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顾如说出“这样啊”三个字的时候, 向庭生就知道,自己已经把眼前这个认女儿的机会错失了。
顾如既然已经认出了他,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国,第一时间做了什么吗?她会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回国的吗?
她想听到的, 会是他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 顾如想听的, 明明是他为什么认她这个女儿。他想要的究竟是一个女儿, 还是一个血脉传承工具?是因为父爱、愧疚还是责任?
当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顾如就毫无预兆地转移了话题。
向庭生也就明白, 顾如虽然对他这个父亲没有嫌弃的意思,但也没有现在就认下的意愿。
眼前这个机会,他没有把握好。
所以, 向庭生没有回答她的话, 只是隐隐苦笑了一下, 而后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站起来说:“我恐怕没有这个福气。抱歉, 我忘了约了人, 先失陪了,有机会的话……再见。”
顾如的神色都没有变一下,依旧笑着, 挥了挥手:“这样么?那, 大叔, 谢谢你推荐我们这家店。”
向庭生说那一串话的重点是“有机会再见”, 但很显然,顾如没有接这个话。
走出店铺的时候, 向庭生无声地叹了口气,竟有些心灰意冷。
店里, 江南月、苏雪澄都担心地看着顾如。
这亲爸怎么回事?怎么还打哑谜呢?到底认不认顾如啊?
只有杜宇能猜出来,不是向庭生不想认,而是顾如没有给他机会。
顾如也给了好友们一个“没事”的眼神,转而起了另一个话题:“菀瑜,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楚菀瑜的脸色一痛,但她很清楚,这才是眼前最紧迫的话题,只是怎么决定,她还拿不定主意。
弟弟跟爸爸都算计着自己,那个出租屋,回家的路又这么危险,她还要继续回去吗?可不回去,她能去哪里呢?
顾如跟江南月对望了一眼。
楚菀瑜的这种犹豫以及走投无路感,她们实在太熟悉了,以前在坪村的时候,她们也是这样的。只是现在顾如有了新的家,有了疼爱自己的母亲,江南月跟顾如比姐妹还亲,也可以在假期寄宿于萧家。
但楚菀瑜呢?
萧家当然不会介意多一个孩子住宿,可楚菀瑜跟顾如的关系,并没有熟悉到可以去借宿的境地。
“其实,楚菀瑜,你可以跟我住。”忽然间,苏雪澄开口说。
跟她?
楚菀瑜脱口而出:“不,你的父母会……”
“他们不敢。”苏雪澄打断她的话,“我一个人住,我父母和哥哥另外有住处,他们管不到我。”
不光是其他人,连顾如都愣了一下,她们认识已经两个月了,这还是苏雪澄第一次提到她的家人。
“这么惊呆地看着我干什么?”苏雪澄好笑,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我从小就在体校练武术,几乎没有时间回家,跟家里人的关系就那样。所以退役以后我也没有跟他们住,自己买了套房子。你要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可以我住,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你。有我在,借他楚怀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来找你的麻烦。”
这下子连顾如都惊呆了。
他们几个都还是高中生,唯一一个豪门千金顾如还是因为母亲有钱,像江南月、杜宇两个人基本上都是挣扎在贫困线上。尤其是江南月,她得自己挣钱才能继续读书下去。
“没想啊……”江南月喃喃地说。“我们之中居然出了一个叛徒……苏雪澄,你这也太牛逼了吧?”
居然是他们之中第一个靠自己的能力挣钱买房的?在G市买房?!
“咳……”苏雪澄被他们看得也有点不好意思。“我运气好,以前接过很多代言,而且出事的时候刚好代言结束,没有赔偿代言费,所以攒了不少钱。其实我父母和哥哥住的那一套更大的房子,也是我买的。我现在住的这一套是个二手房,小一点,只有两居室,但我想跟楚菀瑜两个女孩一起住,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说完又转头看着楚菀瑜,语气温和了下来:“你也不用觉得愧疚,大不了帮我打扫一下屋子,就作为补偿了。你这么大一点人能占多少地方?而且我那个两居室也没有别的卧室给你,恐怕你去住了还得睡沙发。这么说来,还是我占便宜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不不不!”楚菀瑜急忙摆手说,感动得泪眼汪汪的,禁不住哽咽起来。“苏雪澄,你刚刚我认识就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对,为你做点家务,这都是我应该的!可是,我……我真的可以吗?”
说到最后一句,还是觉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有地方可以去了?不用回那个危险的出租屋,更不用在假期跟他们父子朝夕相处了吗?
“当然是真的。”这么说有点不客气,但苏雪澄忍不住。“凡是能让楚怀瑾不开心的事情,我都乐意做,反正我看到他就不开心。楚菀瑜,你一定要争气,努力比他更出色,这样的话才能把他气死,让他后悔死!”
其实楚菀瑜心里虽然怨恨、失望,但是并没有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只想赶紧逃离,没有想过什么报复。可是苏雪澄的话说出来,想到楚怀瑾看着他的成绩,急得咬牙切齿、后悔不及的样子,楚菀瑜居然真的觉得有点开心。
顾如也觉得开心,她大声说:“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先好好的吃一顿,下午再去干一票大的!”
“鱼鱼。”江南月哭笑不得地说。“你这话说的,怎么像是要去抢劫一样?什么叫干一票大的?”
“不能说是抢劫,只能说是行侠仗义。”顾如等老板将馄饨一一端上来之后才说:“那笔钱总不能白白给楚怀瑾一个人独占了吧?不管怎么说有三分之一都是菀瑜的。楚怀瑾以为自己拿了卡就能万事大吉吗?想的美!那张卡,必定不会是他的名字。
“哦~~~”江南月明白了,也马上拿起勺子吃馄饨起来。“说得对赶紧吃,吃饱了好办事。”
?楚菀瑜虽然听得出来事情是跟她有关,但到底怎么做,她却完全没有明白。
“其实也没什么。”顾如慢慢地搅着碗里的馄饨,将一个馄饨盛在勺子里,让它晾着,才慢悠悠的说:“我打算趁着今天下午有空,去跟你爸爸‘好好谈谈’。”
“……”楚菀瑜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了,心情复杂得很。
对楚菀瑜这种从小逆来顺受的乖乖女来说,突然之间不仅要面对弟弟和父亲对自己的隐瞒、伤害,而且要反过来去对付他们,实在是难以接受。可是如果不去对付他们,自己就会陷入绝境,再也没有出头的机会。
这一刻,楚菀瑜跟楚怀瑾同样的基因终于在骨子里作祟,她终于明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道理。
她没有办法亲口说出对付父亲的话,只能对朋友们表示感谢:“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江南月拍案决定:“好了,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我们赶紧吃东西,吃完就出发吧!”
几个高中生很快将馄饨吃完,又等了一会儿的奶茶送到了,才结账离开。
一开始楚菀瑜是想打车过去的。
她今天在朋友们的帮忙下挣到了钱,却没能及时的请他们吃饭,本来心里就已经很愧疚了。没想到现在还要他们帮忙,帮她取到另外1/3的赔偿款,以便以后能继续生活下去。这……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摇着公交过去吧?
可是,楚菀瑜才取出手机APP,还没能下单,两辆豪车就停在了路边。
一辆是奔驰,另外一辆是苏雪澄和杜宇眼熟的、平时接送顾如上下学的古思特。
“橙子,杜宇,月月。”何静娴下了车跟认识的人打招呼。
“静娴姐!”江南月开心地叫了一句,明白了顾如想做的事情。
要去仗势欺人嘛,当然要做足了气势。坐着公交去仗势欺人,这岂不是太没气势了吗?他们眼前这位可是首富家的千金大小姐啊。
“走。”顾如将车门打开,自己和女孩子们上了平时自己坐的那辆古思特,杜宇则上了另外一辆。
上车之后的杜宇:“……”
好家伙,不光开车的是一位墨镜黑西装大哥,副驾和后座上还坐着两个不动声色的黑衣壮汉。三个人那气势,比平时已经足够不苟言笑的何静娴更强更可怕,一看就知道,这才是平时保护顾如的保镖。
“平时我们不这样。”司机解释着。“小如跟我们说,要有气势,要足够吓唬人。”
杜宇莞尔。
反正到了目的地以后,他们一下车,倒是先把楚菀瑜给吓住了。
“顾如,这是……”
“保镖。”顾如的气势倒是没有变,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两个字,然后问:“这个时间点,你爸爸在哪里?”
楚菀瑜的脸上飞快划过一丝难堪,要换在平时,她绝不会带朋友在这个点回到家里,以免被人看到她的父亲是多么的丑态倍出。但是现在她,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只请求一件事:“待会儿遇到怀瑾,麻烦你们不要跟他吵架,能避则避。我们达到目的就走吧,我不想跟他们闹得太难看,毕竟……我们也是一家人。”
“曾经是一家人,但他们是不是把你当一家人那就不知道了,你不要再对他们抱有幻想。”顾如叮嘱了一句,才请她继续带路。
楚菀瑜的脸色更红了,但还是带着他们走过了这条,她几乎每一次走到心惊胆战的道路。
这里离市里的繁华商圈已经很远了,附近的公交车只有一辆。道路两侧是高高的6层自建房,中间只有一条窄窄的道路。很神奇的是明明中间有一条道路,但是这里的房子,大门却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这一条路,只透出窗户和明显是后门的窄门。路的两边也没有路灯,可以想象,到了晚上,只有窗户透出的光可以洒在路面上。
走在这样的路上,哪怕半路遇到歹徒,被摁在路上也不会有人发现的。就算是报警,等警察来了,也什么都完了。
难怪……顾如和江南月交换了个眼神。难怪那天晚上楚菀瑜要一个人走这条路,会那么害怕。顾不得刚认识就要打电话给江南月,要江南月陪他走完这一条路再挂掉电话。
这条路实属恐怖,除非有苏雪澄那样的身手,否则的话,顾如和江南月她们俩也不敢在晚上独自走这一条路。
一行人足足走了快15分钟,才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一个小小的、低矮的祠堂,上面写着“黄家祠堂”几个字。在祠堂的旁边,有另外一条巷子。巷子处在自建房跟自建房对面一层平房中间,顶上又搭上了遮阳板,阳光根本照不进来,光线也非常暗淡,一走进里面几乎有种置身于黄昏的感觉。
几人又沿着巷子往前走了快300米,楚菀瑜才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还没有打开门,透过薄薄的墙壁和铁板门,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噜声。现在已经是下午2点多了,这个时间点还在睡觉?
顾如询问地看了楚菀瑜一眼,而楚菀瑜苦笑着点了点头,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了。
房子里面倒是有1房1厅1卫,只是格局都非常小,客厅只有10多平米,摆着一张沙发,沙发上面睡着一个瘦小且佝偻的男人。男人的一条腿不自然的曲着,显然是残废的。在沙发底下,还倒着一个白色的塑料壶,壶子口已经打开了,里面透出浓重且劣质的酒味。
看来是没钱买酒,但是又想一醉方休的男人,不知道从什么途径买到了这种自己土酿的便宜米酒。他每天喝这种劣质酒,借酒浇愁,用酩酊大醉来逃避现实的种种问题。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头也不抬,眼睛也不睁,只是醉醺醺地说:“宝贝女儿回来了?给我倒杯水,爸渴死了。”
可惜回答他的并不是他那乖巧又温顺的女儿,而是另一个尚且稚嫩但绝对冰冷的声音。
“楚先生,是么?我叫顾如,关于赔偿款的事,我想跟你谈一谈。”
什么名字?顾如?!楚志华一下子睁开眼睛,艰难地撑住沙发坐了起来。然后醉眼朦胧中,看到了身穿华服的少女以及她身后的保镖。
楚志华登时吓得酒都醒了:“你……你们怎么进来的?我女儿呢?”
问完之后,楚志华才看到被江南月挡着,不让上前的楚菀瑜。
以及楚菀瑜还留着泪痕、哭红的眼睛。
楚志华大脑袋嗡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脱口而出:“我女儿犯了什么事,你们找他弟弟去抵债,我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