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天17

  面对虎杖仁此时警惕又沉郁的神色,玉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虎杖仁心中预想的糟糕场面也并没有出现。

  面前的黑发少女轻手轻脚将怀中的孩子放回婴儿床里。

  走到虎杖仁身边,弯腰捡起盖着盖子的奶瓶,递到他手中。

  玉香站在虎杖仁身旁,对他说道:“先喂奶吧,之后来客厅里在和你说明。”

  虎杖仁接过禅院玉香递过来的奶瓶,任由对方经过自己,去到客厅中。

  他听见身后的房门轻轻关上。

  神色未名看着手中的奶瓶半晌后,虎杖仁终于迈开步子,向着婴儿床走去。

  他看着躺在里面的虎杖悠仁,露出一个笑容,温柔之下透着浓浓的无奈。

  没人知道,他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想了些什么。

  收拾心情,虎杖仁拧开奶瓶上的盖子,在自己的手臂上试试温度。

  确认是可以喂给虎杖悠仁的温度后,他微微弯腰。

  将婴儿床中,用圆溜溜的眼睛四处乱看的虎杖悠仁抱进怀里。

  让儿子舒适的躺在自己的臂弯里。

  虎杖悠仁虽然刚刚三个月,就能让人确定他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孩。

  但是在某些时候,他也像是能感受到什么一样,安静得不像之前那副对万事万物都好奇的样子。

  就好像现在,往常一定要和父亲推来推去几个回合的虎杖悠仁,乖乖的喝下父亲喂过来的奶。

  喂过奶后,虎杖仁只是将手中的奶瓶放在一边的桌上。

  他仍旧抱着虎杖悠仁,轻声的哼着什么旋律,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虎杖悠仁,哄他睡觉。

  吃过今天在这一顿,虎杖悠仁很快就在婴儿床里睡了。

  这也让虎杖仁松了口气。

  虽然禅院玉香表现的,并不是讨厌小孩子的样子。

  但儿子在这种时候乖一点,还是会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将婴儿房里的一切都安顿好,虎杖仁最后看一眼已经熟睡的虎杖悠仁。

  来到客厅中,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禅院玉香。

  这些天来,时不时来送补给品的护卫,正站在少女身后。

  那个名为照顾实为监视的护卫,以往就算虎杖仁问他什么,也都是闭口不言。

  总的来说,就是自从被禅院玉香转移到京都以来,虎杖仁就从来没有听到过护卫说话。

  可这个从来面无表情,缄默无言的护卫。

  此时正恭敬的站在黑发少女身后,弯着腰在她耳侧轻声汇报着什么。

  客厅里的人都是感知敏锐的。

  虎杖仁出来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他。

  禅院玉香放下手里拿着的报纸,抬手挥挥。

  身后的护卫立刻心领神会,抬起步子离开客厅。

  走时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

  虎杖仁始终用有些严肃的表情面对着禅院玉香,并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

  直到玉香对他微微一笑。

  坐在沙发里的禅院玉香将头转向这一边,说道:“虎杖先生,坐吧。”

  “我们也好谈些事情。”

  虎杖仁知道事情无法转圜,只能抬步向客厅中央走去。

  落座在禅院玉香身侧的单人沙发上。

  面前的少女今年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虎杖仁的年龄甚至是她的一倍还多点。

  但千万不要因为对方的年龄,就产生什么轻视的想法。

  尤其是,在他知道这些人每天都在面对些什么后。

  他知道,如果禅院玉香真的打算做什么,大抵是不会有现在这种态度的。

  毕竟早在自己之前,答应和她合作开始,自己就已经丧失了选择权。

  这只不过是将自己的性命安危,从一个怪物手里,交到另一个不可预测的人手上。

  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虎杖仁就是会这么做。

  他如果珍惜自己的性命,也就不会答应禅院玉香之前的提议:

  在儿子出生之前,和她一起封印妻子身体中的那个怪物。

  但如果让现在的虎杖仁再选一遍。

  虽然艰难,但估计他还是会选择和禅院玉香联手,将虎杖香织身体里的东西封印。

  之前虎杖香织怀孕后,出的意外简直太蹊跷,蹊跷到他根本无法视而不见。

  在头上出现缝合线的虎杖香织,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

  虎杖仁就知道,他的爱人已经死了。

  现在身体中的,是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虎杖仁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只知道,他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这灾祸分崩离析。

  他恨那个不知名的东西到,希望它马上挫骨扬灰。

  当禅院玉香联系上虎杖仁时,仇恨烧毁他的理智。

  那一瞬间只要能杀了那个东西,保护两人的孩子,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但现在理智回笼,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与虎谋皮的决定。

  现在无论怎样设想,都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为了虎杖悠仁这个出现在人生中的新生命,也为了还等在仙台的父亲。

  虎杖仁会尽自己所有的努力,来保护家人。

  即便他知晓自己是那样的无力。

  虎杖仁抬起头,对上禅院玉香望来的眼睛。

  “虎杖先生,在咒术界,有一个叫做束缚的东西。”玉香并没有说虎杖悠仁的事情,反而说起些打不上边的话。

  “那是上天见证的契约,向来比我的承诺更能让你相信吧。”

  “把悠仁交给我。”

  “我会在他接下来可能遇见的危险里保护他。”

  玉香站起来,走到虎杖仁面前,对他伸出手。

  “和我立下束缚吧。”

  虎杖仁低着头,但目光却盯着禅院玉香伸过来的手。

  他知道,在虎杖香织身体里的那个东西,说不定对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

  相比于这样常与生死为伴的咒术师们,虎杖仁深知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他不了解将来可能会出现的敌人,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在等待着自己一家人。

  失去虎杖香织后,他再也承受不了失去父亲和儿子的伤痛。

  禅院玉香的这些话,完全戳中了他心中隐秘的担忧。

  被看穿心事的虎杖仁,努力平复自己内心掀起的巨浪。

  他思考起来。

  禅院玉香最初,明显是冲着妻子身体中不知名的东西来的。

  可现如今却要带走虎杖悠仁。

  这一行为就肯定了虎杖仁之前的担忧。

  那个东西一定是在虎杖悠仁身上做了什么。

  而看着禅院玉香的态度。

  儿子身上发生的变化,对于她来说,一定也十分重要。

  只要是十分重要的,就不会轻易下决定。

  但是那毕竟是和虎杖香织的孩子,就算知道虎杖悠仁大概率不会受到伤害。

  虎杖仁还是有些犹豫的。

  但时间不允许他慢慢考量了。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他,完全可以说是很容易的。

  禅院玉香没必要费心思骗自己。

  虎杖仁想,他又一次做好决定了。

  只希望这次,选择相信面前的少女也是正确的。

  “无论如何,让他活下去吧。”

  虎杖仁抬起手臂,握上禅院玉香伸过来的手。

  “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手下用力,回握住虎杖仁。

  玉香对视上这个父亲的眼睛,语气笃定。

  虎杖仁感觉自己身体里,一直潜伏着的微弱力量被勾动。

  在禅院玉香的引导下,开始不受控制的缓慢运转。

  在这一瞬间,两人之前产生一种玄妙的契约。

  束缚成立。

  “少主,查到盘星教的隐藏人脉链了。”

  昳丽的青年单膝跪在木质的廊道上,垂着头向里面跪坐在桌案前的少女如是说道。

  正是禅院玉香和她的心腹之一,禅院柊。

  此时此刻玉香正跪坐在桌案前,垂着眼帘手执毛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勾勒繁复的咒文。

  在听到禅院柊的声音后,她仍旧专注手上的动作。

  只是语气淡淡的说道:“念给我听。”

  听到玉香吩咐后,单膝跪地的禅院柊改为跪坐。

  在木质的廊道上,开始诉说这些天查到的情报。

  盘星教这个教派,明面上招揽普通人教徒。

  用天元的教派信仰,来掩盖暗里的非法资金链。

  再往深处查,就能察觉到咒术界插手了教派内的教义,甚至能隐隐看到,特意向某个方向引导的痕迹。

  但这些,都不是禅院玉香想知道的事。

  直到禅院柊提到一个名字。

  “现在盘星教内,已经有人知道,过两年就要和天元同化的星浆体,天内理子的存在。”

  听到这里,玉香笔下微微一顿,一团黑色的墨水晕染在宣纸上,破坏了纸上咒文的和谐。

  “星浆体,天内理子。”玉香低声喃喃自语,随后像是沉思什么,并没有再说话。

  见禅院玉香停下,正说着盘星教情报的禅院柊也不再说话,等着禅院玉香下一步的指示。

  但最终玉香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是将面前写坏的宣纸抽走,重新开始。

  她对禅院柊抬抬手,说道:“继续。”

  禅院柊道了声“是”,继续说下去。

  “我们潜伏进去的人,顺着最初提起天内理子身份的人查下去。”

  “顺藤摸瓜的查到了总监会的头上。”

  说到这里,除开新得到的情报。

  之前获得的情报碎片,终于找到正确的粘合剂。

  一片一片的拼合在一起。

  一直攥在手里的隐藏情报,莫名其妙暗中和咒术界搭上线的普通人。

  抓住虎杖香织后,总监会莫名其妙停止活动的一些人。

  就好像是之前被临时灭口的,那个安部田勇人。

  或许也并不是因为暗处的人,怕自己做的脏污事败露,才将其灭口。

  玉香身处平安京时,天元已经因为自身的术式为众人所知。

  当时还有很多人,因为“不死”的名头,盯上过那个隐隐成为一方咒术势力领头人的咒术师。

  记忆中的线索,再加上她越铺越密的情报网。

  如今星浆体和天元的关联,她是清楚的。

  但有一件更隐秘的事,只有曾在千年前活过的玉香知晓。

  那就是天元的不死术式,最终会让他倒向咒灵这种生物。

  同样知道这件事的,就是曾经的旧识羂索。

  正因为足够了解羂索的秉性。

  玉香觉得,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已经暴露在高专视野中的夏油杰。

  就像曾经玉香察觉到夏油杰的术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特殊性。

  相信羂索一定也知道,咒灵操术对他的计划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加上之前对方拉自己“合作”,和想要复活两面宿傩的举动。

  玉香对他想做的事,隐隐有了猜测。

  盘星教,果然是一个很好的突破点。

  随着玉香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更加清晰。

  所有的支流,终于在此时此刻都汇成一个点。

  这一切,背后都有羂索的影子。

  玉香想,是时候了。

  将羂索连根拔起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在此之前,玉香要解除他的封印。

  因为有一样东西,只有从他口中才能得到线索。

  那边,禅院柊要报告的事情已经全部讲完,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告退。

  而是提起一件,与之前所说完全无关的事情。

  禅院柊低垂着头,声音带着恭谨,说道:

  “少主,监牢里关押的那个诅咒师,要如何处理?”

  听见他这么说,一直专注着咒文的玉香抬起头。

  目光淡淡扫视过,跪坐在木质廊道上的禅院柊。

  在玉香眼神扫过他时,禅院柊本来就低着的头垂得更低。

  在接触到玉香视线的一瞬间,禅院柊就知道,对方已经看破自己的小心思。

  他知道,自己不该试探少主心中所想。

  但是平时关押的诅咒师,不是审问就是直接除掉。

  唯独那个白发妹妹头的少年是特殊的,只是关在那里,还要维持好他的生命。

  尤其是他隐隐察觉,禅院玉香对待此人,不是平常可有可无的那种态度。

  禅院柊讨厌这种特例。

  可是他不能越过少主去处置这个诅咒师,只能如今试探着问出口。

  这时,禅院玉香面对禅院柊口风上的试探,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她面上挂上柔和的笑容,说道:“柊,相比于这些事,我之前交代给你的事做得如何了?”

  对于禅院柊来说,禅院玉香此时的表情,比之前神色淡淡的吩咐还要给他更大的压力。

  禅院柊知道自己再问下去,可不会像如今一样轻轻放过了。

  玉香现在问的,就是之前虎杖悠仁的安置事宜。

  与虎杖仁立下束缚后,对方同意暂时和虎杖悠仁分开。

  玉香也答应他,不会完全隔绝他和虎杖悠仁之间的联系。

  之后明确的告诉虎杖仁,最近的处境可能会有些危险,还提出会派人保护他的安全。

  剩下的事务,就都交给京都这边禅院柊处理。

  他伏跪在地上,面色不改,回答道:“已经安置好虎杖少爷,虎杖仁先生如今也已经返回仙台。”

  没再有其他的事情,禅院柊向玉香告退后,就起身离开了。

  走出院落的途中,禅院柊和要回到少主身边侍奉的禅院朱里,擦肩而过。

  在玉香面前柔顺婉约的禅院朱里,面对同为下属的禅院柊时,却显得有些刻薄。

  她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在经过面色有些低沉的禅院柊时,状似无意的说道:“有些人,就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呀。”

  禅院柊却对她勾起一个笑容,殊丽的眉眼弯起,似乎刚才面色沉郁的那人根本不是他。

  禅院柊语气带笑,回敬禅院朱里:“你知道我们都一样就好。”

  “事务繁忙,恕不远送。”禅院朱里背着身,语气冷淡的说道。

  禅院柊瞥了一眼禅院朱里,而后向外走去。

  相比于外面的火药味十足,玉香所在的和室内,安静到让人连呼吸都放缓下来。

  寂静无声的室内,传来一声似呢喃的低语:

  “天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