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铭易有些好笑,“爸爸不需要你多乖,也不需要你整日埋头苦学,看黑眼圈重的,是不是又熬夜学习了?”

  夏澄每晚都是学到十二点多,长期五个小时睡眠,她都习惯这个节奏了。

  最近有黑眼圈,其实跟裴钊有关,既担心他的成绩,又挂念他谈女朋友的事,睡眠质量很差。

  她有些心虚,垂下了脑袋,“有两晚没睡好,我会自己调整,爸爸别担心。”

  夏铭易打开了房门,将灯按亮后,又说:“成绩再重要,也得劳逸结合,等你大了,回忆起高中,如果只有埋头苦读,也会遗憾,周末可以适当放松一下,去植物园、海洋馆转悠转悠,多了解一下大自然。”

  他甚少这样长篇大论,夏澄知道是让他担心了,鼻尖有些发酸,“我知道,爸爸。”

  夏铭易将笔记本放到了书桌上,转身去了厨房。夏澄换上拖鞋,跟了进去,“爸爸,你干嘛?”

  “不是饿了?给你煮碗面。”夏铭易打开了冰箱,两人吃食堂比较多,冰箱里没多少菜,显得空荡荡的。

  “我吃面包就行,上次去超市买的还有。”

  夏铭易卷起衣袖,拿了一个西红柿,两个鸡蛋,“十分钟就好,不费事,你先去写会儿作业。”

  夏铭易先接上了水,烧上开水,才洗西红柿。

  夏澄想上前帮忙,被赶了出去。

  大晚上的他没煮多少,面条只有稀稀的几根,上面飘着西红柿,卧着两个荷包蛋,热气腾腾的,夏澄吃得很满足。

  翌日,进教室时,谢谦和他同桌已经来了,夏澄给他们俩各分了两个蛋挞,剩下的四个都给了宋悠。第一节课是陈老师的。

  她一只手抱着教案,一只手拎着水杯,一进来就说:“昨天只顾讲试卷,忘说运动会的事了,下周二到周五要举行秋季运动会,这几天体委组织一下报名的事吧,大家踊跃参加一下。”

  运动会是难得能正大光明放松的时候,同学们都来了精神,一下课就讨论起了这事,文艺委员笑着说:“班长,去年运动会,赶上你发烧,都没参赛,今年你不得多参加几项吗?”

  体委也跟着说:“那不得每样来一个,你要肯报,愿意给咱们班加油的女生,肯定多,班长为了咱们班的士气,牺牲一下。”

  裴泽笑着讨饶,“饶了我吧,报两个还行,多了真扛不住,就报个长跑一千五和短跑四百米吧。”

  体委嫌少,“腿这么长不跳远可惜了,再给你加个跳远吧。”

  他自己也报了几项,男生人多,裴泽又报了长跑,其他项目不一会儿就报满了,女生这边却有些尴尬。

  一直到周五,快要提交报名表时,班里的女生还没报几个项目,运动会时班里每个项目都要达到一定人数参加,体委有些没辙,找到了夏澄,做思想工作,“副班长,你也牺牲一下呗。”

  夏澄一愣,有些脸红,“我、我不是不想牺牲,是怕给班里丢脸。”

  她体育真不行。

  体委长得人高马大的,见夏澄说话细声细气的,大嗓门都低了些,“那就少报两个,重在参与。”

  跳高、跳远、铅球、铁饼、八百米,这几项都没人报。体育课跑八百米,每次跑完,人都要废了,好几分钟都缓不过来,铅球、铁饼更是扔不远。

  夏澄只觉得天人交战。

  体委瞥了眼她瘦小的身板,说:“给你报两个最简单的吧,就跳高、跳远。”

  夏澄哭丧着小脸,声音低不可闻,“那个、我跳远就一米五。”

  “多少?”

  夏澄一张脸涨得通红,“一米五。”

  体委一脸不可思议,上下扫了她好几眼,“你往那儿一趴,也不止这点距离吗?”

  夏澄倔强地挣扎了一下,“我不高。”

  声音小小的,闷闷的。

  一脸生无可恋。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夏澄扭头时,对上了谢谦憋笑的模样,他咳了一声,白皙修长的手背抵住了唇,不止他笑了,连宋悠、裴泽都不厚道地笑了。

  夏澄吸吸鼻子,有些委屈,一个个都看她笑话。

  体委放弃了跳远,“行吧,那跳高能跳多少呢?”

  夏澄木着一张小脸说:“体委,给孩子留点活路吧。”

  她考进附中时,之所以名次在四十多名,就是因为体育太差了,中考时体育成绩计入总成绩,单看体育,班里任何一个同学都比她分数高。

  陈佳倩正在整理课本,也听到了这话,讥讽一笑,“让她跳,起跳线能不能跳过去都是问题,体委,你没疯吧?让她参加。”

  这话嘲讽意味太浓,夏澄不由一怔,体委也觉得刺耳,“你行你来,那我给你报上。”

  陈佳倩被噎了一下,不满地轻哼,“还带强制的吗?我说要参加了吗?”

  裴泽瞥了眼夏澄。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露出一截儿纤细的脖颈,抿着唇没吭声。

  他开了口,“自己不想参加,就别挑别人的刺,大家都在一个集体,说话尽量注意些吧。”

  陈佳倩咬了咬唇,见周围的同学,都朝她看了过来,她愤愤转过了身,抱怨了一句,“跟谁爱管似的,想让一班跟着丢人,就让她上呗,反正也是她丢人,关我什么事。”

  班里的氛围一下尴尬极了。

  夏澄两只手搅在一起,犹如被公然处刑一般,窘迫,难堪,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巴掌大的脸,也隐隐泛白。

  宋悠正在翻杂志,修长的手将杂志合了起来,她直接塞到了兜里,抬起脸时,清冷的眉眼,添了一丝不耐,“不会说话就闭嘴。”

  陈佳倩火大地转过了身,“你有病吧宋悠,我说的不对吗?她体育那么差劲,真参加了,对班里有什么好处?你们想跟着丢脸,就让她上,别在这儿找我的事。”

  宋悠猫眼微眯,气得想拿杂志抽她。

  夏澄紧紧攥住了宋悠的手,挡在了她前面,声音虽软,却透着丝维护,“我体育差我清楚,也没非要参加,宋悠没说错什么,你没资格骂她,真正有病的才总觉得别人有病,建议你去看看脑科。”

  宋悠稀奇地看了夏澄一眼,没想到一向软绵绵的同桌,也会发火,冲她竖了个拇指。

  陈佳倩气得胸膛起伏,眼中都快冒了火,只觉得她们俩讨厌死了,伴随着上课铃声,她冲夏澄吼了一句,“你让谁去看脑科?”

  见她这么生气,夏澄反倒不气了,苍白的小脸逐渐恢复了血色,她没理她,拉着宋悠坐了下来。

  宋悠慢条斯理地掏出了自己的卷子,用看傻逼的目光看了陈佳倩一眼,略压低了声音,“让谁看,刚刚说得不挺清楚吗?”

  陈佳倩整个人都在哆嗦,拳头都攥了起来,狠狠捶了一下桌子,又吼了一句,“有病,你们才应该去看医生!”

  裴泽再次站了起来,他气质干净清爽,简单的校服,都衬得眉眼如画,气质如松。

  他敲了一下桌子,声音悦耳,“陈同学,有什么事,下课再说,课堂上请保持安静。”

  见班长就知道制止她,陈佳倩快气死了,有种整个世界都偏袒夏澄的感觉,她气得眼眶都红了,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跑出了教室。

  她这一跑,班里的同学都有些面面相觑。

  裴泽揉了揉太阳穴,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事,有些无奈。生活委员也是个女生,叫赵雪。

  见状站了起来。

  她一双杏眸微微上挑,纤长的眼睫覆盖在眼皮上,小脸挺秀气,很热心一个小姑娘。她将笔放到了笔筒里,爽快地对裴泽说:“别担心,我去看看。”

  经过这么一闹,倒是有几个女生主动报了名,宋悠也报了一个扔铅球的项目,体委这才松口气。

  一直到第一节 自习下课,陈佳倩才拉着一张脸回来,眼眶也红红的,仿佛受了多大委屈。

  宋悠撇了撇嘴,看见她就烦,她将夏澄拉出了教室,“洗手间去吗?”

  “你去吧,我去天台透透气。”

  “行。”宋悠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别往心里去啊。”

  夏澄点头,心中还是闷闷的,都是同学,高一就认识,夏澄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天台上没什么人,夜里很安静,隐约能听到虫鸣声,她偶尔心情不好时,会过来透透气。

  上面没灯,月光暗淡,乍一看伸手不见五指的,有些渗人,远处楼栋上的亮光给了她一点勇气,夏澄没敢往外走,蹲在了墙角处,用手指无意识在地上画着小人。

  刚画没几笔,夏澄就听到了脚步声,她吸了吸鼻子,抬起了白皙的小脸,正要起身,却听到一声醇厚的声音,“钊哥,月考怎么回事啊?这次过分了啊。”

  夏澄一怔,天台门被人推开。

  夏澄蜷缩在原地没敢动,手指也停了下来,没敢再画,黑暗中,隐约能瞥见两道身影越过她,朝外走去,停在了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夜色很暗,只能瞧见他们挺拔的轮廓。

  裴钊伸手摸出一根烟来,按了下打火机,一簇火苗在夜空中亮起,他点燃了香烟,夹在手中,没有吸。

  男生再次开了口,“之前不好好考,我理解,你爸那副炫耀的嘴脸,确实可恨,换我,也不会让他如意,这次怎么回事?理综怎么还缺考?就算你爸想让你出国,你不肯,也不能直接摆烂吧?”

  夏澄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同时听出了他的声音。

  聂飞阳,初中就跟裴钊认识,一个他,一个秦旷,还有肖坤,跟裴钊关系最好。

  十六中本来就是重点,他们几个成绩都不错,也就肖坤中考时没发挥好,没考上附中,聂飞阳之前在三班,高二选择了文科,现在跟方悦一个班。

  裴钊拍了一下他的肩,“摆烂倒也不至于,我心中有数。”

  聂飞阳笑了笑,“行吧,白担心了。”

  他身材高大,眉眼俊朗,剃着寸头,额头上有个一寸左右的疤,这道疤不仅没影响他的颜值,反道给他添了丝独特的魅力。

  裴钊拍了拍他的肩,“谢了,兄弟。”

  “知道是兄弟,还谢什么。”

  聂飞阳是几个人里,最细心的一个,清楚他每次心情不好时都会点烟,这种时候往往喜欢一个人待着,他没再多说什么,潇洒地一挥手,“我先下去了,周末再一起约。”

  裴钊颔首。

  聂飞阳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裴钊则一直站在原地,背影融在黑暗中,透出一抹寂寥来,夏澄大气都不敢喘,唯恐吵到他。

  心脏密密麻麻疼了起来。

  很心疼。

  夏澄知道他与父亲关系很糟糕,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他爸爸真的很混账,一个道貌岸然的恶棍。

  方悦考进十六中时,表哥送给她一个望远镜,方悦宝贝得不行,站在二楼,拿着望眼镜到处看着玩时,却撞见裴钊的爸爸一脚将裴钊踹倒在地。

  他撞在了茶几上,挣扎着想爬起来,最后被男人拖着走向泳池的方向。

  他的爸爸,生他养他的父亲,拽着他的头发,将他一次次往泳池里按。

  方悦险些吓死,慌慌张张报了警。

  听到警笛声,裴钊的爸爸才松开他。

  那个时候,裴钊还不满十三岁。只是想起方悦的讲述,夏澄都觉得胆战心惊。

  也是通过他,她才知道,有的父亲舐犊情深,是守护孩子的大山,有的父亲人面兽心,是汹涌澎湃的山洪,所过之处百孔千疮,给孩子留下的是致命的痛。

  她无法想象,这几年他一个人是怎么挺过来的。

  夏澄蹲得脚都麻了,这点难受,远不及心口传来的闷痛,她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预备铃声响起时,他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夏澄也不敢走,缩在暗处,又等了快五分钟,他手里的烟才燃烧殆尽,他转身时,夏澄微微松口气。

  然而这次却没之前幸运,他走到天台门口时,停了下来,目光忽地一凝,扭头朝夏澄的方向看了过来。

  夏澄心中猛地一跳。

  裴钊看了两眼,低头扒拉出了手机,下一刻,手机上自带的手电筒亮了起来,刺眼的光,直直射向她的脸。

  这一照,险些将夏澄照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