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道馆里正在啃着包子的小师弟们纷纷放下碗筷跑出去找没关窗的窗子。

  一时之间饭桌上哗然而散,他也跟着义工堂的人跑回去收昨夜晾的衣服。

  等他回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排了一列的伞了,等一把把伞尖聚集的雨水汇在一起的时候,回来的人也差不多齐了。

  豆大的雨砸在屋檐瓦缝间,福馆四壁都嵌有镶着木镂的窗,雨声清晰,时缓时急的响着,铜坠清脆撞击的声音也叠在其中。

  七月的天暑气蒸蒸,看云卷云舒间,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立马压下了半成的燥意。

  “黑虎、白虎!回来!”刚刚被拦得安安分分的两条黑黄色的小土狗由于小弟子来来往往的就坐空隙中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还没跑出门外,就被一人拿着伞柄拦住了。

  辛秋抬头去看,发现正是何忍冬。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等吃完早饭,我送你下山。”他揽着那两条活泼乱窜的小狗,对辛秋说。

  是了,今天是单日,是他上班的日子。

  “谢谢师兄。”他没拒绝,毕竟雨大他也的确不方便下山。

  等福馆里的人吃完早饭,何忍冬领着大家一起诵完了结斋咒,然后等着辛秋收拾好,就带着他一起去停车坪。

  道观临山,当得是法门清修地,停车坪还是近年道观来的人多,加上送来修行的人多了才修的,不过为了清净,是建在山下的,所以两人得走上一段距离。

  山涧钟鼓空回音,南开云暮乍初荷,辛秋想,要不是风急雨骤,还能听上一段空谷回音。

  两人撑着一把伞,辛秋在路上还看到新开的红莲绿藕,要是放晴,青红皂白的颜色,也是好景。

  “想看的话,雨停了可以来看。”何忍冬突然庆幸自己送了他一程,不然他这说风就是雨的,打着伞半路兴起去看荷花,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将伞掷给那荷塘一角,蹲在那看被时雨打落开的荷花。

  在闲暇的时候,辛秋会坐上那在狭小的乡道上行驶的公交,或是在宿舍楼顶望见了挂着个红笼的角楼、或是看到了偎依在芦苇江岸的平房、又或是在梦里听到了深院雨打芭蕉的声音……都能成为他前往的理由。

  或许他这人有着满腔的爱意和浪漫,无处安放。

  不知爱与恨,皆赠予春风,喜爱生活的人,活得一样有诗意。

  何忍冬伞打得很好,包括他上车的时候,也一样将他遮得严实,没让他有开另一把伞的机会。

  盛夏中,雨疏风骤来的快去得也快,晌午的时候,何忍冬抱着隔壁警局热心的片儿警顺便给他和祝姨带的盒饭,待在心理档案室隔壁的隔间,打开那部老旧却勉强跟上时代能点播的电视机。

  旁边放着半块西瓜和道观义工堂师兄给他从斋堂要的枣泥山药饼,在热播的纪录片频道里随便点了部纪录片。

  纪录片名字叫《人间》,片头是一帧帧快速播放的画面,或许是人,或许是景。渐渐的,速度就慢了,是一段又一段慢放的剪辑,其中有一幕是在一个巷口拍的,巷口摆着辆木板车,上头有花团锦簇,风顺着巷头吹进来,铺子上的风车和气球吹得哗哗作响,挂在杆架上的流沙瓶和首饰叮当作响,卖货郎不在,风把插在钉孔的一支杨柳叶吹得向上舒卷着。

  辛秋放空看着那尖尖的柳叶,回想起刚才占了很长一段的片头,那是经过长街黛瓦、穿过小桥流水的荷山荷海。

  他想起了那个在高山高歌的如仓鹰般的人,他说:“市井烟火也同样鲜活,这花这草得我喜欢,同样不输香花绿叶,我看沙砾浮尘渺小,世间看我也同样渺小。别人为了别人,我为我的花、为我的白鸽、为我的小鱼、为我的天空高歌。”

  这时屏幕渐显的字幕出现:“市井长街,聚拢来是烟火,摊开来是人间。”

  他掏出手机,这个点道观已经吃完午饭了,不知道何忍冬现在在做什么。

  “如果想联系我,不妨直接打电话给我吧。”

  他只是觉得,那是他鲜活的活在别人之中的标志,或许认可了他的能力、或许只是想闲聊二三句……但那其实都是来自想念和挂记,既然如此,我想正式的和你们聊聊,无法见面的话,我想听见大家的声音。

  想起曾经来自何忍冬的解释,记住了他似乎很少用社交软件,想了想,还是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几声忙音过去,电话被人接听。

  “秋天?”

  他坐在插电式的绿叶风扇下,拿着蒲扇给自己扇风,眼睛看着眼前的屏幕上。

  “师兄,我看到那部纪录片了。”

  “把荷花镇拍得很美。”辛秋又加了一句。

  “《人间》是吗?”

  他猜,在电话那头的人此时应该在浅笑。

  《人间》的片头语是他和何忍冬、黎肖启在空旷的溪草坡上俯仰那片烟火腾腾的荷花镇时,何忍冬说的一句话,他当时听过,现在再听一遍,感觉却与上回的不同了。

  那时在荷花镇上,荷花荷叶簇拥,浓墨重彩显得他五官明媚,与那人一样,恰似时雨迁山,浮云破晓似的夺目。

  两人这时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沉淀什么要说的话和心情。

  窗外槐树挂着直响的知了,在炎炎夏日电风扇转动下,铜锤敲钟鼓的脆鸣伴着何忍冬的声音从话筒处传出,在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中引人回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