得他措手不及。

  叶秋梦公司属于完完全全破产,并且欠下了巨额债款,即便叶秋梦此时已经成了个不能说话不能行动的植物人,也得在不影响治疗的情况下依法还清债务。

  宁堔忍着没让心底的情绪爆发出来,深吸了几口气,重新对着电话平静说道:“保险赔付金转让这些流程尽快办理吧,我现在能替叶阿姨做的,只剩这点了。”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一般像你这个年纪的人遇到这种事,都会比较难接受。”江烟忙安慰宁堔道。

  宁堔没说话。

  江烟想了想又说:“这个事不能只有你和我去做,等会我联系叶总的弟弟,他这个近亲属也得在场。”

  “您看着安排。”

  挂断电话后,宁堔脸色有些苍白地回到房间躺了大半会,直到在心理和精神上彻底接受眼下所面临事实后,才重新换了套衣服,从抽屉最里层拿出手头仅剩的那张银行卡塞进裤兜。

  江烟不愧是知名政法大学出身的律师,办事效率很高,订了离叶秋梦医院很近的一家餐厅位置,约叶成下午过去谈保险赔偿金的事。

  其实江烟非要叫上叶成的原因,宁堔大概都能猜到,一方面是叶成以前的那些所作所为,对宁堔表现过的恶意不能光用混蛋来形容,江烟想借此让叶成看看自己曾经到底有多不是个东西,能够产生点愧疚之心。另一方面,宁堔如果放弃保险赔付的金额,那么剩余的第一顺位受益人也只剩下叶成这个亲哥了。

  所以叶成不能不在场。

  直到宁堔走进餐厅包厢,看到了面前摆放着一台上午笔记本电脑的江烟,和脸色看着不像之前那么憔悴的叶成。

  叶成见了宁堔,表情绷着,似乎仍处在某种不可置信当中,看宁堔的眼神不能光用复杂来形容了,总之说不出半句话。

  一切流程差不多梳理完且确认没问题后,宁堔才从裤兜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行卡,放在餐桌桌面,慢慢推到叶成面前。

  “这张卡是以前叶阿姨给我办的,卡里还剩十几万,我知道这点钱解决不了什么,但总比没有好,你留着支付叶阿姨往后的住院费。”宁堔面朝着眼前的两个成年男人,最后目光不轻不重落在叶成脸上,“密码是她的生日。”

  江烟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整理签过字的文件。

  叶成则是整个人仿佛被冻住,眼皮猝不及防猛地一跳,有些局促地接过那张银行卡。与此同时,江烟准备起身告辞。

  临走时,江烟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晃了一圈,最后又叹了口气才离开。

  而叶成全程始终僵着表情没太多变化,也不知道在心里琢磨什么,直到宁堔准备站起身,男人才语气不怎么自然叫住他:“那什么,你身上还有钱吗?够不够生活?”

  自从被叶秋梦带回家到现在几年过去,宁堔还是头一次听到叶成用正常人类的语气,更别提对他说出这种关心的话,颇有种俩人即将冰释前嫌的预兆。

  当然,很多事情不是说翻篇就能轻易翻篇的。

  宁堔背靠着椅子,看向叶成,语调依旧很淡:“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不至于让自己饿死。”

  叶成点点头,可能不怎么习惯和宁堔这么相对来说还挺和谐的对话,清了清嗓子递出一张名片:“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打给我,不想打的话加微信文字沟通也行。”

  宁堔目光一垂,接过叶成手里的名片,没认真看直接揣回兜里,站起来准备离开。

  “宁堔。”没想到叶成再次叫住他,并且罕见地叫了宁堔名字。

  宁堔轻轻磨了下牙,面对男人有些婆婆妈妈的墨迹举止,耐着性子重新坐下:“还有什么事?”

  “不是,我就是想说。”叶成捏着手里的银行卡,轻轻在餐桌边缘点了点,语无伦次慢慢道,“以前我对你说的那些……不太好的话,你……总之我现在向你道个歉,是我这个当长辈的做得不对,你别太往心里去。”

  宁堔神色微动:“……”

  宁堔走出餐厅时,站在车来车往的繁华大街上,回想起叶成和他道歉时略带小心翼翼的表情,莫名有种事情尘埃落定的怅然。

  这种怅然化作不知名情绪,让宁堔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干点什么,直到兜里的手机传出震动。

  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摁下接听不等对方开口,宁堔说:“你在哪,突然特别想见你。”

  “发个定位,我现在坐车过去。”手机那头传出沈默好听带着笑的声音,“我也是,特别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