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没直接进教室,而是看着宁堔和骆尘菲朝艺术楼方向走。

  他原本就身高腿长极其显眼,随便往走廊那一站,能吸引不少目光。

  “再看下去要成望夫石了。”

  沈默视线偏转,对上邢舟一张笑脸。

  “会不会说话,他望我才叫望夫吧。”沈默订正他。

  邢舟:“那就要看宁堔乐不乐意了,我觉得他大概率,就你懂的……”

  话说半截,邢舟故意不继续往下扯,留几分意味深长的空白给沈默慢慢品。

  沈默听完,没有半点想和他争的意思,当是朋友间玩笑话,只笑了笑。

  很多时候,面对邢舟,沈默的包容心会更强一点。邢舟相比大部分普通人,脑子要聪明机灵的多,知道怎么拿捏分寸,很少让人感到不舒服。

  简单点说,就是比较圆滑还挺会来事,性格温和不张扬永远好脾气,在任何环境都能吃的开。

  唯一缺点是,吃的太开,真正想和谁交心谈点真感情比较难,独一无二轮不到这类人。

  大家会觉得,你朋友多圈子广,自然不缺我一个,平时能约出来一块儿玩就行,剩余的就算了。

  更有甚者,会批判他们太过虚伪太假。

  人人都有脾气有逆鳞,就你成天对谁都笑脸相待,装相给谁看呢。

  邢舟学着沈默往栏杆上靠,低头看教学楼底下的行人,安静了两三分钟才偏头问:“你和宁堔现在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挺好的。”沈默说。

  邢舟:“那就成。”

  “走了回教室。”底下已经看不见宁堔和骆尘菲的身影,沈默懒得继续在外头傻站着,和邢舟说完就往教室后门走。

  邢舟顿了顿,跟着沈默进了教室。

  艺术楼这边没什么学生,比高三教学楼要安静,宁堔找准花坛附近的石头长椅,刚想让骆尘菲一起去坐,结果发现小姑娘竟然穿着短裙。

  亏得这一路他完全没注意到,于是话到嘴边立马咽了回去。

  天气不算暖和,一身短裙往石头上坐大概会冷。

  “要坐吗?”似乎看出宁堔的举棋不定,骆尘菲自顾自先往石头长椅坐下,“还是坐着说吧。”

  宁堔犹豫:“你这样冷不冷?”

  骆尘菲挤出笑容:“没事,我不怕冷的。”说完低下头,盯着自己细白的手指出神。

  以往骆尘菲对着宁堔,总有说不完的话,聋子见了都能活生生被聒噪得绕道,这会却闷不吭声,恨不能原地化成透明人。

  宁堔再怎么直的像块钢,也察觉到对方神色的不对劲。

  宁堔始终学不会揣摩女生想法,骆尘菲对他的那些心思,还是旅游回来后,沈默提醒他才恍然大悟。

  在这之前,他没朝任何情感方面怀疑过。

  主要很难去怀疑,对方这样一个优秀漂亮的女生,为什么要喜欢他,太过离谱。

  宁堔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觉得读不懂女生的心理。

  看来这世界上,不光只有沈默瞎。

  骆尘菲见宁堔半天不说话,看了看宁堔的侧脸,毫不意外心跳再次复苏,跟敲鼓似的震荡着。

  不过震了没几下,骆尘菲咬着嘴唇,继续一脸黯然失落。

  刚才她看见了。

  站在高三教学楼走廊专心致志看宁堔时,宁堔做了一个很细微的动作,细微到哪怕路过的学生凑他们跟前,可能都会忽视。

  但骆尘菲不同,与宁堔相关的,只要进入她视线,任何细节她都不会错过。

  那时候,宁堔利用偏头时的视角盲点,嘴唇碰了一下沈默搭在他肩头的手背,虽然停留时间不足半秒,仍被骆尘菲精准捕捉到了。

  不是不小心,更不是开玩笑,因为沈默注意到后,看宁堔的目光明显温和下来,是那种面对非常喜欢的人才有的温和。

  怎么可能呢,宁堔和沈默哥哥,他们难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

  骆尘菲不敢继续往更深处琢磨,石头椅子太过冰冷,膝盖到小腿毫无知觉,连带脑子似乎也被冻住,丧失一切情绪感知力。

  “……” 干坐了一会,宁堔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起头,最后还是决定不绕弯子直奔主题,“很早以前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总觉得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去喜欢谁。”

  骆尘菲眨了下眼,依旧闷不吭声,只是头埋得更低了。

  宁堔:“后来转进这个学校,不过几天,就遇到了。”

  骆尘菲嘴角慢慢往上弯:“是吗?真好。”

  “你是个特别好的女生,所以我觉得你肯定也能……”宁堔开始费力阻止语言,想着该怎么把话说开,但又不至于让对方难堪。

  “是沈默哥哥?”骆尘菲打断宁堔,始终低着头,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跟着宁堔来这里,又亲耳听到这么些话。

  “嗯。”宁堔点点头,“我见到他第一眼,就被吸引住,然后一直没办法忘记。”

  “所以你不喜欢女生,而是喜欢男生,对吗?”骆尘菲看向宁堔,又移开目光。

  宁堔:“或许吧,除了沈默,其他人没有让我有过这种喜欢的感觉。”

  喉咙发苦发涩,骆尘菲差点笑容撑不下去,忍着眼泪故作轻松说:“哎呀,沈默哥哥那么好,宁堔你喜欢他,也很正常啦。

  所以她根本比不过,长相比不过,家世比不过,沈默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她输个彻底。

  宁堔慢慢将目光转向身旁始终不肯直视他的骆尘菲,低垂眼睫:“对不起。”

  骆尘菲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哭腔,笑着望向头顶那些常青树:“没关系,你不用和我道歉,是我自己非要天天粘着你,让你造成困扰,况且这种事,没有谁对谁错。”

  “其实我从没觉得困扰。”宁堔看到骆尘菲通红憋着不敢哭的眼眶,一个不忍心,伸出了手。

  这个动作,让尘菲也跟着一愣,瞪着双好看的圆眼睛微微张开嘴,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全身僵直动也不敢动抬头望着宁堔。

  太没出息了,骆尘菲心想,这种时候,她竟然还在奢望宁堔会抱一抱自己。

  直到面带泪水看着宁堔放下胳膊,并且眼神里有非常明显的怜悯,失落再一次重返。

  “我先……回教室了。”骆尘菲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没敢看宁堔,头也不回地大步往一个方向落荒而逃。

  突如其来的胃疼,像是有无数的刀片在肚子里刮,直到终于扛不住剧烈的疼痛,骆尘菲找了个角落捂着肚子蹲下,紧皱眉头仍由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话还没说完就这么离开,宁堔会生气吗?

  想到这里,泪水来的更加汹涌澎湃,睫毛被眼泪浸湿打成结,两只手轮番上阵也擦不完。

  而且自己哭的样子那么丑,万一宁堔讨厌她了该怎么办。

  骆尘菲从未像今天这样无助与绝望。

  宁堔心事重重回到教室时,已经是第一节晚自习铃声过后,他先是朝沈默座位看去,发现对方也在看他,脸上表情不是很明显。

  看来是还没消气。

  但宁堔这会也没心情哄了,回到座位整个人往椅子一靠,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

  骆尘菲眼睛里泪水打转的模样如同放电影,怎么也挥之不去。

  老师还没来,教室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不时响起,定了定神,宁堔抽出本书看,结果发现很难集中注意力。

  三节晚自习宁堔都不怎么在状态,被老师叫名字回答问题都没听见,还是沈默替他回答解了围。

  直到下课,沈默越过中间几个组的过道,站在宁堔座位前,低头仔细观察宁堔要死不活的表情,问他:“怎么,没和她说清楚?”

  “说清楚了。”宁堔抬头,“就是现在突然觉得不应该说。”

  说比不说带来的伤害更大,宁堔从没想过要伤害对方。

  “长痛不如短痛,你这么做是对的,没必要把自己代入加害者的身份去自责。”沈默的声音缓慢响起,“而且尘菲她没那么脆弱,等着吧,过段时间她自己就会想通。”

  三岁看老,小时候做了那么久的邻居,沈默非常了解骆尘菲的处事风格。

  宁堔低头闭了闭眼睛,然后对沈默笑:“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默也笑,不置可否扬起眉。

  但沈默的这些安慰还是起了效果,宁堔觉得心里没那么堵的慌,多少能松口气。

  当天骆尘菲因为情绪反应太过激烈造成突发性胃绞痛,最后还是没能坚持到晚自习结束,被亲哥骆尘锦火急火燎赶到学校把人接了回去。

  “不是我说你骆老二,真够可以啊,失个恋失成这德行,出息呢,拍青春疼痛电影都不带你这样夸张的吧。”骆尘锦搞清楚来龙去脉后,大晚上的一路将车开得飞快,还不忘对副驾驶瘫着不动的骆尘菲使劲挖苦。

  骆尘菲有气无力白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亲哥,用哭哑了的声音怼他:“我警告你我现在精神很不稳定,别惹我。”

  “哎哟我好怕啊。”骆尘锦哈哈一笑,点评道,“别说,你这声音可以去给那什么唐老鸭配音了。”

  没等他笑完,骆尘菲突然瘪着嘴,转头将车窗放下,伴随一股强风猛地灌进车内,张开嗓门就哭,嚎的跟杀猪没什么区别。

  骆尘锦被狠狠惊吓住,忙将车窗关上,一只手堵住耳朵求饶:“哎哎哎,错了错了哥哥错了,你先别喊,这样属于扰民懂不懂!”

  骆尘菲不理他,坐在副驾驶对着车窗继续哭,头发糊一脸也不管,誓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

  哭完后,骆尘菲边用纸巾擦眼角边说:“哥,我不去医院,我想回家睡觉。”她突然感到一种失重般的疲累,不想说话不想见任何人,只想安静呆着。

  “行,你是祖宗,都听你的。”男人叹了口气,重新打亮转向灯。

  到了家,兄妹俩站在玄关处换鞋子,骆尘锦问:“真就这么喜欢人家?”

  骆尘菲眼皮肿得像颗熟透的桃,安静很久,才驴唇不对马嘴地说:“要是人可以选择性别,我宁愿自己不是女生。”

  说完在骆尘锦震惊的表情下,拽起背包飞快冲向三楼房间。

  骆帅哥还没来得及领悟妹妹话里的意思,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骆尘锦只好搁下车钥匙,先接电话。

  听出对面熟悉的声音后,笑了笑:“老周是你啊,咱都多久没联系了,快半年了吧。”

  “嗯,有点事和你说。”老周语气很严肃。

  “唔,你说。”骆尘锦眼底依旧带笑,懒散地躺在一楼客厅,吃家里阿姨刚摘洗好的葡萄。

  “是关于去年尘菲被绑架的案子,现在有点眉目了。”

  骆尘锦目光一停,反问:“不是说查不到人吗?沿路上百个监控都没拍到,怎么突然有线索了?”

  “不是查到的线索。”老周说,“嫌疑犯自己上局里投案自首,交代了绑架过程。”

  骆尘锦听了慢慢将身体坐正,面带嘲讽笑了笑:“挺稀奇,第一次听说还有悔过自新的罪犯,看来这得发锦旗表扬了。”

  “对方还没成年,年龄太小,估计也是一时冲动。”老周说着点了根烟,“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案子会重新走刑事诉讼,你准备准备继续向法院提交起诉,不过可能也没多大用。这种未成年犯案加上自主投案,在刑罚裁量上,一般只会轻判或者减轻处罚,以教育批评为主,总之你先做好心里准备。”

  “好我明白,辛苦你了老周。”骆尘锦语气不冷不热,似乎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

  老周继续说:“剩余的是需要被害人配合做个证,你问问尘菲愿不愿意出面,当然,她要是不愿意也不勉强,毕竟小姑娘家碰上这种事,多少都会产生心理阴影。”

  “不至于就上升到心理阴影。”骆尘锦一笑,“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家骆老二,她这人没别的优点,就在心胸宽广上比谁都看得开。大事三个月小事三天,说翻篇就翻篇,只管放心。”

  “好好,那样最好。”老周连忙说。

  挂电话前,骆尘锦问:“对了,自首的那人叫什么名儿。”

  “姓陆,陆之衍,和尘菲念同一所高中。我等会发照片给你,你让她看看,肯定是认识的,一般这种免不了熟人作案。”

  陆之衍?

  骆尘锦若有所思,总觉得在哪听过这名字,挺耳熟。

  老周办事十分有效率,很快发来了照片,骆尘锦慢悠悠点开,放大。

  看了没几秒,骆尘锦莫名觉得挺不舒服,皱起了眉。

  照片背景是在公安局的讯问室,逼兀狭窄的环境里,少年坐在那似笑非笑盯着镜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冷,还没到寒冬腊月,早早穿了件深色羊毛外套。

  让骆尘锦不爽的是,照片上这小子眼神折射的内容完全不像个俯首认罪的,反倒像故意和警察挑衅:

  我人就在这里,有能耐你们尽管来抓我。

  “什么玩意儿!”骆尘锦将手机扔回茶几,不愿再看,实在看得他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