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戛然。
静得能让姜语听到自己将要破出胸腔的心跳声, 她合上了眼,再之后,破罐破摔似的肘击向他, 转身, 面对面, 看他半步后退。
对着咫尺处亮着屏幕的通话页和询问声, 她再受不住地吼出来:“那就一起死好了!你这个无理的疯子!”
贯彻的声音整间卧室都回荡,偏偏那部手机里,好半天都没传出任何反应。李京肆凝眼看她失态,动动手,将手机屏幕翻个面,亮光映向姜语。
她看见了早被摁断的麦克风。
一时间失语。
李京肆朝她笑:“你总是把我想得太坏。”接着挪动手指,他亲自帮她摁下了挂断键。
“难道不是么?”
姜语看着他,他竟觉得那眼底有些怜悯的悲凉,是怜悯自己还是怜悯他, 看不懂。
她上前一步, 平复回淡然, 从他手里抽回手机,金属硬壳抵在他心脏处, “我在你这里又不占什么位置, 没必要搞恋恋不舍那套吧?”
这话仅让他沉默。接着嘲弄补充句:“再说外边那么多红粉佳人,你上都上——”
猛力掐上她脖颈,李京肆低眸瞧她,整张脸绷得紧, “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吐出点我爱听的?”
姜语怒瞪她, 喉间那股力迫使她不得不张大嘴渴求更多新鲜氧气,他便是那点也不让她得逞, 倾身去,唇舌抵入,将她所有渴求掠夺,用一片湿润填满,密密匝匝地缠绵舌吻。
她憋红了眼,是气的还是极度缺氧,辩不清。被逼退到桌边,大手从她的衣服下摆伸进去,欲壑难填地往上推,往下褪,她上下都顾不得,狠了心一口咬他舌尖上,翻涌之间尝到铁锈味的血腥,他方才堪堪退出去。
这季节哪里都开始降温。
紧闭了门窗,客厅里没开空调,房里还是肆意侵袭的冷空气。
那双眼睛就看着她微不可查地颤,却在余怒她为何推开。
姜语抱臂缩了缩身子,他再向她探手,她就瞪向他,微怒红润眼眶,“你今天敢动我试试?”
李京肆陡然地僵住。
他见过她所有的样子,高傲,苦艾,气烦,愤怒…独独这一种,她的仓皇和悲凉,叫他讲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我不动你。”李京肆说,帮她整理好衣服,脱下大衣,裹住她僵冷身子,在她耳边呢喃:“你今天太累了,早些休息吧,头发没吹吗?我帮你。”
姜语与之抗争着,怔立不动,几秒后感受到推动她的力道,松懈了,由他推着走。
这已经是他的退让。
-
洗衣房门口靠近阳台,支一把躺椅,她就靠在上面,热风从头顶发丝间徐徐过。
这块有个墙角悬挂的小灯,昏暖色,光都浮在她身上,身后的人匿在阴影里。
她听见时间缓慢在走,听见洗衣机滚动杂声,吹风机嗡嗡作响。
不知过去多久,两边声音都停下,姜语还是那样躺着没动。
他就着刚吹完的手势去绕她发丝,从五指缝隙间倾泻而下。他记得她喜欢卷发,大波浪那种,可是大多演出都要再烫直,通常她在演出后两三天就烫回去了。可现在还是直的。
许久,他尝试压迫僵持气氛:“上回还是你帮我吹。那句话我听见了,现在呢?算不算又欠回来了?”
她依然不回话,平静地像一往死水。
他就自笑自答:“这玩笑开得是有些无趣。”
接着收了吹风机,离开一会儿,从客厅回来,目光在她屏息凝目的脸上滞停片刻,进洗衣房,调了烘干系统。
再转头时,门口躺椅空空,只留一盏灯照。
李京肆把到处的灯都逐一揿灭。在卧室,他瞧见床上缩成一团的被褥,走过去,没上床,拉来椅子脱下外套挂盖,人就戗靠在床边,半掩眼睫。
见她只愿露出额头,一动不动,也不知睡着与否。
“李京肆。”
她声音沉沉地,从被子里闷出来。
他讶然于她这时候还愿意同他讲话,看向那小半边额头,“我在。”
他看见因她沉稳平缓的呼吸而浮动有序的软被,她动一动,额头也掩下去。
再说话,发觉喉间竟也是苦而涩的:“我和你是一样的人,我可以明白你的心理,尚且新鲜的,怎么都想先抓在手里,至少腻了再说。可什么时候才会腻呢?几个月?一年?还是两年?你不想玩了就可以走,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她眼前是一片漫无目的的黑,闷,呼吸不畅,她陡然有种要被溺死在这个冬夜的错觉。大口着,呼吸着密塞的氧气,“可我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去悖逆道德的人,就算我玩不下去了。”
更不想越陷越深,到最后面目全非。
各取所需的关系,一旦有点儿什么就变味了,她早察觉到容不下那么多独特例外,可她还是无由地,清醒地坠下去。
事到如今,她又怎么能够蒙骗自己,说服自己,看着自己越陷越深,而他随时抽离,亦或者背着自己的丈夫,和爱的男人苟且。
“所以到此为止吧。”别于她往日的所有高傲,是如此平缓地,疲惫地,希望结束。
感情上她自诩最洒脱,可也最懵懂。
不止一次在那些私密关系上寻找到更深连接的东西,譬如爱。那真正尝到一点之后呢?才发现在这种关系上寻找爱是最可悲的。
“好。”
那声轻轻地,如孤寂静默的湖面落进一滴雨露,震一圈的涟漪。
软被的起伏停止了,她征然,缓着呼吸,不自觉地停止,再猛探出去,露一双莹光动荡的眼看着他。
看不清,房里只开了门口的夜灯,而他背着光线,整个人都隐在黑夜里。
只能听见他缓慢气息,和出口的,如常淡然的声音:“我是俗人一个,没那么多高尚品德,倘若方才那些是你一定要坚持的底线与个人意愿……”他起身,轻手给她捋下被角,露出整张脸,再掖进她肩处,长指替她撩开额前发,就那样俯视着,阴影里的眼好似再深些。
他话补全了说:“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那之后,姜语有点儿不敢还是不愿去看他的眼睛,翻个身,留一团竛竮黑影对他。
她有意识地感觉到他把身子直回去,有一段电话振进来,脚步声再越来越远。
周遭阒静,些微的话语谈声,来自客厅,李京肆没有离开很远。
姜语闭着眼,再睁开,如此往复,直到那脚步声再近了,她身子也跟着僵,保持姿势没动。
李京肆摘下靠椅的外套,担在小臂上,站着不久,又向她俯身,迫人的气息再压近,她浑身一紧,那吻落下来了,轻点在她缠着乱发的耳际。那声音也如洪流潮水扑过来:“阿语,放松些,想太多反而会深陷囹圄。当然你可以随时反悔,今夜我就当没来过这趟。”
她仍旧装个哑巴,不愿答的都不答了。
李京肆退一步站床前,去外套内兜里捞烟,翻好半晌拿手上,不知怎么的犯了抖,掉地上。
她听见很沉的叹息,他蹲下去,一会儿,听见嚓声打火机点燃,起身时,他叼着那支烟,又一声叹,和霾雾一起沉出,再有阵渐慢渐远的脚步声,停顿过一刻,他大概是回了头,然后继续走,这回,她听见了开关门响。
李京肆终于离开了。
终于。
很长一段寂静,房间里无边的暗吞没思绪,连呼吸也变轻。尝试半小时,认床还是想的太多,姜语睡不熟,想了想手机还摔在客厅,又起来了,没记得穿鞋,在家时习惯性那样光着脚就出去。
第二次捡起,屏幕又多了几道裂,看见锁屏时间,十点,还算早。
姜语拾指滑进去,聊天页,有条不久前发来的被红点顶在最上边——
L:【祝好梦。】
她点右上角,进去,删除,确定,一气呵成。再到列表联系人,加入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卒然脱力,靠着桌脚坐下去,冰凉地面透过衣料瘆得心凉。
点了支烟,衔嘴里,过肺,呼出,缭绕雾气刺激进眼里,只抽两口,她便夹指间看在眼里,一点点等着它往下烧,火星子慢慢地燃过,烟草成灰,落下来,归于一片死寂。
坐得有点麻了,姜语才记得要起来,撑了好半天,门口又两下敲门声,只有那么一秒,她多想是那人打的回马枪。
然后隔着门板的询问透过来:“小语?就睡了吗?”是李棠溪的声音。
姜语叹了声气,是松心还是什么。
“没有——你等会儿。”答声话,小跑回房靸上拖鞋才去开门。
李雯跟李棠溪都在,俩人都穿睡衣愣站着,一人抱个大枕,笑笑说以为她这个点就睡了。
姜语问她们有什么事,李棠溪从手里举起一盒扑克牌,亮她眼前,笑眯眯说:“二缺一,斗地主来不来?”
姜语一时有点哭笑不得。她们是真能寻乐子,上回见面也是在麻将房,打那么一副扑克。
她也是睡不着,无事可做,应了话说好。
没想那么多,上回麻将房是扣着实力喂牌,这下一局打得比一局认真,就是副老手样。
三个围坐床褥上,输最多的李棠溪常常后仰倒下去叫苦不迭。当然也不是心疼那几个不算钱的钱,本以为至少姜语是不怎么会的,没想到成了憋屈垫底的那个。
苦叫姜语是不是早就隐藏实力,打得可精。
姜语才反应了,煞有介事说:“三个人的,我还是更会些。”
李棠溪又苦脸,“可惜了宋苓,伯父伯母再喜欢她,这名不正言不顺的都没能留下来凑个三缺一,没准儿垫底的不是我了。”
“喔是了。”李雯想起什么。
李棠溪笑嘻嘻:“你也觉得可惜吧?”
“边儿去。”
李雯睨她,挪着屁股凑近姜语,歪斜脑袋,“今儿在门口悬着没跟你说这人,我就跟你漏一嘴,你也随便听听,都是些琐碎八卦。”
她吸一口气,编织一堆话来:“这个宋苓,背景不小,她父亲是顶大官帽的,跟伯父近年交好,也跟大哥有些小往来,两家那么一对和打算凑个亲。也才从今年开始,别的书香门第、达官贵人的千金都放一边了,咱伯父是有些认准了这个儿媳妇似的。不过大哥不喜欢,三两句体面话就把人拒了,现在就是隔三差五蹭亲戚名头来送个礼吃个饭。”
李棠溪就在边上作气氛组打拇指,还顺话对姜语接下去:“我看那宋苓是挺喜欢的,毕竟是个有钱有势还忙得不回家的二十四孝好老公。但是大哥那个人……啊,你大概不了解,他可不把男女关系当回事,结婚更不可能,我觉得他就该寡一辈子,正好他也有这个自知之明。”
李雯笑得仰头:“怎么换你说着还带私人怨气?”
“那面对面不敢说,背地里还不能嘴?”
“能嘴能嘴,你别哪天被他逮到了。”
李棠溪哼声:“你说这男人是不是活该单着?连宋苓这样的都瞧不上。”
李雯:“别说,他瞧上的人可太多了,就是认不定,你要让他认定谁,保准就转头就走,那叫一个独断潇洒。”
姜语两边嗡嗡,该死的才闹崩不久,再听到这人头都大,偏是叫停的机会也没。叹口气起身,俩人都一愣仰头看她,她扯一丝笑说:“我去趟卫生间,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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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都亮着灯,姜语就着半明半暗进去,站洗手台前,双手伸下,感应区淌出水流,凉的。
她俯身去,盛一波又一波水往脸上抹,力度不受控制地要把自己抹清醒,眼睛揉了一遍又一遍。领口也被溅湿点,堪堪停止,手还搭在感应区,水流不断冲着。
姜语麻木地看镜中,从外头光亮偷了半边明朗,映一面阴影交叠的面容。空洞还是苦涩都糊在镜面里,叫她自己也许久看不清。
就这样僵持着,斗争着些什么。
恍惚又听见卧室那边催促,她收回那双被凉水冲去知觉只剩僵麻的手,再吊气一口,重而沉地叹出去。
眼前漆黑骤亮,思绪如浪涌来,如潮自散。
猛烈的虚无的风穿堂而过,气球细线脱手。
令她飘浮的云沉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