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向许姨打听完辛秋的事情后隔天过来居委会里找他的,他忙完了百安堂的事情后过来问才知道,原来今天刘老太过来找辛秋,被刘老头发现了,然后被两人在他的咨询室吵了起来,后来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直接打了起来。
辛秋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于无从下手,生怕出个好歹,他喊了人,附近便民服务中心的人听到了动静,就跑过来拉架,辛秋的咨询室不算太大,不少东西都被波及无辜了。
然后辛秋直接报警让警察将两个老人拉去教育了一番,等到何忍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咨询室后门的阶梯上。
他知道出了事后就赶了过来,却发现外边的门被上了锁,他在咨询室外打着转,就打了通电话给他,响铃了好几下才被接通。
“秋天你在哪?我……”他本来想说自己听说他这边出事了所以来看看他,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而是换了个说法。
“我顺路过来想看看你,但发现你咨询室外落了锁,你是回家了吗?”
“我、咳,在后门。”话筒对面的人嗓子似乎有点干涩,他干咳了几声清了嗓子跟他说着话。
“你等等,我等一下就到。”
没等上几分钟,何忍冬拿着一瓶常温的蜂蜜柚子茶饮料来到了辛秋面前。
他穿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的休闲西裤上都沾有灰尘,由于黑白得极致,灰暗的颜色看起来很明显,而原本应该被熨斗熨得平整的衣服上布满了褶皱,长袖卷了一半到手肘,左手腕戴了块银色的腕表,原本精致的青年落了难,看起来怪让人可怜可爱的。
有点像道观里养的黑虎,一条时常跑出去混得浑身灰扑扑回来,但是却很活泼讨喜的小狗。
他注意到他的手臂和侧脸都有划痕,不知道怎么受伤的,他跟他一起坐下,才有了那番谈话。
他刚才进去看了,咨询室里的严重受灾区是做沙盘的那扇沙具,之前被摆在沙具架上,现在却被摆在桌面上,估计在起争执的时候撞到了架子。
桌面能看出被收拾过的痕迹,他送的屏风上被泼有水渍。
“怎么不先处理伤口?”他给他的伤口上着碘伏消毒,尽管听过他刚才说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的理由,但还是又问了一遍。
“不是大伤口,再迟一点估计都要愈合了。”辛秋抬起眼帘看他,也跟他开着玩笑。
“小心破伤风。”
两道伤口处理完,何忍冬打算将东西放回医药箱的时候,辛秋却突然将右手手肘的袖子撩起来,翻过肘弯放在他面前。
侧臂上有大片淤青,看起来有点狰狞和可怖,刚刚被层层叠叠的袖子遮挡住了,所以没被他留意到,看起来像是被人用东西狠狠砸到的。
何忍冬从不吝啬对听话和配合治疗的病人的夸奖:“觉悟不错。”
他搓热了手掌,拿了瓶药油,然后给他揉着。
“有点疼,但得给你揉散,不然准得吃些苦头了你。”
估计是有点疼,按在手下,臂上匀称的肌肉明显有些紧崩了起来,他估计是见光得少,比大多数南方人白,显得伤口更骇人了几份,左手撩着袖子,上头浮着青筋,简约的银色腕表晃在他的眼前,画面充斥着一种西方的美学感。
“还有什么要帮忙收拾的吗?”
“不用了。”
“那还有工作要忙吗?”
“没有。”找他的预约目前为止屈指可数,他当下就没指望过蛋城人能这么时髦地接受他。
单从刘老头对他说的那番话,就能看出大多数人对心理咨询的态度。
要是指望他靠在蛋城接个案养活自己,迟早得饿死他。
“何大夫你很闲吗?”青年语气中像是带着长舒了一口气的散漫。
“你想我怎么答,那我的回答就是什么。”何忍冬有感而发,两人说话跟打谜语一样。
“那、去走走吗?”
辛秋伸出手,何忍冬看着眼前手型漂亮的手,即像是交付、又像是要邀请相携,竟生了几分相依相偎的旖旎感。
辛秋借着他的力气起身,两人交握的手浅触即分。
辛秋想,看来干燥而温暖的手的确会给人的好感加分,即使那丝温度转瞬即逝,但依旧温暖。
辛秋似乎打算今晚休息,跟着进去放了医药箱就将咨询室落了锁,两手空空地出来了,不像之前,回家都要带上公文包和或许多或许少但都会有的一沓文件和资料,有时甚至会是一本随身笔记或书,总之总是要带些工作回家。
今天实在稀奇,虽然可能是因为今天的突发事件影响,不过他还是开声问了一句:“车钥匙呢?”
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提醒。
“不带了,走着回去,明天赶着晨露看看城南的风景。”青年伸了伸懒腰,即使身上有些脏兮兮的,但他并不在意,而是拍了拍裤子上因为坐在台阶上而蹭到的灰尘。
“那地点我定,我们去沿江路那边的文化广场,怎么样?”他想让辛秋少走些路,毕竟从城南的咨询室到他城东的家里起码要走上个大半小时,而辛秋回家的路刚好途经文化广场。
“两位单身的年轻先生竟然不去压马路,而是一起去走广场,这充满蛋城风气的退休生活啊!”青年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话语中带着故意成分的感慨和惆怅。
“单身年轻的辛先生,走吧。”听出来他话中的揶揄,不过青年明显心情好上不少,他也跟着笑了笑,心情仿佛细枫落在江面逐流一样轻松自然。
他们走了一趟广场,这些年似乎因为重修翻新,蛋城也跟着时髦了不少,广场内的广播喇叭用的设备显然是极好的档次,音乐回荡在广场上,响着蔡琴的《南屏晚钟》,像是在跟大家讲述着这首歌的故事,使人不禁放慢了节奏,大家闲适地走着,仿佛闲庭信步。
最后赶着七点露天灯亮之前,广场放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邓丽君的袅袅之音风靡在不大的文化广场,简直家喻户晓。
在没真正用上新设备和广场的广播室前,偌大的一个广场上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挂式音响,声音杂,款式老,跟养老风格的蛋城简直一脉相承。
但即便如此,在新旧设备的使用上,所放的都是那些大家所熟知的老歌,即使年代感十足,例如蔡琴和邓丽君,即便不少年轻孩子不认识,但在蛋城的广场上,却是一定听过她们的歌的。
在这样时髦而怀旧的广场里有个好处,那就是即使两位年轻漂亮的单身先生并着肩线漫步也没人觉得稀奇,毕竟这个项目要比辛秋所说那样去压马路要更老少皆宜。
蛋城虽然时兴,但骨子里依旧是大家熟知的模样。
相处中能得知,青年的恢复能力好,情绪不上脸且少有外泄,即使心事重重,也不会过分表现,如果不心细的,可能就没法注意得到从中细微的变化。
辛秋总能让人记住他舒朗明媚的模样,可正是如此,才让他心生探究却格外谨慎地控制分寸。
在离开广场往街心大桥走的路上辛秋拦了辆三轮小铺,跟着那笑得乐呵模样的阿姨说着话。
“来碗甜豆花。”
“加糖加蜜?”
“加糖。”
“打包还是现吃?”
“现吃。”
“好嘞。”
何忍冬听着简短几个字的拼凑间组成的一场对话,想着对方好像总是不会把话一次性说完说满,不盈不亏,叫交往的人亲近而不忍疏忽。
“你要不?”辛秋转身问他。
“和他一样就成。”面前的人看着阿姨用蚌壳舀豆花的动作,眉眼是他见过的、熟悉的雀跃。
城南是老街区,待了不少手艺人,也保留了不少老一辈人的老铺子,很有年代风味,何忍冬经常会进去淘瓦罐和草药,他们家办的药材厂子也在里头,有一天他进去提了份锅灰,在街道上看见了辛秋停在三轮小车做的流动商摊旁站着买豆腐花。
“甜的咸的?”那做糖水铺子的阿姨生得很白,讲话依稀能听出点外来地方的口音,一看就不是蛋城人,但她其实已经待在蛋城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了。
她虽然几乎天天都出来做生意,但这位姨每天都抹上淡淡的口红,描着有些年代的弯眉,生得不算高,看起来有些圆润,笑起来脸上还有两处梨涡,看起来很亲和,很讨人喜欢。
“甜口的。”
辛秋话音刚落,那阿姨就动作迅速地揭开装豆腐花的木桶卡口,掀开后将盖子放在一边的架子上,用着片大蚌壳在木桶里勺了几片白嫩的豆腐花。
“加糖加蜜?”
“加糖吧,不打包。”只见阿姨手脚麻利,又勺了几勺白砂糖在碗里,随意抖抖就融了一片糖色。
“您拿好。”
“谢谢你。”辛秋付了钱,将手机装在裤带子里,然后他就开始拿着那遇热就极其容易软的塑料勺子勺着吃。
他并没有看见他,吃完后就近找了个垃圾桶扔了塑料小碗就走了。
有一天,何忍冬又要进去药材厂办事,经过城南遇到糖水车后拦住了车,也点了一碗:“甜口加糖现吃,谢谢姨。”
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辛秋喝着跟他一样的豆腐花时的好心情,还是自己当时心情太好,他觉得味道和口感的确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