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辛秋匆匆忙忙地收拾了行李。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已经在坐动车去往机场的路上了,他一路都在关注着手机上的信息,等他快到机场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跟何忍冬说一声,尽管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他的亲人朋友知道这件事。

  等到了机场候机时,他有些焦虑地扯了扯自己戴着手表的表带,因为他并不确定这个时候何忍冬能不能接到电话,但他还是拨通

  了个视频过去,想着接不了再打电话。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自然是越直接越好,在他们一起待在蛋城后,何忍冬与他都习惯了跟对方联系时能电话就不发信息,能打视频就不打电话的习惯。

  “怎么了?”

  响了几声铃,话筒处传来了辛秋所熟悉的声音,这会电话被接通,辛秋也看见了何忍冬的脸,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安心了许多。

  “我要去吴远市一趟。”

  “去那边有什么事吗?”何忍冬透过屏幕看着辛秋,他似乎在等候厅里,周围看起来很多人的样子。

  他在想这时候辛秋远赴外省这么远的地方会是因为什么。

  跟辛秋这边人声嘈杂不同,他那边很安静,辛秋看这人似乎正坐在香客接待室里,他估计这人是因为要接他的电话所以特地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这人跟上回两人观内相逢时的样子没什么两样,但这回他的头发不是太长,盘不起来,也没有冠银莲发冠,而是戴了个方帽,穿着那藏蓝色的道服,莫名的、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昨晚那边起了一场地震,我在的协会群里发了通知,需要大量的心理工作者去给灾区的人做心理志愿者。”他看见通知的时候,几乎毫不犹豫的就报了名。

  何忍冬回话很快,带着着急,似乎是听到了他那边的嘈杂与喧闹,问他:“现在是在路上了吗?需要去多久?有说会有余震吗?”

  可谓是一股脑的问题对着他抛了过来。

  “我现在在候机,下午的时候应该就能到灾区了,去多久还没确定。”他盯着显示大屏,看清了自己的检票口,发现航班一切正常这才继续回着何忍冬的话。

  “至于余震,我们会跟幸存者去相对安全的地方扎营。”

  危险多少都会有,毕竟现在正是十万火急的时候,但他孑然一身,所担心的并不多,这种时候,他不论如何都会去的。

  “到了给我报个平安,不对,到时候方便的话你可以给我发信息吗?”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辛秋攥紧了手上的手机,刚才的他就如一根即将要飘走的飞絮,但联系上何忍冬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其实是一根有线的风筝,正被人牢牢地牵在手上。

  “你现在一个人吗?有结伴的同行吗?”

  何忍冬这时打开了电脑,正在网页上搜索查询着吴远市的情况,越往下滑动他的眉头就锁得越紧,也是,要不是情况紧急,他也不会去得这么匆忙。

  “有的,这趟航班上就有其他市赶来一起去的同行。”他们已经有人在协会群里接龙找人了,他翻了翻信息,跟他同一批航班的的确有那么几个人,都是匆忙赶过来的,到时候登机他们就能汇合了。

  “我应该送送你的。”这样的大事,看辛秋这个样子就知道他还没有告诉其他人过,何忍冬此时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担忧的心情压抑不住一样往外迸发。

  大半个月前他回了紫云观一趟,毕竟开年都好几个月了,他还没去探望过他的师父,而且这个时候其他师兄弟人也齐,他就只想着过来一趟跟大家聚一聚。

  这种时候他不在元今,不然怎么说他都会亲自送他一趟。

  “这不要紧。”牵挂一个人的感觉可不好受,但要是他知道了何忍冬要去灾区援助的话,他也一定会为此担心的。

  “等你回来,我们去无锡鼋头渚看烟花好吗?”所以你务必一路平安。

  辛秋的胸膛起起伏伏,像是为了平复心情而长长地呼吸了几瞬,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眉眼,然后才开口,说:“好。”

  语气虽浅,分量确是十足的。

  他很少承诺或是答应别人的请求,所以对于这个承诺,他一定会想办法做到的,他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救援工作开展得很快,他被带队的负责人分配到了扎营地,他其实并不需要对灾区的人们做些什么干预和辅导,更多时候只是帮忙分担了护理和卫生工作。

  偶尔推着写腿脚受了伤的人出去走走逛逛,热闹的年轻孩子涌上来,跟着人说话,像一群百灵,这些是其他地方过来的学生,跟他们一样,其实这个时候并不需要做太多事,他们只需要陪着这些人。

  或是握着他们的手陪着他们在发呆和默默地流泪,又或是给需要的人一个拥抱,仅此而已。

  在灾区的这段时间,他见过许多受伤濒死的人,也接触过很多的幸存者,他们真正能做的并不多,大家只是告诉他们,他们会陪着大家,他们还在这里。

  废墟和城市的残骸处像刚经历完一场世界末日,不是亲眼所见,是体会不到其中画面的绝望的,他第一次知道,人是这么的渺小。

  而他也仿佛如墙角倾覆的灰尘一样无力。

  悲伤和忧郁总能出现在遇难者和幸存者的身上,但他们并不软弱,总有很多人在努力活着。

  由于情况紧急他走得很急,知道他去了灾区的人并不是很多,但后来也有了解到这件事的朋友和其他同事,就会给他发信息问平安。

  他为了避免其他人担心,抽空的时候会回一下信息,紫云观里有位年轻的师傅就给他发过几句,这人是何忍冬的师弟,也是在观内修行的,他点来去看,发的内容不多。

  ‘秋天哥你那边还好吗?’

  然后是一段视频。

  ‘刚才做晚课的时候偷偷录的,师兄让我帮忙敲磐,他在给你们上表呢!看他那架势一看就知道没告诉你他为你做了祷告。’

  视频内的何忍冬穿着一身法衣,捧着上表书在案台前念念有词,视频挺长的,五分钟左右,时不时还会响起敲磐和摇铃的声音,然后就跟着一段吟读,内容还不算晦涩,认真听就能听得懂,前面的内容提到了吴远市,大致内容都是些祈求平安顺遂的话,但后面却单独提到了他的名字,估计也都是些类似的内容。

  ‘这已经是第三场啦!’

  ‘这两天的早晚课他都会做上一场,何师兄没告诉你对吧?’

  他告诉了他现在一切平安,不要担心,然后又回了句:‘还真没有。’

  这个时间观内吃完晚饭还没多久,估计正是有空的时候,这个小师弟立马就回了信息过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何师兄为了自己的朋友祷告!’

  何忍冬还真没告诉他。

  如果他师弟不告诉他,估计他都不知道情况。

  再晚一点的时候何忍冬也给他发了信息。

  ‘今天情况怎么样了?’

  ‘依旧在开展灾区救助,情况还算乐观,赶来支援的人手很足。’

  他敲了一段字发送了过去,手指顿了顿,然后又打了一句信息发了过去:‘方便接视频吗?’

  很快屏幕就来了个视频请求。

  “这是在外面吗?”何忍冬眼睛尖,一看就知道他现在并不在帐篷内。

  “对,这会儿在外面。”

  他跟其他好几个志愿者一起住在救灾帐篷里,这会他担心打扰到别人,就走了出来。

  周围都是一顶又接着一顶的蓝色帐篷,看起来很壮观,房屋坍塌,远远望去,昔日的万家灯火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周围一盏盏亮着的挂式照明灯,还有抬头就能看见的璀璨星河,天下地下的明灯交相辉映着。

  不禁让人心生安宁和希望,辛秋舒了一口气。

  “你看,今晚的星星很亮。”然后他翻转了一下屏幕,却发现手机的像素并不支持两人从屏幕内看见星星的影子。

  他突然就觉得有些遗憾,又将镜头转向了自己。

  何忍冬也发现了,然后辛秋看见他起身往外走,然后他站在屋外院子里的一棵枫树下,辛秋对在脑海中回忆着紫云观的样子,给枫树和何忍冬站着的位置一一对号入座着。

  “山上也看得见,的确很美。”何忍冬也抬头仔细注意了一轮,跟着对方隔着屏幕仰望着同一片夜幕与星河。

  可能是这几天目睹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不免有些敏感,也可能夜色太过美丽,陪着对方的人过于温柔可靠,辛秋心里突然间泛起了几分悸动。

  何忍冬看起来依旧成熟稳重,如果不是那位小师傅告诉过他这人为他做祷告这件事的话,估计他依旧会觉得这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能这么平静如水。

  牵挂担忧着一个人的滋味怕是不会好受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更何况还是何忍冬这种心细如发的人。

  然后两人随意地聊起了自己的一天,何忍冬同他说今天遇到了求做法事的人,他估计也得跟着他师父去一趟,练功的时候谁谁依旧爱偷懒,新带的小弟子很爱哭之类的……

  他则讲起了今天出了太阳,灾区不少人都很高兴挪着自己出来晒太阳、像朝阳院里爱去太阳台晒太阳的人们一样,还有那些百灵一样的孩子,像撒在灾区的另一缕阳光……

  内容琐碎平常,他们这段时间联系上的时候或许视频或许电话,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家常却生动,让人听着就觉得格外富有生机。

  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月,灾区大体安顿得差不多了,一切都在变好,人的心理可真是Hela神奇。

  心理上的力量在灾难来临时能在一瞬间跟随着房屋一起坍塌,却也能在废墟后重建,像复燃的焰火。

  在清明节来临的时候,人们释放自己压抑的痛苦和对失去家园与亲朋好友的悲伤,他陪着那些已经安顿适应习惯的人们度过了一个沉重却饱含新生的一个清明节。

  在清明节第三天的时候,他坐上了早上的航班,完整地结束了这次志愿活动,再次回到了元今。

  不同于定居时的迷茫,这次他像站稳了跟脚,揣着沉甸甸的期许与思念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