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候、家常、日常工作汇报、数据报告之后，话题终于转到了明年的24区矿长连任上。
安达专员似笑非笑，玩味了半晌，这才说道：“罗兰，像你这种平民出身的草根，你懂的，很难连任，就算你的付出大家都看得到，但是能够出任一届矿长，已足够弥补你的那些努力了，如果没有意外，下一届将另有人选顶上来。”
罗兰敏锐地捕捉到了安达专员话中的意外这个词，虽说对上通讯时根本不能采用AI辅助手段，但这事关自己未来四年、事关数千万收益的进账，怎能不万般在意？
斟酌了一下，罗兰小心地问：“大人，敢问那个意外是什么？”
安达专员表情不变，让人怀疑他是否使用了虚拟动态表情来作为掩饰，“我听说啊，只是听说，上面准备重新审视一下雷神教，他们现在的势力发展有些过头了。”
这话说得再明白也不过了，局内人，只要结合现在的实事，结合局领袖对于雷神教一直以来的态度来看，社会局已经有了要对付雷神教的苗头。只不过，这种事不宜公开宣扬，也不宜由社会局直接动手，由下面的矿区——表面上是由私人承包商独立承包的边境单位，来做仗马之鸣，会是比较合适的开局。
罗兰快速地盘算了一下。
表面上，雷神教只是一个普通的教派，和原有的世界上诸多教派没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建立拜神堂，然后由教士宣扬教义，发展信徒，积累奉献金的和善机构罢了。宣扬的也就是死后可以进入一个专属的乐土世界诸如此类罢了。
但已经勉力融入到外围圈子的罗兰却是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据说当年帝国高层与魔族签订和平协议时，是由雷神教的人进行引见的，这也是这些年以来，雷神教得以在颂帝国境内遍地开花、飞速发展的主要原因。
然而，如果没有什么神秘力量主导，他们是怎样做到魔族的引见人的？
年轻时的罗兰，对于君权神授那一套，从来都嗤之以鼻，人类历史都走过了7000多个年头，就连当初不可一世的皇族，在世界大潮之中，也一一退居幕后，成为了各个帝国的吉祥物，守着自己已沦为历史古迹一部分的皇宫过日子。
但第四次星球全面战争和魔族全面入侵，彻底改变了这一认知，有种昭示着科学的尽头是神学的趋势。
但对于未知力量的害怕情绪，还是要小于对于现实利益被剥夺的恐惧的。
从一无所有，一路披荆斩棘坐到了今天的位置，罗兰将心一横，“大人，那个意外……是否有期限？”
安达专员很平民化地扳着手指数了两下：“你的任期是明年10月到期，但推选是明年的年中三、四月份的事，再加上推选前的预热期，也就是说，你最好，还是现在就开始行动了，当然，越快越好嘛。”
“属下明白！”
切断通讯之后，罗兰想了一下，按动桌上的电铃，召贴身侍女进来，吩咐道：“把守卫队长瑞克、后勤主管莱利叫到我这里来，马上！”
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其实并不需要亲力亲为，而且，一旦真的把事情闹大了，也需要有人顶在前面，便于推脱，留下转圜余地。
趁着人还没来的空当，罗兰将电话打给了自己供养的通灵上师。
电话很快接通，上师的助理接了电话，让罗兰等了十五分钟，这才接到了上师的座机上。罗兰将自己今天早晨的梦境详细描述了一遍，便听到上师用电子盅占卜的哗啦声，接着，上师缓缓开口：“孩子，这预示着不久的未来将出现重大转机，你一定要仔细把握，或一飞冲天，或沉沦地狱啊。”
罗兰感到灵台清明。
站在门外的贴身侍女小桔看到内间的通话灯熄灭，这才敲门回禀：“大人，您叫的两人都来了，就候在办公间外。”
罗兰冷冷道：“让莱利先进来，瑞克继续在外面候着。”
说着，她戴起了外框式的数据眼镜，相较于更新型号的隐形款，她还是更喜欢老一些的物件，可以有效避免出现电子流晕动症。
身着黑色的铰链式快速自攀防护服的后勤主管莱利先进来了，是个不到四十岁，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下颌留着一小片棕黄色的胡须，神情谦卑。
透过镜片，莱利的所有资料都在眼前显示出来，包括姓氏名字、详细的族谱、血型、性格简要描述、收入状况、家庭和婚姻状况等等，还有现在身上的衣着防护强度、力量评估、威胁评级一连串的数据标注，当然，更重要的是监察对方是否携有同类低型号的观测设备。
罗兰轻轻捏动手指滚动，挥去不需要的内容，慢慢打量着，这才缓缓开口：“莱利，担任这个主管职务多长时间了？”
“报告大人，是一年零三个月十一天。”
罗兰对照了一下实时显示的资料，很满意这个回答，接着就问到了关键：“你对于上一任掌握的东西都完全接手了没有？”
“报告大人，在我过来的第七天，就已经全部接收了，只是其中的一些信息，您一直没有关注过问，小人也不便在大人百忙之中打扰，既然蒙大人查问，小的这就捡要紧的说一说，您有什么不明之处请随时打断我，我会详加说明。”
说着，莱利清了嗓子，做郑重状道：“矿场内的黑市生意，瑞克那边占一部分，但都是有数的生意，但场子外面的就不好说了，那些魔族怪物，低智的只知道吞噬，高智的那些倒也有些眼光长远之辈，还是有些生意往来的，但麻烦就麻烦在他们内部的势力争夺也很是激烈，而且无序，今天也许还和我们做着生意，明天就被灭掉了。所以现在有三次交易以上的团伙，也不过十来个罢了，而且不一定什么时候过来。”
罗兰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
其实大家都明白，人类的智力水平相差无几，但加持了权力、装备、金钱和眼光见识等因素之后，就天差地别了。
“很好，莱利兄弟！你做的很好，不过，你也知道我的任期将至，”官场瞒上不瞒下，只要自己一下台，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罗兰接着说：“我准备给你充分的授权，你也知道，咱们颂帝国以前底子薄，但大战过后的魔族入侵，反而给了我们帝国崛起机会，这些年来，借助出矿日和收获日的名义，搞进来多少技术、装备、物资，现在何妨大胆一些，你可以采购一批卫星加密电话，然后强化一下和生意合作伙伴的相互联络，这个联络等级，无上限！尽量接触一下它们那边的高层，最好是建立稳固的通道。当然，这件事情，我可是完全不知情的哦。”
“懂！大人，您放心，出了任何事都不会把您牵涉进去的，我一力承担。”
“但是，有任何变动、进展，也要及时的知会我这里！”罗兰自然也担心这小子做大以后，反而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大人放心，我每天中午此时、晚间十时、凌晨二时，会一天三次报告！”
罗兰满意了，挥了下手，“下去吧，出去的时候，让瑞克进来。”
与魔族的黑市交易，在此之前一直都是隐秘进行，但临近任期，没有海量的金钱支撑，罗兰感到说话都没有底气。至于说在物资采购、矿区建设、对上层的开支账目方面玩花头，那些都只是小钱罢了，可以放给下面这些主管去贪去弄，无关紧要。
现在，真的可以大肆开展与魔族的黑市活动了，与魔族互市这个提议的声音，在社会局方面一直都有出现，只是一直得不到帝国高层的支持，而如今，已到了关键时刻，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沟通完后勤方面的事，才可以真正的着手安排针对雷神教的行动。
“瑞克队长，我罗兰今后就要拜托你了！”罗兰看着面前孔武有力的守卫队长，声音带着颤抖与不安，显现出一个女强人柔弱的一面，激起了瑞克强烈的保护欲。
对于这种四战之前，属于旧时代的武人，使用方法倒与莱利那种精明的商人完全不一样。
与莱利可以是七分的权势驾驭和三分的商业合作，与瑞克则是五分示弱五分利诱。毕竟，像瑞克这样的人，用完这一次，就可以推出去顶缸了，实在没有长期使用的必要。
瑞克将胸脯拍得山响，“大人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的，嗯嗯，大人说得是，我也不能傻傻地将自己放到人家雷神教的对立面，放心，矿工中有我提前放好的不少眼线，那些杂碎，平时可是从我这里拿了不少的特权，要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不给老子顶上去，我分分钟灭了丫的，嗯嗯，要是效果不明显，我会让守卫以镇暴的借口上去，直接出手，当然，我会把自己摘干净的，您就不必忧心了，有我为您效力，您就放心经营上面的那些关系就好，我的责任就是为您看好家嘛……”
罗兰耐着性子，听着瑞克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通，这才道：“好的，一切拜托，我这边下午还和商业局的人有个约，就全靠你了，瑞克大人，有事随时和小桔联系，我会即时关注的。”
将瑞克打发走之后，罗兰拨通了武器供应局那边的电话。
“兄弟，不忙吧？今晚姐安排，好久都没见啦，也该聚聚啦，说得是，你把他约上一起嘛……”
***
老梗正在清扫臭水街的街道。
24矿区的矿工总数常年保持在3000人上下，一条街就是300来个窝棚，左右两边各一百多个，在长串的窝棚之中，也偶见零散地夹杂着一些条件稍好的集装箱住房、小砖混结构房。这个也属于是自然形成的，毕竟无论在哪里，人都会被分出三六九等，有矮子里拔高个的，也有底层之下被踩进烂泥里的人。
而矿区的地盘毕竟不是无限的，都是倚靠着高大的边境墙进行圈禁的。而十二条街道，就像是十二根扇轴，扇柄就是那个每天用作晨例会场所的中心小广场。
臭水街在坟场街的西面，也是矿区地势最低的区域，若是到了七月的雨季，这里甚至会被淹到膝盖。这两天虽说并没有下雨，但全区所有的污水都会汇流到这里来，只要三天不清理，就完全与粪坑无异了。
住在这条街的矿工基本上都是濒死之辈，这条街，基本就算是矿区的太平间了，重病的、残废的、老得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都在这里。当然，矿区根本就不需要设立太平间，死了往边境墙上那些弹射仓里一塞，直接抛到境外就行了。
如果是在昨天，老梗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也将会被归置到这里。当然，谁知道呢，这一身能力得来的太奇怪，如果突然失去，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老梗觉得无所谓，因为他早就明白，谁也没规定说给你的东西不能收走，人不就这一辈子嘛，弄丢了就算了，老死时，真是什么都带不走的。
老梗不止一次承担过这里的打扫工作，包括抬尸体到弹射仓的重活，只是随着年岁渐长，身体越来越走下坡路，搬一路掉一路，让分派工作的小队长恶心难耐，又不值得和老梗这种烂脾气的人发生冲突，所以渐渐地也只派些轻松活计给老梗了。
每天的晨例会，除了听一些有表演欲的矿区领导在台上废话之外，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分配日常工作。3000人的矿区，杂务多如牛毛，当然也不可能指望拿月薪的守卫和后勤保障人员走进没过鞋面的烂泥里去亲自处理，矿工们当然要尽可能的自给自足。
老梗麻木地听着街边两排窝棚里不断发出的垂死呻吟，麻木地将地上的污物铲进塑料桶里，然后提着往边境墙那里走。早就见惯了生死离难，也不会生出什么同情心来，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哪有心思管别人的事情？
不过，中午发放的一片黑吐司还揣在怀里，一点都没感到饿，更不会觉得累，提着桶步履蹒跚，不过是装出来掩人耳目的，现在这幅躯体，真是好生奇怪呐。
东面，是一幢砖石木质相混结构的建筑物，尖尖的顶端，上面还有金色的雷电标志，表示那是雷神教的拜神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