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宥安没想在这里多留,换了鞋之后直奔次卧,倒腾半天才在书房的角落里找到所需的资料。

  她从头到尾翻了遍,确认没有问题装进包里就往外走,未曾想迎面撞上刚从主卧出来的裴寂。

  男人穿着睡衣,没了发胶的固定,头发自然下垂遮住整个额头,堪堪露出一双充满疑惑的眸子。

  四目相接的瞬间,温宥安有种做贼被抓了的心虚感。不过她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指了指手中的包,对他道:“我回来拿些资料。”

  男人情绪不是很高地嗯了声,便越过她往客厅走,这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让温宥安稍稍拧了下眉。

  她话是不多,性格也比较闷,但最讨厌的就是有什么问题不说清楚,搞冷战那套。

  所以只是迟疑几秒钟,温宥安就迈开步子走到他跟前,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裴寂,我觉得我们需要聊一聊。”

  喝了半瓶水,裴寂嗓子那里的不适才稍微舒缓了些,不过声音依旧沙哑:“你想聊什么?”

  男人倚着沙发,压低眼帘望向她,头顶的灯光落在他鼻尖,映得他嘴唇有些苍白,脸颊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温宥安站起身靠过去摸了下他的额头,手心温度烫得厉害。

  “你发烧了。”她神情凝重。

  “吃过药了。”裴寂没把这事放心上,有些不耐烦地把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想聊什么?”

  “量过体温了吗?”

  裴寂:“……”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位妻子这么温柔体贴,这么会关心自己丈夫的死活。

  他前脚刚送她回去,她后脚就让他自己打车。

  他推了案子陪她在父母面前演戏,得到的却只有一句“你没必要”。

  温宥安一向分得很清,此刻的关心不过也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可怜罢了。

  裴寂被自己气笑了,他为什么要在乎一个陌生人的态度如何?

  这么想着,镜片下的光芒彻底敛去,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十分钟,够谈的吗?”

  说完,他视线落到对面的女人身上,漆黑的眸子里冰冷一片。

  温宥安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的情绪可以转变如此之快,不过她也不是真的关心这个,既然裴寂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她没必要给自己找不愉快,轻嗯了声算作回答。

  “其实昨天我妈喊我们过去,是有别的事情要说,所以那些话你确实不必放在心上,她的意见对你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裴寂没吱声,只是不停地揉太阳穴,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温宥安纠结片刻还是觉得孩子的事得尽快解决,不然下次再见到裴寂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另外,她也不能保证罗女士催不动她这边就不会打裴寂的主意。

  只是,和协议对象谈生孩子的事终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开口。

  盯着男人那张脸看了良久,攥紧的指尖重重扫过渗了层薄汗的掌心,她才勉强维持住镇静,“我妈希望我们能尽快要一个孩子。”

  被男人淡淡扫了眼,温宥安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但她还是将剩下的话问了出来,“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想法。”

  说完,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细长的柳叶眼微微上挑,很明显的审视姿态。

  她的确很想知道裴寂的想法,这关乎到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裴寂没什么想法。

  更确切地说,他是意外的。

  在他的预设下,温宥安要谈的不应该是这件事,她应该像之前那样,态度冷淡地对他说:“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离婚比较好。”

  沉默将时间拉长,宽敞的客厅内落针可闻。

  就在温宥安耐心即将告罄时,男人开口了。

  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听温老师的意思应该是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凑巧,我也是。”

  他嘴角挑笑,又变成了之前在办公室见到他时的那副模样,看起来彬彬有礼很好说话,却始终与人隔了层看不见的屏障。

  估计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温宥安缓了会儿才回过神,点点头向他致谢。

  “我妈那边我来应付就行,如果她给你打电话,你就说……”她皱着眉斟酌措辞,“你就说我不孕不育,生不了孩子。”

  在一堆的选项中,她总是偏向于更直截了当的那个。

  听到这么个答案,裴寂也惊得够呛,眉梢稍扬,故意问:“要是让你治疗呢?”

  温宥安还没想到这个层面,觑他一眼后,似笑非笑道:“那也总比让你治疗要来得好,不是吗?”

  裴寂脸上的笑意彻底凝固,漆黑的眸底闪动着莫名的兴味。

  他这个结婚对象,似乎也没印象中那般呆板无趣。

  –

  谈拢之后,温宥安并未立马离开,而是下楼给裴寂买了退烧药和温度计,并打包了份蔬菜粥和清淡小菜上去。

  起初她是想自己做的,奈何冰箱里面除了几个鸡蛋之外,什么也没有,她只得放弃这个想法。

  洗了几个盘子和一副碗筷,将东西全拿出来摆好,温宥安才想起去主卧喊人,只是敲了几次门都无人应声。

  犹豫再三,她推门而入。

  裴寂的卧室她是真没来过,不过和想象中的出入不大,整体是极简的黑白风,家具不多,唯一占据空间的就是正中央的那张大床。

  男人睡得正熟,灰色的真丝被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安静得过分的脸,估计是难受,他呼吸有些沉,眉头也紧紧蹙着。

  这种毫无防备地将脆弱暴露在他人眼前的场景对裴寂这种人来说,估计百年难得一遇。

  温宥安轻扯下唇,试图将他喊醒。

  “裴寂。”

  没有动静,她又隔着被子推了推他的手臂。

  这次男人动了,不过只是转了个身,又接着睡了。

  “……”

  她有些无语地开口:“裴寂,你先醒醒,吃完药再睡。”

  足足等了一分钟左右,被子里的人才渐渐有了要醒来的征兆。

  裴寂睡觉时很安静,起床也是,没有什么所谓的起床气,这一点让温宥安稍微有了那么点安慰。

  不过与清醒时的他又有很大不同,比如此刻,他静静坐在床头,头发凌乱,眼神呆滞没有焦虑,完全不像是一个律界精英该有的样子。

  他这副姿态,温宥安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裴寂终于找回了状态,看见床边站着个人,眼底划过意外:“你怎么没走?”

  “本来想走的,但你烧得太厉害,就下去买了药。”她没说谎,裴寂烧到最后神志已经不清醒了,却还是执拗着不肯去医院,这么一折腾就到了晚上。

  “我给你打包了一些清淡的小菜,在外面桌子上,你多少吃点。”

  也是奇怪,关心人的话从温宥安这张嘴里说出来,竟让裴寂有了种自己是她学生的错觉。

  他思索片刻,觉得自己是受了裴见辞的影响,他不该事无巨细地与自己说那些有关温宥安的事情。

  人醒了,温宥安没道理再留下来,去客厅取了包之后发现裴寂已经在餐桌前坐下了。

  她走过去,将药和水杯给他放一旁,“服用剂量和时间盒子上都有标注,最好饭后半个小时再吃,不然影响药效。”

  裴寂目光落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喉结上下滚了滚,道了声:“谢谢。”

  温宥安点点头,“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温老师。”

  温宥安回头,习惯性皱起的眉似是在问他:还有什么事儿吗?

  裴寂拿起筷子,慢条斯理道:“外面下雨了,你一个人开车回去不安全,不如就在这里住一晚上。”

  经他提醒,温宥安才注意到不远处的落地窗上已经落满了雨珠,噼噼啪啪地砸下来,发出不小的动静。

  她刚刚居然没留意。

  “次卧一直有在打扫,不用担心卫生问题。”温宥安有洁癖这事儿,他是听裴见辞说的。

  “我们温老师可夸张了,就粉笔落了点灰在身上,她一下课就回去换了身衣服,打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她穿那件衣服。”

  “还有一次,有位同学在教室内吃早餐,空气不流动嘛,味道就很大,你知道温老师怎么处理的吗?大冷天的,她非要让人把窗户和门都打开,我又坐门口,差点给我冻死。”

  “反正她这个人就挺反人类的,我们班很多人都不喜欢她……”

  裴见辞当时和他说时,他没放心上,现在回想起来才觉着他怨念未免大了些,对待老师该有的礼节也有待加强。

  毕竟,她上次还帮他说话来着。

  知道裴寂是出于好意才留的她,而且这个天气确实不适合开车,温宥安就没拒绝。

  只是,她目光稍抬落在不远处的餐桌上,有些懊恼地想,早知道要留下来,她应该多点一点儿才是的。

  从早饭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十个小时,肚子早就发出抗议了。

  她想得入神,也就没掩饰情绪,微表情不断变幻,尽数落进男人眼中。

  他嘴角轻微上扬,尽力克制住藏于话语间的打趣,还算正经地说:“你点的有点多,我吃不完,能帮我分担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