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玄幻奇幻>维斯特拉玛战纪>明镜,利剑,坚盾——维利安,乌尔班(二)

“喂,你醒醒。”

维利安六世从昏昏欲睡之中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场景,和之前无异后便再次陷入昏睡。在再次闭上眼之前他留意了左前方的远处,那个银白色的头发和古铜色皮肤的女子还在,还在。而自己也还坐在原位,在高一个台阶的高度看着面前的人争论不休,熟悉如常。

“那这次就到这里,之后按照计划去到各自的军区筹划和拉拢到勤王军。”

保皇派首领迅速合上书页表示临时会议结束,接下来他们将会带着皇帝和他的亲近势力分散到科斯坦国各地军区去谋求复辟。屋内的一阵凌乱的摩擦声紧接着脚步声,所有人都要趁着天未明亮之时远遁。

“您快起来!”筹划者之一见到维利安六世坐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立刻上前有些粗暴地拉扯这位年逾九十的老皇帝,很快就有几位筹划者一同上前来,半强迫着让维利安六世起身,拄着他缓慢地向外面走去。

“我还能走!”维利安六世使出浑身的力气推搡开周围搀扶他的人,在地上站定后便借着旁人的指引和打过的手臂缓缓走着,边对着周围的事物发愣。屋外雾气缠绕,街道上也已经被一层层地分出目所能及的小段,看着和自己有着一些血脉关系的家族成员分别爬上篷车。再看看周围的街道,他仅存的印象告诉他这里曾经是多次凯旋游行时走过的街道,如今这般寂静,刮起雾月时节的冷风令街上的所有人都捏紧了衣领。

何愁!为生于帝王之家!维利安六世无奈地摇头,便要再次坐上颠簸到足以摧垮他的腰和精神的篷车,然后继续颠沛流离,处处躲避那些曾臣服于他的国民的目光。

“诶,你作甚?”

他想着想着,没有跟着筹划者的指路走,脱开他的手后拼命走快,到了前方的一辆篷车后边,她应该是在这里。模糊的短时记忆依然十分准确,他唯一信赖的人,殿前侍卫朝月正裹着粗劣的毛毯,车上还有他的三个侄子,一位远方兄弟及他的妻子,以及两名小妾。不过他只是为了在这样一个紧急十分和她见上一面。

“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朝月先行如此说道,冰冷的眼神和话语如同刮在脸上的风一般冰冷锐利,关上了那扇可以给他温暖的车帘。“长命并不有趣。请您多保重。”

这番话给了他当头一棒,也让周围的保皇派们面色难看。维利安六世只能低头苦笑,朝月给他上了最后一课,但她那冷漠却又蕴含万千情感的眉眼让他一生都如此刻为之着迷。他复辟成功的希望就像是坐过的王座与刚才的高脚凳般冰冷下来,现在只能迈着沉重的步伐上车离开。

“快点快点,上车!呃啊……”有些等不急而催促维利安六世上车的车夫突然背后中弹,翻下车来在痛苦中挣扎离世。

子弹从雾中射来,火药燃起的硝烟又融入雾气形成了更大的一片。他们在此停留了太久的时间,革命者已经搜寻到了保皇派的踪迹,他们在从街道两边和四面八方的门窗之中冒出身影。

几名保皇派成员在外部掏出手枪试图反击,很快寡不敌众被乱枪打倒在地。驯马已经因为枪声受惊而开始自顾自地跑起来,两个有“身份”的筹划者上来想拽着维利安六世将他推上车,在铁皮篷盖的掩护下撤退离开。不过这样保下维利安六世作为保皇派底牌的计划还是落了空,两人很快就被子弹打倒在地,空有不知情况依靠着街边凹凸不平的墙体依托反击的保皇派成员在垂死抵抗。

而维利安六世即使脸上溅满了保皇派的鲜血,耳边充斥爆裂的枪声,意识也没有随之清醒过来,就像是人在死亡临行前自发地逃避。

“砰!”革命队伍中一个小孩用嘴比划出子弹发射时的响声,而在维利安猛然惊醒回身之时一发子弹已经击中了他的后背,他在一阵钻心剧痛中应声倒地。

耳边开始被血水灌入,周围的声音像是逐渐沉入海底,裹挟着他的意识一同消失。至少在最后一刻他看见了朝月的篷车趁着混乱与大雾撞过革命者的阵线消失在街上,让他在冰冷的大地上得到流出的鲜血外最后一丝温暖。

“别让他死了!”

耳边传来革命者的疾呼,看来就是临死前自己也不配得到安宁。但是,还是让我死了吧。

“哈哈哈哈。”

“你又在胡闹!”

乌尔班对面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小孩刚才的所作所为感到惊吓和愤怒。

维利安拿着自己装着火药和炼金罐渣的小管对着自己,管口冒着浓烟和火星。他没有按照自己说的朝着天空中点燃引线,反而是将出火口对准了自己,还故意把发射的声音模仿得像是爆炸声那般大。若不是自己及时仰头向后倒去,背后的是湿软的草地,他现在就已经昏迷过去或者被疾速飞出的烟花在身上打出一片黑来。

他一把拎起维利安的裤腰带,却小心地唯恐伤了他一点点。身为他的叔父,佐命大臣,大学者和老师的他并不会真的暴打这位未来皇帝的屁股,只是尽一下叔侄之系稍加教育。这天晚上是他带着维利安出城,在田埂上测试他这段时间用一直在研究的东西做出的东西,取“火之为者”的直意命名为“火作”,“成烟散花”的表现俗称“烟花”的新东西。

经过多次测试并没有什么问题了,乌尔班才会把这个可能烧到维利安的东西交给他,带他一起玩。不过他还是从维利安的手中拿回那只发射带有颜色的烟花,用力挤开引线燃烧段后将剩余的黑色和灰色粉末颗粒,自己以“明火药味”命名为“火药”的东西倒进自己的腰兜里,准备带回实验室重新利用。

“唔,味道好差,咳咳……诶嘿嘿。”

远方的科斯坦堡和黑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神圣且巨大,马默拉江水反射出的光能映入这片夜幕降临后的黑暗郊野之中。两人站在火药燃烧后留下的浓烈烟尘中,维利安对着乌尔班叔叔发笑。身后的侍女连忙上前来照顾维利安。他的手上沾满了火药和烟灰,散发着浓浓的炼金室的味道,侍女们纷纷劝他在河边洗手回家,并不是没有给乌尔班叔叔一个面子,只是过于担心他的安全。

不过维利安对这个新奇的事物乐此不疲,好在乌尔班叔叔给他带来了一大筐,他还会继续追着侍女和仆人用烟花朝他们射击,大家也会配合地和这个年幼就如此调皮的小太子玩,不惜被烟花炸伤后感染去世的危险,只为博得他的欢心。

而乌尔班没有在这个晚上继续陪着他,带他出城也是为了让计划能够得以顺利实施。皇帝身边的智囊团向他发送密信,请他今晚留在城中,同时将维利安带到布尔萨城外安全的地方。维利安正在燃放的烟花就是信号,这种新奇的能够吸引人注目的事物是他和智囊团的标记手段,告知他们之后在烟花升起的地方能够找到维利安。

乌尔班在亲卫和夜幕的掩护下骑马进入布尔萨城中,同时指示早被收买的城门守卫阻拦之后试图进入首都的其它王子,将自己府上的亲兵安插进入岗哨之上保证没有外部因素影响。望向城门之外,星月漫天,不知星象占卜师会如何预测。

皇宫前徘徊着比往常更多的人,乍一看像是反贼在聚众准备闯入宫中,不过这些其实是被事先透露了风声,派出家丁甚至自己亲自到场的大商贾和布尔萨城内的门阀。他们希望在下一任皇帝任上也能保证自己在维利尼耶国的特权和利益。久久没有等到皇帝身边的近臣,而乌尔班的到来让他们意识到现在在布尔萨真正的掌权者是谁。

“来日我们会到您的府上请安,望君来年行便宜之事。”

这些地方豪强在这一方面的卑微求全表现地毫不含糊,乌尔班自然也是明白这些话语背后的含义,自己就是其中需要谋求利益的一员。不过现在他要做的是保证维利安能够安全上位,那么自己才能够为这些趋炎附势之人打点一切。

“你们先回去,派家兵在宫殿外百步之外各个路口设卡阻拦任何非维利安皇子和智囊团的外人,一切事成就在今晚,由我托付诸位!”

乌尔班声音响亮地通告所有人,用以掩饰内心将行大事的慌张。他的内心中也没有底,过去不乏有这样的先例,但是当亲自操控一切时又不尽然。

一切安排妥当后他进入宫廷中,宫殿大堂之上灯火通明,金黄色铜制镀金烛台的烛光之间映出众人忧心忡忡的脸,地面上来自东部海岛的丝织地毯从殿下一直延伸至王位之前。在座的却只有几位皇帝的重臣——智囊团的几位,他们借着为皇帝准备后事的时机在这一时间留在宫里。

见到乌尔班和手持短弓和弯刀的侍卫进入宫中众人不禁战栗,两旁守夜的宫殿禁卫立刻架起长戟做出抵御敌人的警戒状态。

“皇帝的事务不是你们能插手的!退下!”

“穆萨法大人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入内殿!”

穆萨法宰相已经先一步入了宫。他是皇帝的托孤重臣,智囊团的首席,预设在皇帝去世后被安排为摄政,被乌尔班和其他智囊团中的投机者视为绊脚石需要尽快清除。维利安五世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倚靠皇帝的权势便会愈发薄弱,一个来自圣城吉萨琅的外人怎么有资格在布尔萨掌控一方?

但是眼下宫中发生的警戒事件让宫廷卫士们准备对乌尔班按照带剑上殿的禁令实施扣押。阶下传来纷乱的兵马声,前有持戟卫士蓄势待发,后有连枷奴隶兵效死而行。这些都是维利安五世帐下的精兵,他从不信任任何外人。

“听着!穆萨法拥护的是帕维亚王子,他们明天凌晨就到。如果你们不想把自己的命运拱手让给他的部下,就不要阻拦维利安的加冕!”

在场的智囊团成员默默低头处理政务,安排被这一场面吓得战战兢兢的丧办人员,这条内线消息就是由他们中的一些人提出来的。但是智囊团终究是与穆萨法首席宰相走的比较近,这般自保做出的举动在乌尔班心中并不能算是忠于维利安,有利于自己的形势。

为此他为这一情况做了一个后手,他将自己毕生于国立学堂节省攒下的研究经费和家族的家底转卖为了黄金,由随行入宫的卫士带入宫中,就像这样直接摆在宴桌上。乌尔班见到众将士刚才那狼豹般凶狠的眼神在这一刻被忧虑和近利冲刷干净。这么多的金锭即使是前殿内的百余人分也足以使任何一个人富贵,那般忠心,无论是忠于维利安五世还是穆萨法宰相,在这般重金面前都摇摇欲坠。

他拔出佩剑指向桌上凌乱垒起的小金山,用眼神示意周围仍然蠢蠢欲动的殿卫,随后带着两名手持贴身短刀的亲信和自己的炼金助手穿过前殿进入内殿。

托与小维利安的关系他得以对皇宫内的一切了如指掌,也对维利安五世皇帝所在的方位十分确定。宫内的女眷与仆人无不见状惊骇,不许任何军兵进入的禁地居然闯入了这么多的人,在这样敏感的关节点宫中之人匆忙熄灭手中的灯芯隐去身形。只有站在维利安殿前听候穆萨法差遣的医生助手和乐师十几人连忙上前阻止众人突入,被乌尔班和他的随行者几下砍翻,余众一呼而散。

最后一道防护被乌尔班打穿,正在侍奉维利安五世左右的医师听闻殿下惊呼声连忙停下手中熬制药草工作,推开门前去查看情况之时被乌尔班的亲卫一把推开。正在手写紧急书信的穆萨法见到乌尔班如此突入也知大势已去,连忙起身进入御疗殿内在皇帝身旁痛苦诉苦,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已经神志不清的维利安五世身上。

“给我搜!”

乌尔班在闯入御疗殿后立刻指示手下寻找穆萨法的纸笔,而这时他的助手将一个小瓶偷偷放进了他的手中。这是从炼金室里带出来的东西,他不知道为什么助手要违反自己的严令偷带药品。

“我们只有今夜一次机会,明天如果小维利安不能登基为帝,那我们就只能用这个来自尽!”

助手那急迫的眼神注视着乌尔班,意识到这瓶硫化物要被用作什么之时惊吓的直冒冷汗。很快两名亲卫一个拖着正在地上挣扎的穆萨法,一个抱着穆萨法与城内其它人和智囊团的书信,以及准备在维利安五世完全失去意识或者去世后用以修改遗嘱传位于帕维亚王子的印泥和莎草纸。

“您为国君效命半生,现在是和皇帝一起退休之时了。”

乌尔班不去在意穆萨法被捂住口鼻时的痛骂声音径直进入内室,怀里抱着准备向老皇帝展示的穆萨法叛国忤逆的证据。维利安五世也听见了外面的争斗,目睹了穆萨法被粗暴地拖了出去,而眼下又进来了一位自己并不熟识的人物,目光求助于身旁的宦人时才发现他们已经躲入各个房间翻窗而出溜之大吉,只有一位在花瓶后的阴暗角落中面壁躲藏。

“穆萨法违背君意,妄图篡夺维利安世系家业,我已奉皇后之命将他拿下,以保维利安王万年长青!”

乌尔班一见面立刻亮出穆萨法将行篡立而写下的假遗嘱,他的助手一把揪起那个胆小畏缩的宦人让他将上面的东西转告给面前这位老眼昏花的皇帝。听着宦人在耳边细如鼠声的讲述,老皇帝一言不发,面色如同七八十岁那般蜡黄的他只能微微点头回应。

“你会保我的儿子和这片土地的安宁?”

“当然,我是维利安皇子的左膀右臂,理应如此,在所不辞!”

“行吧,咳咳……行吧。”

维利安五世不再去询问和争辩任何事情,年仅五十却因为常年狩猎决斗而万创缠身,被感染折磨已近残烛的他只能继续伏下侧卧在高床之上。只要亲生的儿子能够上位,他就不会再试图用这副病体去挣扎太多。

但是乌尔班这般矫诏说辞让他深感后患无穷,他意识到今晚一定得得到一个结果,否则即使小维利安成功上位,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皇帝自始至终并没有指派自己作为摄政者,穆萨法死后这个名额会自然落到某个智囊团成员头上,无论是站在哪一方都一样,自己将无法兑现众人的承诺。而祸将至!

于是他指派身边所有的亲信外出侦查来自皇后,宫内外,布尔萨皇城外各个方向的动静,自己则在皇帝身旁侍奉为名进行最万全的监视,同时试着让计划按着自己的方向前进。

他在桌上找到了能够判断时间长度的沙漏,每次漏尽的时间是四个刻度,在第二天天明之前。旋开中间的扭绳然后重新拧紧,将它颠倒过来让细沙缓缓漏下,在流尽之前自己必须要完成这一系列事务。

不时有亲信快步从外进入禁宫之中通报各方面的情况,皇后已经被软禁在皇城自己的宫中进行控制,将来会被勒令不再干政;穆萨法被尽可能快的秘密处死,但是消息不可避免还是被宫中内线走漏出去;智囊团的所有人,包括与自己密信的那些人都被软禁在各自的家里和皇宫侧屋中;小维利安也在自己的府兵与皇城守卫之下在皇宫近处休息待命。

而不好的消息也如雪片飞来:穆萨法的家丁和几个智囊团的人准备煽动圣城吉萨琅和东南方沿海的一众军区,以为穆萨法报仇为名脱离维利尼耶加入南方奴隶联邦;帕维亚和几个想要争夺皇位的王子已经向布尔萨起兵,最快的帕维亚王子预计明天中午就会抵达;宫内的人包括那些与自己利益关系密切的智囊团似乎也在随着局势而随时动摇自身立场……

乌尔班一面结合局势将命令由自己的亲信以皇帝和自己的名义发布全城,一面从衣袖里取出了自己早有准备的另一份假遗嘱,根据得到的消息进行增添。这是他以后一生之维系。

但是在最关键的一刻他却有些退缩。光是有近在手边的印玺还不够,背过去的维利安五世露出他伤痕累累但是十分健壮的背部,他的意识也许依旧清晰,在自己试图瞒过他按下手印时会一把躲过去撕得粉碎。而且沙漏中上层流沙已经接近枯竭,但是维利安五世依然保有呼吸,能够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而自己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好运……

他想起了助手递给自己的小瓶,局势正在一步步将自己逼上无可挽回的绝路,即使之前安排再好也会在一个闪失之中土崩瓦解。而御疗殿内没有其他人……

“我知道我要死了……对吗?”

背过身朝里侧躺的维利安五世似乎在梦中自言自语,但是这一切都被乌尔班听在耳中。

小维利安,现在被称作维利安六世梦见自己被乌尔班叔叔带到了最接近太阳的悬崖边,要让自己直直盯着太阳,日光炫目到让他的眼前一明一暗,视野模糊。忽然四面八方的森林里传来的一声高呼让他在皇位宝座上睁开了眼。

“旧王已逝,新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