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廊下抱了会儿, 久到谢临东和奚焉几次三番从身边经过,还挤眉弄眼的,季严凛实在无法无视, 将人从怀里拉出来。

  “受委屈了, 还是客户提无理要求了?”他将人扶好。

  心想怎么这一两次见, 人总蔫蔫的?

  季严凛不了解他们这一行, 也不清楚她的忍耐力,越无理的要求她反而却没功夫难受了,只想赶快做完交差。

  “没有, 客户离世了,有点难受。”

  “你说的那个小男孩?”

  牧念河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他说过,总之点点头,“挺可怜的, 八岁前一直被父母扔在爷爷奶奶家,刚长大了点,就得癌症走了。”

  季严凛听见孩子只有八岁时也顿了下,扶上她胳膊, 一时不知该宽慰些什么。

  “我没事,这种事见多了就好了。”她吸了吸鼻子,往廊外拐, “你怎么来了, 吃过午饭了吗?”

  “来沪市出差,顺路看看你。飞机落地的时候, 方桓给安排了工作餐。”他有问有答,语气较轻快, 有种不用工作的放松感。

  “方先生也来了?”

  “没有,他远程安排。”

  “喔。”

  牧念河真心觉得方桓挺累的, 不仅要和季严凛一同办公,处理商场上的事,还要细心关照好他生活里的每一部分,特助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你没有生活助理吗?”

  绕过后院,她改了路线,两人一起往楼上走。既然季严凛吃过了,又舟车劳顿的,她也就不带他去吃饭了。

  “我身边不留流动性大的人。”

  季严凛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包,“方桓身后有团队,受他调控支配,间接服务我,我身边只留方桓。”

  “这是...化繁为简?避免有人暗害?”她纳闷。

  季严凛笑,也不解释保护安全是保镖的事儿,只说,“差不多。”

  下午正是天井采光好的时候,两人一道上了楼,站在雕花黄梨木楼梯扶手处,再往前走就是牧念河的房间。

  她转身,看见季严凛似笑非笑的眼,不由得心虚。

  自己要是此时撵人走,似乎颇有些过河拆桥了。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她扶着门框,视线落在他提着的两个包上。

  她早上出门急,东西一大堆塞到包里,整个包都乱七八糟鼓鼓囊囊,而他就这么正经拎着,看起来有些滑稽,和他这一身得体的西装格格不入。

  “嗯。”

  他跟着她进来。

  房间很大,做成了套间的样式。东西走向,卧室收拾的很整洁,生活用品就摆在卫生间,不过是出差住的地方,东西一摆也有几分生活气。

  “昨晚几点睡的。”

  季严凛往卧室瞥了眼,床铺整洁,不像是睡过的样子。

  “三点左右吧。”牧念河正拆一个茶包,将线留在杯外,烧起水,“困劲儿上来了,就没折腾,直接在沙发上睡了。”

  “你倒是真不折腾。”季严凛语气凉凉的,带半分责备。

  进了门,两人谁都没再提起那个拥抱。

  尤其是牧念河,她简直都要臊死了,怎么就扑上去了!

  等水烧开了,她冲了杯茶递给他,悄悄转移话题:“我弟朋友新开的民宿,虽然是老茶,但是味道不错,你尝尝。”

  徽城盛产太平猴魁,有人爱喝过刚采下的新茶,有人偏爱过了季的老茶。她记得上次在杜家晚宴,季严凛递给她的那杯茶就是太平猴魁,口味略涩却回甘,应该是老茶。

  季严凛扬了下唇,吹开漂浮在表面的碎叶,“闻着还行,合我口味。”

  牧念河笑,“季二先生喜欢就好。”端着茶坐在沙发上。

  房间里一时只剩安静喝茶的声音。他们两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立在吧台旁。

  牧念河悄悄看过去,结果却猝不及防的与季严凛对视了一眼。她没对方功力深,感觉要尴尬住,于是不着痕迹的偏开脸。

  几米外传来一声轻笑,没一会儿,身侧的沙发下陷。

  “进去睡会儿吧,眼睛都熬红了。”

  他薄唇微启,伸手拉过自己的公文包。

  他不说还好,一说反倒勾起她的困意,干脆顺坡下驴:“那你...方桓有给你订房间吗?你住哪里?怎么也没拿行李。”

  “没定你让我住这里么?”他掀眸看她,似笑非笑的,忽略了她后半句。

  牧念河简直觉得他们在走钢丝,每一句都是试探,每走错一步都会坠落下去。

  窗外远院里养着两株腊梅,红而不妖,牧念河自窗内往外看,竟觉得那两株红已涂满山头,映的她脸都红了。

  她收回视线,嗡声妥协:“你要是真没地方去,我总不会赶你。”

  开完笑,季严凛怎么可能没地方去。他要是愿意,将这里买下来都可能。

  她这句解释简直司马昭之心。

  季严凛喝茶的手一顿,有些意外的挑眉。

  莫非这又是一时兴起的撩拨?

  他恢复神色,淡淡呷了口茶,不动声色的试探:“那我今晚住这里。”

  托着白瓷杯的细白手指蓦的一紧。

  “...你随意。”牧念河再坐不下去,端起茶杯往卧室跑,头都不敢回,“我眯半个小时,晚上请你吃徽城特色。”

  这就是真不叫人走的意思了。

  季严凛十足十的惊讶了,眯起眸子,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次这么利落?

  —

  牧念河一觉睡的黑甜,等看到时间时已经快晚上六点钟。

  她急忙下床,推开门,发现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季严凛走了么?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弱而隐约的失落。

  她走去客厅,看见那杯冷掉的太平猴魁,伸手拿起杯子,打算清干净放好。

  “睡醒了?”略带低哑的声音传来。

  牧念河肩膀颤了下,惊讶的回头。

  他还在?

  季严凛单手抄兜,嘴里咬着一根快抽完的烟,见她出来便将烟摁灭在身边的一次性纸杯里。

  原来他一直坐在美人靠那里?

  难怪,那里是视线死角,她看不到。

  “抱歉,我一时睡过了。”

  “无妨,精神些了么?”

  “嗯。”

  季严凛迟迟没过来,牧念河好奇。

  “你怎么老站那儿。”

  “晾晾,免得烟味儿呛着你。”

  “喔。”她点点头,“也还好。”

  季严凛不禁笑:“你今天怎么了?”

  自那个拥抱之后,她对他的内心防线,好像在一降再降。

  “怎么了?”牧念河一脸懵,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又问一便,“我怎么了?”

  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季严凛抽的是定制烟,烟味儿要比市面上的烟味道淡许多。况且她每次见他都没闻到刺鼻的味道,潜意识便觉得他和难闻的烟味挂不上关系。

  “没什么。”季严凛关上阳台的木门,将门环上的插销插紧,摆弄了一会儿,他问:“你晚上睡这儿真的安全吗?这门一踹就开了。”

  季严凛言语认真,像是真的在考虑一脚踹开的可能性。

  牧念河走过去,在他身侧站定:“...楼下拐角是派出所,我觉得一般人不敢踹。”

  “万一有不是一般人的?”

  “比如你?”

  季严凛好笑的抬眸,刚想说她两句,却猝然对上她俏皮的眼睛。

  他眸色微暗。

  那是一种没有半分防备的纯净,更没有惧怕旖旎的躲闪,像是熟悉的朋友相互打趣一般,说着只有二人才能听懂的密语。

  但季严凛依旧能敏锐的意识到,牧念河今晚是反常的,反常到他想穿透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里,那里面装了什么。

  “怎么了?”几乎是呼吸可闻的距离,牧念河眨了眨眼,一瞬泄了气,打算远他两步。

  她比想象中大胆,也比想象中胆小。

  季严凛看清她的动作,轻笑了声,伸出手。

  晚上六点多的徽城,夜幕已经彻底降临。房间里没开灯,他们就借着阳台外院子里的几盏彩灯照明,牧念河心怦怦跳着,看向季严凛脸上打下的斑斓光影。

  他的眸子在黑夜里格外的亮,也格外的危险。

  曾几何时,当她结束完一个项目,睡到昏天黑地醒来时,身边总是空无一人。

  死别之后的孤寂无人能够轻易抚平,她只能独自将所有情绪内化,而不去向亲密关系中的人索取温暖填补自己。

  她从未叫奇雩陪过自己,他也从没有在这种时刻出现过。

  而此刻,夜是最好的掩饰,她的手腕被拉近了一些,连带着她整个人。

  脚尖碰到了脚尖。

  —

  谢临东的溪岸庭院迎来了一月份第一波的流量高峰,是奚焉摇来的朋友。

  来的都是些年轻人,闹嚷着要在后院烧烤,没一会儿就架起了炉子,点着了火。

  音响里放着当下流行的乐队歌曲,几个人在副歌部分载歌载舞,南方多少数民族,艺术细胞发达,男男女女唱跳在一起,好不热闹。

  谢临东和奚焉在楼下喊她。

  “念河姐,快下来玩儿呀,我们一会儿要围篝火啦!”

  但任凭他们如何叫她,二楼的灯始终没开,人也始终没应声。

  一片寂静里,季严凛先换了气——

  “想下去玩儿么?”他声音哑的要命,卷着几分情/欲。

  他退开一点低头看她,但手还控在她后颈处。

  牧念河眼睛发酸,被他亲的不住泛起生理性的泪水,将眼角都洇红了。

  她摇头,软声:“不去了。”

  这个样子还怎么去。

  季严凛轻笑了下,喉结滚动,视线落在她微红的眼眶,低下头,“好。”

  下唇再次被含住,带着安抚与循序渐进的攻击。

  牧念河在此刻,才算真正闻到了他说的烟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