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压在被褥之间,秦之易只记得自己的心情变得非常奇怪,喉间似乎越来越渴,想要清凉的泉水,也想要触碰给予自己这古怪感受的那个人。

  他提不起一点力气,只想沉溺入水底,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厉容牢牢盯着自己的那份目光,仿佛是要将人剥开内心似的,带着克制与隐忍。

  秦之易迷迷糊糊入睡之际,还不自禁地想着,露出这般神情的厉容,果然还是很好看,无论是哪里都仿佛精准踩中了自己的喜好。

  不知过了多久。

  当那种熟悉的漂浮感又再度涌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重量,飘飘荡荡落入一处漆黑的宅院之中。

  一抹刺目的红色闪过,再次睁眼,秦之易就发现自己似乎正身处一个极其熟悉的环境之中,头顶是焦黑的深红色帷帐,粗糙的绳结捆在梁柱之上,而自己的身上,是一袭血红的古式嫁衣。

  他的双手被松松的麻绳捆在背后,固定于柱子边,这应当只是剧中的道具绳子而已,轻轻一挣就能脱身。

  可是,这不就是他当初拍摄灵异片炮灰男三的时候,所穿的那身衣服吗?

  秦之易抬起头环视着四周,准备趁着这个机会探索一下其他地方,于是用力挣了下手腕,却发现自己没法挣脱。

  梦中的自己焦急起来,被困在这种地方可不有趣,他甚至还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徐不疾,仿若闲庭信步一般,渐渐靠近这片宅子。

  秦之易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仰头露出戒备的神色,可移动的地方被困在这柱子旁,就算再想走,也只能微微挪动一下膝盖,改变一下姿势。

  房门被咔嚓一声推开,一袭黑色坠地长袍映入眼帘。

  略显扭曲的黑底银丝纹样,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秦之易的目光向上移动,看到了那截劲瘦腰身旁挂着的短剑,才猛地回过神来,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厉容穿着一身极其合身的束腰长袍,如墨的长发微微垂落,目光灼灼,伸手轻轻握住了秦之易的下颌,声音带着一丝魅人的意味:“老师,您回来了。是准备带我走吗?”

  秦之易感到自己额间被轻轻一吻,随后手腕上的麻绳就自然松开,再无束缚感。

  他诧异地看向厉容,正准备开口问,为何是自己带他走,难道不是自己被困在这宅子之中吗——可是,他尚未发出一点声音,就感到自己的意识被迅速抽离,飘飘荡荡地离开了那具红衣身体,回归一片漆黑的甜梦之中。

  等天光再次亮起,秦之易只觉得梦中自己似乎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人。

  可要去回忆细节,却又再度变成了一片模糊。

  就好像是有一片棉絮,将记忆中的影像一次次擦去,只留下一面空空荡荡的明镜。

  他睁开双眼,耳边是隐约的水声,身旁的恋人早已起床,一起理应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才对。

  可不知怎的,秦之易却从枕边冷下的温度之中,感受到了一丝慌乱躲闪的意味。

  洗漱室的门打开,厉容神态自然,在看到秦之易微乱的睡袍领子后,耳尖有一瞬的泛红。他想起昨天晚上两人在床上的胡闹,虽然他不敢留下任何痕迹,可对上此刻秦之易略显迷糊的目光,就令人脸上再度有些发烫。

  他强行冷静下心神,低垂着目光道:“我看过今天的早餐菜单,我们可以一起去楼下吃,距离开工还有一个多小时,应当来得及。”

  秦之易没有看出任何不对劲。

  厉容的一切表现都很正常,甚至于,自己刚刚梦醒时那份古怪的感觉,也在看到熟悉的酒店房间布置后,慢慢消散干净了。

  秦之易无奈地笑了,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一惊一乍,怎么能因为几个梦,就对毫无干系之人产生怀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他所感受到的那份违和,只是因为他近日都在担心着的那些事情,影响了他的思绪,所以才会梦见那些古怪的场景。

  然而,今天要拍摄的对手戏,又刚好是关于梦境的。

  等秦之易与厉容准备完毕,来到片场,造型师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秦之易走进休息室,看到了衣架上挂着的戏服——厉容今天所需要穿的那套戏服,并不是一贯的黑色,反倒是和第一场戏里,那套挂满了金属饰品的薄纱轻衣十分相似。

  他看过剧本,知道在这一幕梦境场景之中,“樊云烨”梦中的“隗暮”之所以穿着那身轻衣,是因为在“樊云烨”的内心,他所真正恐惧的,是酒宴上翩然起舞的那个“望月”。

  那么,自己所害怕的又是什么呢?

  秦之易从迷茫的思绪中回神,坐下开始准备妆发。

  等到日头接近正午,赵导便拍定了时间,准备开始拍摄关键场景。

  这一场的时间线,在庆功宴之后数日。

  某天午后,樊云烨为避暑气,在内间塌上午休。

  场记板敲响,“咔”的一声,开始拍摄——

  轻纱遮挡着正午的太阳,纱帘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寂静的厅外,只能听见穿堂风细微的响动。

  镜头拉近,樊云烨披着外袍,伏在塌上浅眠。四下无人,只有不远处隐约可见的侍从,无所事事地发着呆。

  一人慢慢悄无声息地靠近,一丝脚步声也听不见。

  睡在塌上的樊云烨,不知怎的,似有所感一般睁开眼,就看到了正朝他走来的隗暮。

  隗暮似乎今天不值班,穿着一身轻薄的长袍,颜色素淡,竟没有穿他平日里最喜欢的黑色,腰间也只扎了一条缠了金线的腰封,不见短剑。

  樊云烨刚刚从浅眠中醒来,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只微微皱眉,却没有开口责问。

  隗暮垂下目光,伸手拉住樊云烨的外袍,俯身去吻他的脸颊。

  樊云烨的上半身被拽到隗暮近前,他也没有拒绝,低头去寻隗暮清凉的唇。

  不知何时,隗暮的腰带被松开,他单手握住主公的两只手腕,倾身压下。

  樊云烨微微喘息着,侧过头去看了一眼门廊外的纱帘,四周寂静无声,就连侍从都看不见了。

  “你要做什么……阿隗?”他意识到自己被完全压制住了,就连体内的欲·望都被挑起,仿佛渐渐失去了掌控。

  隗暮一头如瀑的青丝披肩,终于,他微微笑了,空着的那只手从里衣之中抽出一柄短剑,剑上缠绕着华丽的金银装饰,压根就不是樊云烨当初所赐的那一把。

  “愿送主公上路,”他低低开口。

  剑影一闪,血光四溢。

  樊云烨猛地从梦中惊醒,坐在小塌上,呼吸急促,久久无法止歇。

  而内室之外,侍从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与风声,再次回响于他的耳边。

  这一幕戏到此为止。

  而为了拍这一串镜头,导演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每个分镜,务必要抓住最离奇的那个瞬间,将梦与现实、光与影、明与暗,一切揉杂在一处,引入步入迷境。

  等所有镜头顺利拍完,秦之易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坐在一旁吃着水果,看其他配角们拍相关的戏份。

  厉容正在和助理嘱咐着什么,秦之易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因此放松悠闲地留了些火龙果,准备等下投喂。

  自从演完上一场亲密戏之后,他一下子看开了不少,片场两个人分吃一盒水果算什么,好兄弟也会这么干啊。

  更过分的事情他不会随便做,但平时相处的时候,他也不打算太过遮掩。

  反正……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秦之易下意识地迅速转过脑袋,看到许多剧组人员正围着方才的那座布景宅院附近,不知为何情绪激动。

  他心头一跳,想起了自己为何要这么紧张——自从他打破了规则,接下和厉容有着暧昧戏份的电影,甚至住在一间酒店客房中,连接吻都干了好几回之后,至今还未发生过任何不好的事情。

  他还没有忘记,就连竹马严律和自己做场假戏,都导致了对方被鬼缠身了数周,怎么可能自己都这样玩火了,剧组都还没遭到厄运?

  秦之易转过头,没有看见厉容的身影,助理又已经回到了车旁,他匆匆起身向骚动的那边赶去,心头慌乱之际,甚至只顾着急忙将人群拨开。

  骚动的中心终于显露出来了,秦之易微微喘着气,看到赵导和剧组里好几个有些名气的演员,都在热切地向一位老先生搭话。

  他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认出,这是一名早已退圈的老戏骨,当年凭借一部传统神话电视剧的男主角色,火遍了大江南北,是无数人童年最深刻的荧幕记忆。

  赵导看见秦之易走来,也热情地喊他来一起聊聊,说自己方才给老先生看了他之前拍的几段戏,获得了高度的评价,对方想在下次上节目录访谈的时候,顺便宣传宣传这部片子,给了他们很大的鼓励。

  其他演员也羡慕地看着秦之易和赵导,趁机拿出剧本、纸笔来求个签名。

  秦之易大脑一瞬间茫然,随着赵导的话,机械性地应酬笑答着,过了一小会儿,才抽出空隙回过头,朝着厉容当时离开的方向寻找着。

  不远处,厉容正巧提着两袋现做的奶茶咖啡走来,对上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暖暖笑了,举起东西示意了一下。

  秦之易心间被轻轻一撞,望着那个人的方向,久久没有言语。

  作者有话说:

  掉马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