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我能更了解你一点吗?

  当然不能,别闹了好吗,眼下的局面已经这么糟糕了,分不清轻重缓急也要有限度,你偏要挑现在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有什么意义?

  爱现在心烦意乱,不只因为五条悟的情况足够棘手,无法兑现和神的契约也让她格外恐慌,虽然她已经尽力了,但她真的不想看到她的阿库亚和露比……

  “小爱,和我说说话吧,什么都行。”

  正当爱想要断然拒绝五条悟的无理要求时,她看到那少年脸上的满不在乎和玩世不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强打精神也盖不住的消沉和疲惫,声音更是哑得让人心疼。

  “我有点难受,伤口很痛,心里也……”

  爱的嘴唇嗡动,已至舌尖的责备顷刻间消散无踪。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没搞清楚状况的人,居然从刚才起就只顾着自怜自艾,全然忘了五条悟此时正承受着比她更大的压力和痛苦。

  对她来说,夏油杰的背叛无非导致她无法履行和神的契约。

  可他却是被唯一的挚友刺遍了全身要害,濒死挣扎之际,夏油杰说出的每句话同样是捅向他的刀,刀刀剜进他心里,保不齐比身体上的伤更痛。

  自从重生在这个世界后,爱就没有试图去爱过这个世界的粉丝,所以现在被他们口诛笔伐也并不觉得怎么难过,所在意的只是这样就无法挽救阿库亚和露比。

  他则在分分秒秒承受着咒毒在身体里肆虐的蚀骨滋味,不仅丢掉了最强咒术师的光环,还必须时刻做好平衡被打破迎接死亡的准备。

  爱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自己会在这个世界里被如何。

  这本来就不是她的世界,也没有阿库亚和露比。

  她甚至做好了被神回收的准备,毕竟神没有理由在赌局结束后还把她留在这里。

  但这是五条悟的世界啊,他只是暂且捡回了一条命,他才十七岁,比自己前世还少活了五年,怎么甘心死在这里呢?

  “松手,五条君。”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用绵软细嫩的指尖抚上少年垂于床边,却紧攥成拳的手上。

  那只手刚刚从脖颈处的伤口沾了血,这会儿又生生被他自己缴破了掌心。

  注意到爱眼里的担忧,他下意识地想用反转术式治疗,却又导致了咒力输出的紊乱,咒毒同时袭向五脏六腑的痛处让他全身一颤,再次找回平衡时他已经握紧了爱伸向他的手,抓着她,仿佛抓着自己此刻唯一能够得到的慰藉。

  “小爱,杰变成这样是我害的吗?”

  五条悟半阖着眼,纯白如雪的长睫在深邃的眼窝扫出一片暗淡的阴影。

  “自从我们相识,他一直照顾我指引我,我懒得判断一些事情怎么做才是对的,索性全由他来决定我们前行的方向,我确实没有顾及他的感受,一直让他代替我进行思考,而我则在他的庇佑下为所欲为地做自己。”

  “正因如此,我才无法被他信任。”五条悟说,“他有心事不能对我说出口,我也自始至终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

  爱颔首听着他的倾诉。

  她无法否认,五条悟确实如他自己所说,自小养尊处优的他在这段友情里得到了夏油杰的诸多照顾。

  然而,毕竟比他们多活了一世,她并不认为五条悟需要为今天的决裂负全责。

  首先,夏油杰本身的理念就存在偏激的一面。

  爱第一次听他提起那个关于保护弱者、改变世界的想法时,只觉得小孩子有些光明远大的理想没什么不好,认为他只是拿这个目标激励自己提升实力,向阳而生。

  却没想到他一字一句都说得很认真,想要达成目标的执念,甚至比为了拯救儿女,才不得不硬着头皮陪神明进行荒诞游戏的自己还要强烈。

  其次,也是更为关键的一点,忽视夏油杰心思的人哪里只有五条悟?

  非要给一切找个罪魁祸首的话,她才是那个从未在意过他们中任何一人的混蛋。

  五条悟充其量是生性使然、无心之失,她可是刻意为之。

  一边接受着他们的真心以待,一边能忽略即忽略,大多数时候都只把他们当做或许能够助力她取得最终成就的NPC。

  “不是你的错。”爱把另一只手也覆了过去。

  他的手很凉,哪怕知道这样做可能是徒劳的,她还是想稍微帮他暖一暖:“我说实话,五条君你确实需要偶尔做些反思,但这件事除外,也可以不是现在。”

  五条悟闻言眨了下眼,终于又挤出了些许笑意给她。

  “呐,小爱,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次大概率挺不过去,快要死了,所以现在才对我这么温柔?”

  又过了一会儿,好像身心都缓过来了一些的五条悟将自己的身体撑起少许,神色恹恹地向她问道。

  “没有,你会没事的。”爱想都不想便说,“我不是一直对你很温柔吗,你欠揍起来其他女孩儿都想拧掉你的狗头,我还能对你报以关爱智障儿童的微笑。”

  五条悟一噎:“……原来你最常对我露出的笑容是这个意思。”

  爱“嗯”了声:“不然呢,我总不能工作时间在粉丝面前违心地表情管理,回到家面对你继续违心地表情管理,你既不搬专也不买周边,跟我一年一次call都没为我打过,你觉得你该有这个待遇吗?”

  “也是。”五条悟觉得她这么说倒也理直气壮,一时间二人竟都忽略了微笑还可以有第三个更为常见的原因,比如单纯表示好感和善意。

  “我想吃奶油芋泥喜久福了,你去帮我买来好不好?”五条悟松开了她的手,“我和夜蛾老师说谎了,别说重新找到使用术式的平衡当回最强,现在这个勉强保命的平衡我都不知道还能维系到什么时候,所以你就再对我多点温柔吧,我觉得我也许没有多久好活了……”

  爱点点头,她心知肚明比起自己随口说出的漂亮谎言,五条悟说的可能更接近残酷的现实。

  走出病房后,爱和坐在走廊里抽烟的硝子打了个招呼,问她借来一件兜帽能够完全盖住头部的卫衣外套,又用医用口罩把脸遮严,然后才让一直等在高专结界外的辅助监督载她去市区。

  “听说星野爱的事了吗?我早就觉得她可能背后藏着什么秘密,人设太完美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人。”

  “是啊,还有那个五条悟,现在再返回去看两人之前的互动,明显好多时候都亲昵得过分,简直是把粉丝当猴耍。”

  “你说她在推特上刷到那些说她收留五条悟是人美心善的言论时是什么心情,会不会觉得那些死忠她的粉丝蠢爆了,所以才会越发肆无忌惮地把野男人养到公众眼皮底下……”

  当她走到五条悟经常光顾的那家喜久福店时,她刚好听到两个路过店门前的女孩子在进行上述对话。

  于是她步伐猛地停顿了一下,如果不是辅助监督适时跟上并制止了她,她的手肯定已经搭上了其中一人的肩膀。

  “星野小姐,请冷静一点,事已至此,再和路人发生冲突只会惹出更多麻烦。”

  辅助监督一直跟随在五条悟身边,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爱用如此锋锐的眼神看人。

  震惊之余他也被慑得不轻,好说歹说才将爱推入店中,然后则像是生怕刚才一幕重演似的,她一买完喜久福就赶紧将她拽上了车,一刻不待地启程往高专赶。

  路上辅助监督又劝了爱很多,中心思想是他知道那些针对她和五条悟的污言秽语让她非常生气,但再气也得以大局为重,要不是他拦得及时就冲上去和人干架绝对不行。

  “我刚才看起来像是要打人的样子吗?”爱捧着喜久福的盒子坐在后座,听到这话后,神情有些恍惚地问。

  辅助监督把头点得像捣蒜:“像极了,我动作再慢一点,估计您就会在她回头的瞬间抡过去一个耳光,真把我吓了一跳,之前从没看您这样过。”

  爱将视线投向窗外:“是吗,可能一切都结束了,不管怎样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我也即将离开这里,所以没必要继续说谎和不坦诚了吧……”

  总共耗时四十分钟,爱提着喜久福去而复返,再次推开了病房的门。

  “五条君,你刚刚问过我的问题,关于阿库亚和露比,以及更多我的事情,你还想知道吗?”

  爱看着他美美地吃了两枚,自己也从盒子里拿了一枚,坐到他病床旁陪他一起吃。

  她刚刚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那就是五条悟此时其实是和她一样的。

  无法履行契约的她即将被她原本世界的神回收,不再是神子的他也大概率不会被他所处世界的神留下来苟延残喘。

  她从天生耀眼的一等星沦落成了世人唾骂的失格偶像,他也从不可一世的当世最强变成了如今连咒术师都做不成的等闲凡人。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两个不久于人世的神之弃子,还有什么不能对彼此开诚布公的?

  就这样,伴随着五条悟点下的头,只要他想问的,她索性对他知无不言。

  从前世到今生,从作为一切开端的和神签下契约到如今二人殊途同归的末路。

  “听起来像是臆想症的胡言乱语对吧?”爱和他分吃完一盒喜久福后掸了掸手上的椰蓉碎屑,“你愿意相信就相信,不信就当我又是在说谎骗你也没关系。”

  一切听起来的确无比匪夷所思,但五条悟不难判断出爱此刻所言都是实话,因此好半天都沉默着没有做声。

  “你今天受到的打击是不是有点多?”爱笑他,“唯一的挚友蓄谋已久想要你的命,作为你们反目原因之一的女孩儿还是个十八岁就和人渣生下孩子的失足少妇。”

  “啊……”五条悟意味不明地应了声,竟然也同着她笑了,“怪不得你对养孩子一事超级热衷,还总给我一种你想去父留子的感觉,原来是前任给你留下的心理阴影。”

  他的表现比爱料想的要平静得多,反倒让爱有些无所适从。

  于是便低头去拆第二盒喜久福的包装,打开后拿起一颗,想了想,先把它向五条悟递了过去。

  “这是新出的限定款,山楂冰糖。”爱说,“我不方便在店里摘口罩,所以也没尝店家提供的试吃,但辅助监督尝了一下,他说你应该会喜欢。”

  五条悟借着她的手咬掉一半,顺势将另一半推到她唇边:“那你尝尝,松下监督的判断正确,确实很符合我的口味。”

  “你如果这么说,肯定甜得要死没跑。”爱吐槽归吐槽,手却顺从地将剩下一半放入口中,和他一起将这块分食的限定喜久福咽下肚去。

  毋庸置疑这是暧昧成真的举动,五条悟脸上露出了餍足的表情,继而则话音一转,问出了一个看似与前言后语都不相关的问题。

  “话说你那个除脸之外一无是处的前任,脸长得很好看吗?”五条悟问。

  “具体长什么样忘了,但肯定没你好看。”爱微微一愣,很快实事求是地答。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能把前任的长相忘干净也得益于一年前和五条悟的相遇。

  真实的除脸之外一无是处是她前任,虚假的除脸之外一无是处是五条悟。

  他只是被相熟的朋友们如是调侃,毕竟他那张脸足以把她前任的唯一优势衬托得一文不值。

  “所以,我不是单相思,你真的有些喜欢我,对不对?”五条悟不知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总之问话的语气很笃定。

  爱对他至今仍在执着这个感到无语:“……我前世如果没被私生饭杀掉,我家的阿库亚和露比现在应该比你还大两岁。”

  五条悟不以为然:“这和你会不会喜欢我有关系吗?你不就是喜欢比你小、长得好看的类型吗?你刚刚已经承认了,我两点都可以算作你前任的进阶版。”

  爱:“……”长得好看多少暂且不论,但你这也小太多了吧!

  爱的舌尖还残留着刚刚和他分食的喜久福滋味,确实甜得齁人,但这并不让她觉得讨厌。

  “你擅长说谎,所以有些话你不说出来就没办法分辨到底是不是谎言。”五条悟循序善诱着,“你这副表情,是自己也不确定了吧,所以要不要像前世对你的孩子们那样,先说给我听,然后等你辨析清楚了,再告诉我是真还是假。”

  “这怎么可以?”爱本能地拒绝。

  “这怎么不可以?”五条悟呵笑道,“反正我们不是都不剩多少时间了吗?乱来一下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五条悟直视着爱的眼睛,让天空和星月倒映在彼此眼中,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小爱,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爱先给出了一个自己希望属实的答案,可惜事与愿违,发酸的鼻尖和湿润的眼眶都昭示着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言。

  她忍不住向眼前的少年迈进一步,上下牙关轻轻磕碰,声音带着哭腔,偏又有种决绝的温柔。

  “喜欢。”一如前世意识到自己当真深爱着阿库亚和露比那样,她眼中涌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终于,她再也无法抑制胸腔中涌动的激烈情感,三步并作两步,紧紧拥住了面前的少年:“对不起,原来这才是事实,我是喜欢五条君的……可为什么会喜欢呢,明明我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该动这种念头的……”

  五条悟抬起手来,在她腰间将手臂收紧,用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给予她回应。

  喜欢哪有那么多理由,他还不是一样,不仅当时说不清为什么会喜欢她,而且直到现在,听她说了那么多,他发现自己仍然特别特别喜欢她。

  这样想着,他低头蹭了蹭她的耳鬓,认真思索起如果他现在提出把初吻给她的要求,她有没有可能借着当下的激动欣然应允。

  无奈他还是想多了,就在他才刚刚萌生了或许可以更进一步的想法时,耳畔突然炸起了一道比他更为迫切的尖锐声音。

  “啊啊啊世界有救了!说完喜欢也抱了!立刻!马上!Right Now!可以上床造孩子了!”

  没有丝毫征兆冒出的萝莉神直接在爱背后重重一推,不由分说地将他们二人一起按倒在了身下的病床上。

  “小爱,喜欢就上,他不从就用强,强不到妈妈就帮你强!你连孩子都不为他生,怎么能证明你喜欢他?快快快抓紧时间,救救妈妈,不对,救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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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连更!开诚布公,表白,真相大白收伏笔。(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