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外校的学生打架时, 虽然好兄弟会站在他这一侧,一般都是他挡在前面,没有人会义无反顾地保护他。
她却傻乎乎冲了上来。
面前的女孩, 穿了身白色长裙, 露出纤细的手腕和脚踝, 小小的一只, 瞧着就很脆弱, 仿佛力气大点就能弄折她的手腕。
裴钊不太懂,她哪来的勇气, 如果砖头砸在她头上, 她甚至有可能昏死过去。
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才让她如此义无反顾?除了喜欢,好像没法解释。但, 他又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
难道也是肤浅地因为这张脸?
裴钊目光幽深, 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夏澄紧张地头皮发麻, 本能地清楚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发现,如果发现, 兴许吴谧的下场便是她的。
夏澄不想被他无视。
她想站在他身旁, 成为他的后盾, 成为他努力的动力。
望着这张与裴泽相似的脸, 她鬼使神差说了一句,“我、我把你看成了裴泽。”
夏澄怕露馅, 又补了一句,“就算不是裴泽, 只是陌生人, 我如果看见了,也会帮忙的, 你别误会。”
她澄清的眸干净又认真,因紧张不自觉睁圆了些,水灵灵的。
唯恐他误会似的。
裴泽,又是裴泽,他的生活好像永远绕不过这个人。裴钊眸色微暗,舌尖顶了一下脸颊,忽地生出一股自嘲来,他偏开了脑袋,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恼火憋屈。
这一刻,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了什么,他若无其事收回了目光,手指不自觉放回了兜里,捏住了烟盒,像是试图抓住点什么。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按了接听,随后对夏澄说:“医生到了,我带你去检查。”
“哦,好。”
夏澄偷偷瞄他一眼,见他没怀疑什么,悄悄松口气。
拍x光片的地方在一楼西北角,需要穿过门诊大厅,再往前拐,大晚上的医院没几个人,就缴费的地方,有两个人在排队,其中妇人怀里还抱着个两岁大的孩子。小孩应该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抽抽噎噎的,虚弱地趴在妈妈肩头。
裴钊许是嫌吵,揉了一下太阳穴,扭头对夏澄说:“我排队缴费,你先坐那儿等一下。”
他穿得休闲,浅绿色运动衣,黑色长裤,一双腿笔直修长,往那儿一站异常挺拔。
夏澄跟了过去,站在了他身侧,她没带钱,怕他也没有,小声问了一句,“钱够吗?”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窗口前。
裴钊人高马大的,神情又冷,小孩看到他时,吓得哭声都弱了些,打了个哭嗝,小脸埋进了妈妈怀里,看不见他后,又猫儿似得呜咽了起来。
裴钊耷拉着眉眼,回了句,“够。”
冷淡的声线,干脆又利索。
他回去拿钥匙时,特意拿了钱包,还带了银行卡。
医院可以付现金,也可以刷卡。
她交完钱,抱着孩子匆匆去了急诊室。
裴钊现金足够,没用上卡,他交完钱后,医生递来一个单子,夏澄瞥了眼单子上的金额。
“谢谢啊,我会还给你的。”
她眼眶红红的,小脸也透着白,大厅的门大敞着,微风拂动她的发丝,有一缕短发调皮地飘到了脸颊上,黑与白对比鲜明。
可怜又动人。
裴钊无声瞥她,轻飘飘回了一句,“不必。”
她似乎忘了,她是因为他才不得已大晚上跑来医院,虽然他不需要,伤害已经造成,裴钊能弥补的也就这些。
两人一起到了拍片的地方,夏澄有些怕,进去前,忍不住看了裴钊一眼,咽了下口水,“万一真骨折怎么办?”
疼痛太过明显,夏澄心中慌慌的。
裴钊凡事爱做最坏的打算,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神时,竟也生出一丝不忍,他喉结发紧,到嘴边的那句,“知道怕,下次就别那么鲁莽。”换成了,“没那么容易骨折。”
夏澄心中稍定,拍完等待的过程尤其难熬,哪怕他就站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她也无心想入非非,结果出来时,已经快十点了,竟真骨折了。
夏澄低头盯着纸质版检查结果看了很久,重重呼出一口气来,眼眶又不自觉红了,不知道该怎么跟父母说。
裴钊烦躁地摸了摸兜,压下了拿烟的冲动,伸手扯过她的检查报告,认真看了一眼,“应该不需要手术,先去看看医生怎么说。”
他声音坚定,给人的感觉很可靠,夏澄心中的慌乱逐渐散去一些,随着他又去找医生。
好在问题不大,医生建议保守治疗,打石膏养一段时间。医生对裴钊说:“她这件衣服不行,你需要给她带一件无袖上衣,最好宽松些。”
夏澄回过神来,小声“啊”了一声,他并不知道她家在哪儿,爸爸晚上有课,不知道现在打过去,会不会耽误他上课,她正在考虑要不要给爸爸打电话时,裴钊站了起来,“我去买。”
夏澄有些感激,“谢谢啊。”
裴钊站起来离开了,冲她随意摆了下手,让她不必放心上。
医生说:“你男朋友还挺帅。”
夏澄脸瞬间红了,羞得连忙摆了摆左手,“您误会了,只是同学。”
“那你同学还挺贴心,大晚上的还陪你来医院。”
贴心?
这个词从来跟他不沾边,但是今晚的他确实很贴心,说耐心十足都不为过,主动送她来医院,跑上跑下地缴费,买衣服,还将拍片儿的医生喊了过来。
夏澄至今觉得不真实。
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竟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医院附近就有商场,裴钊随便选了一家店走了进去,生平第一次给女孩买衣服,他直接来到了运动衣前,女士无袖运动衣比较宽松,他的目光落在了黑色上,是他最长穿的颜色。
最终却让服务员将藕粉色的包了起来,一种更柔和的颜色。
他将衣服送进来时,夏澄一张脸还有些红,裴钊垂眸多看她一眼,“起烧了?”
夏澄回过神来,忙摇头,小声道谢,“没,今天麻烦你了,谢谢啊。”
她神情认真,并无丝毫怨怼。
裴钊眸色复杂,忽地轻嗤一声,俯身,敲了一下她的头,“傻不傻?”
说不出的亲昵。
夏澄眨眼,尚未回过神,男生已经站直身体,“我在外面等,有事喊我。”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背影干净利索。
夏澄偏头,盯着他的背影多看了眼,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额头,脸颊烫得厉害。
心跳也瞬间失衡。
这一刻,肩膀上的疼,都好似轻了些。
医生手法娴熟地帮她打了石膏,从肩膀到肘关节一圈,最后说:“最近注意些,不要使用右手。”
夏澄再三道谢,出来时,裴钊正倚在墙上,眉头微微皱着,正低头玩手机。
是游戏页面。
看见她,他站直了身体,直接暗灭了手机,揣到了兜里,他伸手接住了她手中的袋子,目光无意识在她身上扫了眼,打上笨重的石膏后,愈发衬得她小小的一只。
也不知哪来儿来的胆子替人挡砖。
夜已深,医院内空荡荡的,缴费大厅也没了人,只有个值班的医生,靠在桌子上跟人讲电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医院。
医院门口门可罗雀,夜色凉如水,又起了风,夏澄被风吹得瑟缩了一下,脚下的影子,也被昏暗的灯光拉得有些长。
这时,袋子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袋子拎在裴钊手中,夏澄过去拿手机时,离他近了些,隐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
清香好闻。
夏澄耳朵发烫,将手机快速掏了出来,是夏铭易到了家,见她不在,打来了电话,“澄澄,你去哪儿了?”
夏澄鼻子有些发酸,“爸爸,我出了点状况,现在刚从医院出来。”
夏铭易很快挂了电话,让她在原地等着,说开车来接她,夏澄将手机塞到了兜里。
裴钊站在她身侧,身材颀长,下颌线凌厉,黑色的碎发下,露出一双漆黑深邃的眸,不开口时,仍旧显得冷漠,不好相处。
夏澄迟疑了一瞬,主动问了句,“警察叔叔给你打电话了吗?”
“嗯。”
夏澄声音里带了点期待,灯光下,白嫩的小脸干净又漂亮,“他们抓到人了吗?”
两人的思维在这一刻达成了同频,裴钊已经将他的住处捅了出去,“快了,抓捕中。”
夏澄点头,“那就好,我们是不是也得去警察局做笔录?”
“我去就行。”
夏澄怕裴振远为难他,脱口而出,“那不行。”
她语气有些急,见裴钊垂着眼睛,睨了过来,她心跳微微加快,又飞快补了一句,“我是受害者,肯定得跑一趟啊。”
怕他怀疑,她继续下筹码,“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总不能白挨,我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处。”
“成。”他话少,说完,没再吭声,又掏出了手机,低头操控着键盘,不知道在回消息,还是在干嘛。
夏澄没敢偷看,目光落在晃动的树影上。
夏铭易很快就到了,他将车停在了路边,下车后,他步伐又大又急,脸上不再是一贯的从容不迫,快步走到了夏澄身旁,一手揽住了她完好无损的肩膀,上下打量了夏澄一眼,目光中满是后怕,“怎么骨折了?发生了什么事?”
少有的疾言厉色。
夏澄心尖一颤,声音有些低,讷讷解释,“有人拿砖头砸到了我,爸爸,你别担心,已经拍过片儿,只是轻微骨折,医生都没要求住院,打石膏养养就行,很快就好了。”
骨折哪是那么容易恢复的,老爷子也曾骨折过,他自己是大夫,当初足足泡了两年的草药,阴天下雨才不再疼。
夏铭易接过检查单快速扫了眼,瞥见不是粉碎性骨折,才微微松口气,他看了眼女儿苍白的小脸,放缓了语气,“是不是疼得厉害?怎么没第一时间给爸爸打电话?”
“当时没想到会骨折,以为贴个膏药就行了,爸爸,是这位同学送我来的医院,他帮我报警了,我们还需要先去做笔录,爸爸先送我们去警察局吧。”
夏铭易这才注意到她身侧的少年,男生个头很高,双眼皮,高鼻梁,微挑的眼尾透出丝冷漠。
裴钊喉结微动,主动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声音磁性又冷淡,像冬季寒凉的雪花,落地即化,看似温和有礼,周身却一股子冷漠疏离劲儿。
夏铭易神情微顿,“你好,今天多谢了。”
裴钊摇头,“该我道谢才对。”
夏铭易的目光落在了女儿身上,她紧张地抿了抿唇,显然事情另有隐情,夜晚天凉,她又穿得宽松,怕她冷,夏铭易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先上车吧。”
他们直接去了警察局。
警察已经将裴振远请了过来,他们进来时,裴振远正压着火,给警察解释,“我说了,我没打她,我在教育我自己儿子,是她突然横插一脚,大晚上的将我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如果造成不好的影响,导致公司股份下跌,你们负责吗?”
裴振远的生意做得还算成功,警察局里也有人认识他,小新人对他很客气,唯独这位姓余的警官很冷淡,“请你冷静些,既然有人报警说您寻滋挑衅,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我们有理由带您回来问话。”
裴振远隐约觉得他眼熟,又盯着他看了一眼,认了出来,几年前,频繁往他家出警的便是这位警察。当时,他望着自己的目光便犹如在看什么渣滓。
裴振远心中不舒服,正窝着火,瞥见了裴钊和夏澄,他冷笑一声,“好啊,既然来了就说清楚。”
他目光阴冷,似阴沟里的毒蛇。
夏澄抖了一下,往夏铭易身后躲了躲,小声告状,“爸爸,就是他拿砖头砸的我,如果不是我同学拉了我一把,砖头会砸我脑袋上,我可能已经死了,他险些杀人。”
夏铭易冷淡的目光扫了过来。
那眼神,好似在看什么穷凶恶极的亡命之徒。
裴振远被他盯得一阵憋屈,呵斥了声,“胡说八道!什么杀不杀的,小孩不会说话,别乱说。”
夏澄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时,眼眶又红了,她温声细语地对警察说:“警察叔叔,这是我的检查单。”
余警官上前一步接住了单子,他四十多岁,两鬓微微发白,身材却很魁梧,瞧着很可靠。
夏澄鼓起勇气,跟他诉苦,“他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再严重点,我还需要手术,幸亏我同学拉了我一下,就这也需要养三个月,说不准还会留下后遗症,我今年高二,他伤我右臂,等于要我的命,就算他不是谋杀,也是故意伤害罪,叔叔,你们会为我这个小老百姓做主吧。”
她面容白净,温声细语的,一看就是好学生。
余警官的目光,扫过她打着石膏的右臂,郑重点头,“小姑娘放心,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宗旨。”
夏澄认真点头,“我信你。”
裴振远气得胸膛起伏。
他坐长途飞机回来的,又被老对头嘲讽本就烦躁,这会儿还被一个小鬼污蔑,本就不多的耐心,早已消失殆尽,“小孩,你可知诽谤罪要怎么罚?我在教育我的儿子,是你不知分寸地冲上来,原则上构不成故意伤害罪,你但凡识趣些,还能捞到一笔医药费,否则……”
他后面的话没继续说,威胁意味明显。
夏澄没理他,只仰着头对余警官说:“我看到他在殴打我同学,还想背后袭击他,我就提醒了一句小心,喊完想跑开,结果却被砸中了,您不知道当时情况多危急。”
她说完,扭头看向了裴钊,想寻求他的肯定。
裴钊也望着她,下颌微微紧绷,不知道在想什么,对上警察询问的眼神时,他颔首,“如果不是我拉一把,砖头会砸她脑袋上,他的力道,真砸到,后果有多严重,你们应该能想象。”
见两人唱双簧似的,不遗余力抹黑他,裴振远一张脸黑得犹如锅底,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神情恐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着,对上裴钊的眼神时,心里无端发憷,他别开了目光,扭头对余警察说:“我是在教育我儿子,是她突然冲上来,才被砸中,我没故意砸她。”
余警官蹙眉:“你以前就曾对孩子动粗,如今又使无辜女孩右肩骨折,不管是否有意,都已经造成了伤害,既然对方报了警,拘留是常规流程,具体的明天再商议,先将人带下去。”
裴振远很少被人这么落面子,一张脸憋得铁青,“我要求通知我的律师,夏先生是吧?我们不妨聊聊。”
夏铭易对夏澄说:“你先去车上待着。”
夏澄紧张地看了爸爸一眼,不知道裴振远想聊什么。
夏铭易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吧。”
夏澄点头。
裴钊双手插兜,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已经十一点,整个警局被夜色笼罩,远处是办公楼,都已经熄了灯,唯有月亮挂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夏澄磨磨蹭蹭走到了车子旁,夜色很静,偶尔传来一声虫鸣,她抓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裴钊沉默了一下,主动开了口,“真要起诉他?”
夏澄点头,小声说了句,“在我这里坏人就得受到惩罚。”
怕他怀疑什么,她又小心翼翼抬起了头,迟疑着问了一句,“他毕竟是你爸爸,我这么做,你没意见吧?”
裴钊淡淡收回了目光,“随你。”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亲手送他进去。实际上,小时候再三遭受毒打时,他就曾让医生给他鉴定过伤痕。那个人说得对,他从小就是坏种,他不痛快,旁人也休想痛快。
可惜没能如愿。
裴钊又险些陷入回忆中,掌心传来痛意时,他才恍然回神,脸上闪过一抹嘲讽,他迫使自己转移了注意力,直接迈步,走到了摩托车前,抬腿跨到了摩托上,单脚撑地,对夏澄开了口,“手机给我。”
夏澄反应慢了一拍,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捏着手机没有动,湿漉漉的眼神朝他看了过来。
裴钊没那么多耐心,对上她的小眼神后,牙根发痒,他舔了下唇,喉结微微滚动,“那就自己记。”
他说完便报了一串手机号,语速挺快。
夏澄怔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这是他的手机号,她心跳漏了一拍,没想到他会主动给手机号。
夏澄按亮手机,不好意思地说:“尾号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裴钊懒洋洋开了口。
夏澄认认真真将他的手机号输入了进去,输姓名时,她也自然而然地打了个“裴”字,正想打“钊”时,忽然想起,她曾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当着他的面说不知道他叫什么。
差点翻车。
夏澄心跳加速,她捏紧了手机,乌溜溜的眸添了丝不好意思,“你叫裴什么来着?你自己存。”
她伸出细白的手,将手机递给了他,动作慢吞吞的。
裴钊定定看她一眼,哂笑一声,他曾多次被通报批评,也当着全校的面,念过检讨,竟还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原本不信,对上女孩乌溜溜的眸时,他接住了手机。
量她也没胆子撒谎。
他输入了“钊”字,又将手机还给了她,语气漫不经心的,“后续如果还需要医药费,随时给我打电话,我转给你。”
夏澄被他的话打得措手不及。
谁稀罕他的药费?
就这么想跟她划清界限,互不相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