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夏澄没能睡好。梦里, 她梦到裴钊好不容易考上了军校,却因政审没过,只能被迫放弃自己的梦想。
他走在羊肠小道上, 身影一点点缩小, 她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第二天醒来时, 夏澄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精神也有些萎靡。
她并不信任金律师, 也怕裴振远是看出了她对裴钊的在乎,故意骗她, 第二天来到学校后, 她打算从秦旷这儿入手。
秦旷大大咧咧的, 没什么心眼,想不动声色套话并非难事, 第一节 下课后, 秦旷出了教室, 直接就蹿得没影了,应该是去了洗手间。
宋悠拎起自己的杯子, 站了起来, “我去接水, 小橙子, 给你也接一杯吧,喏, 你把最后一点喝了。”
她贴心地帮夏澄拧开了盖子,将水杯递给了她。
夏澄接住杯子, 冲她弯唇, “谢谢同桌。”
“客气什么,你的蛋挞我吃了这么多次, 都没一个劲儿道谢,你再谢下去,我感觉我得一口气补上二十几个才算完事。”
夏澄被她逗笑,呛得咳了一下。
宋悠顺了顺她的背,笑着接水去了,“小心点,笑点怎么比我还低。”
她走后,夏澄在草稿纸上画了起来。
宋悠打完水,便回了座位,她将水杯递给了夏澄,扫见她纸上的画时,笑了笑,“怎么在画林荫小道?路上的是谁?看背影是个男生吧,才勾勒几笔,就能有这个效果,你也太厉害了。”
夏澄有些心虚,幸亏画的是背影,仅仅勾勒了几笔,瞧不出是谁,她没再继续画,只笑了笑,“你要是学个八、九年,也能画这么好。”
夏澄小学初中报过几个兴趣班,画画、书法、古筝都学了好几年,直到考上附中才停课,她笔下的画很有灵气,用老师的画说,就是不学美术,都可惜了。
宋悠有些惊讶,“你从一年级就学了?八九年,你也太能坚持了。这么喜欢啊?”
“是我妈妈觉得能陶冶情操,就给我报了,也不算特别喜欢,每次画画会觉得心灵很安宁倒是真的。”
她更喜欢的是随着爷爷辨认各种药材,听爷爷说,哪些药材相克,哪些混在一起能治病,夏澄觉得很有趣。
下课铃响起秦旷才回到教室。
夏澄一直没与他说上话,直到下午上体育课,夏澄才寻到机会。每次体育课,老师会先让体委带领大家做一个热身操,今天学的是排球,老师教导了一下打排球的要点,随后便让同学们自由练习。
夏澄没法练习,只能围观,秦旷去挑球时,夏澄陪着宋悠也走了过去,跟宋悠说:“女生一共有十六个,我一受伤,你就落单了,同桌,要不然让秦旷陪你打吧,你们俩个头差不多。”
宋悠是班里个头最高的一个女生,足有一米七。
“成啊,秦旷一起呗。”
秦旷瞪眼,瞥向夏澄,“扎心了,妹妹,不说最后一句我很乐意组队。哥才十六,男生二十三,还蹿一蹿呢。”
夏澄弯唇,“你这身高,已经是我这辈子都追不上的高度了,给个准话,要不要和我同桌组队?”
“来吧,你离远点,别被球砸到了。”
“好。”
他们击球时,夏澄没往上凑,而是去超市买了两瓶饮料,直到他们打累了,坐下休息时,夏澄才将水递给他们。
片刻后,夏澄将话题引到了艺考上,“高三的艺考生好像很快就要考试了,感觉报班的学生还挺多,这段时间到处都是宣传单。”
她一心虚眼睫会不控制地轻颤一下,怕两人发现异常,她特意仰头喝了下水。
宋悠:“对啊,我表弟想学播音主持,也报了辅导机构。”
对面秦旷接到一个球,她蹦起来,用手击打了过去,力气有限,排球飞得并不远,堪堪过线。
夏澄收回了目光,问了一句,“你们想好报什么学校没?”
宋悠笑了笑,“我没什么远大志向,如果能正常发挥,就报北城大学或者航天航空大学,你呢?”
夏澄为了套话,撒了谎,“我想报军校。”
秦旷果真被吸引了注意力,刚拧开的水也不喝了,吃惊地说了一句,“看不出来啊,你竟然也想报军校?”
夏澄手心里都出了汗,“你也想报吗?”
“不是,我兄弟想报,军校管理太严了,我去了肯定hold不住,所以不打算考虑。”
夏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经常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兄弟?我记得你说他散打很厉害,他不会因为想考军校,才学的散打吗?”
“那倒不是,他学散打纯粹是为了自保,他想报军校算是小时候的梦想,他还设计过小坦克、小机器人,很厉害,没想到你也想报军校,你不是体育不行吗?”
他脑门上就差顶着,“你咋这么想不开”几个字。
夏澄压下了心中的复杂情绪,笑了笑,“只是梦想,小时候觉得军医很厉害,穿军装也很酷,也不一定非要军校,只要能学医就行。”
秦旷竖起了拇指,“厉害啊,我一直觉得敢于握手术刀的女子是巾帼英雄,我就不行,我怕血,还怕疼。”
夏澄:“我也怕,太血腥的场面见不得,我想学中医,把把脉,开个药方的那种。”
秦旷乐了,“那我这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夏澄抿唇笑了笑。
和他们聊完,夏澄就离开了操场,她有伤在身,可以不用上体育课,今天跟下去,也是为了找个机会和秦旷聊一下,顺便透一下气。
没想到他真的想考军校。
夏澄朝教学楼的方向走了去,路过十二班时,下意识往里看了眼,教室里是一位女老师在上课,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裴钊没有听课,书桌上是一本其他书籍。
像砖那么厚。
密密麻麻的小字,因为距离远,夏澄看不清,上面的字是什么,初中时,他好像就喜欢看各类书籍,她还曾听见有男生打趣他,怎么连发电机都研究?
一个小学一年级,就能将小学课本全部学完的人。夏澄从未怀疑过他的学习能力。他如果能考进军校,肯定会再次站在顶峰,成为无比耀眼的人吧?
夏澄不再纠结,一颗心也热血沸腾了起来。
回到教室后,夏澄掏出了手机。
她有夏铭易的课程表,这个时间他没课,夏澄怕他万一在开会,或者忙科研项目的事,干脆给夏铭易发了个消息:【爸爸,你现在忙吗?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吗?】
夏铭易正在办公室待着。
工作时间,他的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自从夏澄骨折后,他才将手机调成了震动模式,他看了眼身旁的学生,说:“先将我上面说的三点改一下,改完再发给我,回去吧。”
说完,他站起身,走出办公室,拨通了夏澄的手机号。
手机屏幕亮起时,夏澄忙站了起来,虽然班里没人,她还是出教室接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爸爸的声音,“澄澄,是肩膀不舒服吗?”
“不是,爸爸别担心。”夏澄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扣了扣面前的栏杆,组织了一下语言,“爸爸,我如果撤诉,会给您造成不好的影响吗?”
前两日她态度还很坚决,夏铭易有些惊讶,“对我自然没有影响,怎么想撤诉了?金律师去学校找你了?我明确地跟他说过,让他不要打扰你,如果是因为他的威胁,你不必怕,一切有爸爸。”
“不是,爸爸,他没来,只是发了短信。爸爸,如果对您没有不好的影响,我想撤诉。”她声音小了些,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反复无常,“爸爸,对不起。”
夏铭易很有耐心,并未责怪她,而是仔细询问了缘由,如果裴振远只是因此入狱,裴钊未必会卡在政审上,毕竟他也是家暴的受害者,怕就怕树倒猢狲散。
裴振远如果真入狱,肯定会对裴氏集团造成一定的影响,据他所知,他那个叔叔,连同两个堂弟,没一个省油的灯。很多企业其实都经不起调查,如果有对手暗中对裴振远下狠手,说不准会引出一系列问题。
这也是裴振远愿意出一百万作为赔偿的原因,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案底。
夏铭易没有干涉她的决定,只说:“你考虑好就行,起诉也好,撤诉也罢,不后悔就行。”
他永远这样,不会因为她年龄小就干涉她的决定。
夏澄心中感动,“爸爸,撤诉前,我想见裴振远一面。”
挂掉电话后,夏铭易先给律师打了个电话,随后又打给了余警官,考虑到夏澄还在上学,双方便将见面时间定在了明天中午十二点半。
夏澄来到警察局时,余警官不在,是一位女警接待的她,夏澄没让夏铭易陪着,自己去见的裴振远。
她到时,警察已经将他带了出来,短短两三日不见,裴振远憔悴很多,胡茬茂盛,眼睛里也充斥着红血丝,望来的眼神有些凶。
夏澄镇定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裴振远冷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睨着她,“说吧,想要什么条件?一百万还嫌少?我劝你别这么贪心。”
他至今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句道歉都没有,夏澄深吸了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怒意。
*
从警察局出来时,夏澄迎面撞见了余警官,他一身警服,风尘仆仆的,刚出警归来。
夏澄主动打了声招呼,“余警官。”
余警官点头示意,夏铭易主动与他握了握手,两人交谈了两句,余警官才对夏澄说:“撤诉也好,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真因此坐牢,不定怎么整你们。”
回到学校时,夏澄才缓慢吐出一口浊气来。
已经一点多了,班里来了大半学生,有的在刷题,有的趴在桌上睡觉,宋悠也有午休的习惯,见她在睡觉,夏澄没喊她,伸手拿了习题册和中性笔。
教室里还有空位,有些住宿生,中午会回宿舍午休,裴泽身侧的位置也空着,夏澄走到了裴泽跟前,指了指睡觉的宋悠,小声说:“班长,我可以在你座位上坐会儿吗?我跟许博阳不太熟,他又不在,我就不坐他的位子了。”
裴泽比了个“OK”的手势,拿起一旁的书,站了起来,给夏澄让出了位置。
夏澄在他的座位坐了下来,坐下后,她便开始安静地刷题,并未主动跟他说话,她做题时很专注,哪怕右手不方便,仍旧很认真,文艺委员白欣然进来后,见她坐在裴泽的座位上,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夏澄并未察觉到她的注视。
宋悠又睡了二十分钟才醒,她趴着睡的,脸颊抵着手背,脸上还压出个红印,见夏澄还没回来,又趴下去醒了一分钟的神,才抱起两人的水杯去接水。
宋悠一转身,看到了夏澄,“同桌?你回来多久了,怎么没喊醒我?”
夏澄这才抬头,她弯弯唇,“没事,班里有空位。”
夏澄站了起来,对裴泽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一颗溜溜梅,给了裴泽,“谢礼。”
裴泽莞尔。
白欣然就坐在裴泽前面,她一直留意着两人的动静,见裴泽在笑,心中酸溜溜的,她冲夏澄抬了抬下巴,“就裴泽有吗?”
裴泽已经站了起来,夏澄刚走到许博阳座位上,闻言,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就剩最后一颗了,我桌斗里有旺仔牛奶糖,要么?”
“不用。”
白欣然仍盯着裴泽手里的溜溜梅,裴泽没让给她,随手揣到了兜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白欣然也转过了头,没再吭声。
宋悠打完水,回到座位上时,才小声跟夏澄嘀咕了一句,“白欣然不会真喜欢裴泽吧?这醋吃的太明显了。”
夏澄偏头看了她一眼,白欣然正在收拾文具,嘴巴抿成一条线,瞧着确实不太高兴。
夏澄摇头,小声解释了一句,“我和裴泽又没什么。”
宋悠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这个满脑子都是学习的人,有点什么才奇怪吧?真好奇你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
夏澄不由心虚,眼珠都不敢动一下,只强自镇定地回了一句,“有什么好奇的,我也是人,肯定和其他女生没什么区别吧。”
“那不一定,总觉得你会在约会时,甩上一本习题册,让人先做完再说。”宋悠被自己的想象逗笑,没忍住乐了起来。
夏澄脸颊发烫,无奈看她一眼。
*
十二班,裴钊的手机震动起来时,他正在翻看《制胜的科学》他瞥了眼屏幕,将书合起,站了起来,走出教室,才按了通话。
手机那边是余警官的声音,“你们高二是两点上课对吧?还有十分钟,现在给你打电话,不影响你吧?”
教室门口有几个男生在打闹,裴钊拿着手机往操场的方向走了过去,随口回了一句,“影不影响,你不都打来了?”
“你这臭小子。”余警官笑骂了一句,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走到吸烟室,将烟点燃后,才将今天的事告诉他,“你同学今天决定撤诉了,你爸一出去,晚上很有可能去御水湾找你麻烦。”
裴钊神色不变,只淡淡说了一句,“他不是我爸。”
声音干脆利索。
余警官不由想起第一次见他的事,当时已是十二月,天寒地冻的,正好是他值夜。警局已多年没翻新,室内并不太暖和,他又冷又困,拿了个军大衣,将自己裹了起来,正想眯会儿,一个男孩穿着睡衣,瑟瑟发抖地闯进了警察局。
他冻得双颊通红,一双眸里夹杂着怒火,像只被惹怒的小兽,进门第一句就是,“有人打我妈,能把他抓进监狱吗?”
勇敢无畏,小小年龄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韧劲。
余警官陪着裴钊回到家里时,才知道打他妈妈的,是他的爸爸,裴振远还在发酒疯,室内的东西,被他砸了大半。被裴钊称为妈妈的女人正红着眼眶将另一个男孩护在怀中。
这几年,余警官跟裴振远打过好几次交道,深知他的秉性,他吸了口烟,继续说:“他现在心里肯定窝着火,出去后,估计要找你麻烦,你住别处躲一躲吧,尽量别与他起冲突。”
裴钊冷声说:“他不怕死,尽管来。”
余警官:“什么死不死的,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途,犯不着跟他硬碰硬。”
裴钊不想听他说教,啧了一声,“如果没旁的事,我就挂了。”
“挂吧,快两点了,你先回去上课,好好学啊臭小子,知识不是给别人学的,你自己掌握住的永远属于你。”
挂掉电话后,裴钊并未回去,操场上人不多,大中午的大家基本在教室睡觉,只有零星的学生,在操场上散步,其中一个还拿着单词卡背单词。
裴钊靠在了篮球框上,点了根烟,脑海中闪过女孩坚定的话语,“我不会撤诉,更不会接受这一百万……他理应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突然撤诉,是被威胁了?
裴钊又想起了周一晚上的事,他刚走出校门,恰好瞥见她被职高的男生纠缠,不知道她说了句什么,男生落荒而逃。
她则走向了对面,裴钊看到了她爸爸。
第二天职高校长,就喊上教导主任、各位老师,召开了一个会议,如今正在严抓学生的素质问题。
裴钊从不信什么巧合,她爸爸能有这个能力,理应不怕威胁才对,还是……裴振远又加了价?
裴钊烦躁地捏断了手中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