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严凛话音一落, 她整个人几乎如同过电一般僵在原地,他怎么能...说的如此直白!
眼看小姑娘惊住了,季严凛眸子越来越弯。
这人又在吓唬她。
心里涌出的紧张、焦虑和一点点难以察觉的羞赧甘甜在她心里反复交织, 最后不知怎的, 竟惹得自己酸了眼眶, 定定的看着他, 然后又有些委屈的把视线躲开,颓败:
“季严凛,你别欺负我了。”
这要她怎么说?
你来吧?我同意了?随便你做什么都行?
她从没经历过这种事, 这几年过的苦行僧一样,眼下她简直惶恐又被动,生怕自己说一句“可以”,季严凛回她一句“好, 你来吧。”
和季严凛这样的人在情感中博弈,她只会是输的一方,不如直接投降。
季严凛说完话也觉得自己孟浪,看见她洇红的眼眶, 不知她是被亲的还是气哭了,总之立刻正色起来,将人抱在腿上搂着。
“我的错, 吓着了?”他低声下气的哄, 又叹息着用大拇指抚过她微蹙的眉心,有些心疼, “你这小胆儿,我开玩笑的, 你不愿意就不做,我哪舍得欺负你。”
他把姿态放的太低, 好声好气的,牧念河便又觉得是自己矫情了。
她坐在他腿上,忽然想到,年少时有一次季严凛撞见她被一个男生送回来,当时他一张脸黑的吓人,一把伸手将她拉过来,也不管那男生怎么看,直接进了楼道回家。
那时楼上有一个小阁楼,季严凛强势的带着她上去,躲开祖父祖母的视线,质问她那人是谁。
她吓的都要哭了,说只是同学,顺路一起回家而已,结果季严凛不信,依旧很生气,双眸红的出奇,像是自己亲手栽种的玉兰花被别人摘走了一样,低头便要强吻她,她哭着喊了一声“季严凛你别欺负我”。
那人立刻停下,像是回过神儿一般:“对不起,我哪舍得欺负你。”
当时的季严凛也说了这句话,也真的没再亲她。
他一直都很尊重她,她不愿意的事,他从没有罔顾过她的意愿。
“季严凛,其实我可...”
“去吧,回去睡觉。今天坐车也累了,明天我陪你去看外婆。”季严凛拍了拍身上的人,打断了她的话。
他压下心里的念头,微微沉出口气。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他都这么说了,她反倒接不下去话。一开始没吭声,过了会儿才问,“那你呢?”
“我?我睡这儿?”季严凛大手一挥,将沙发上的抱枕往把手一角一扔,整个人躺上去,闭上了眼。
“去睡吧,我给你守门,行不?”他半眯着眼,还不忘开玩笑缓和气氛。
牧念河抿唇,心里堵了一百句话,但还是转身回了房间。
季严凛在酒店的床品也是他惯用的那几种,颜色、味道、材质,好像和他身上的衣服材质如出一撤。
牧念河穿着睡裙躺在上面,睡裙半长,露出小腿的那一截儿和他床单被罩摩擦在一起,有种意外的如睡针毡的感觉。
等到夜深人静时她才能真正静下来收拾自己的心情。
其实季严凛犯不着守门,她甚至都不会给房间落锁。她的那句“别欺负”更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可这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翻来覆去,她还是起身,忍着已经发躁的脸,将脚尖探入拖鞋。
客厅没开灯,大落地窗对面是外滩绝美的夜景,巨大的屏幕依旧在闪烁着广告,反射到室内是一道又一道的光影转动。她看着窗外,不由得想到一句话:魔都永不入夜。
季严凛就躺在沙发上,曲起一直胳膊垫在抱枕下面,身上搭了一块薄薄的珊瑚绒毯子,一副沉静的睡颜。
“季严凛。”她走到沙发前,蹲下,伸手戳了戳躺在那里的人。
“嗯?”他果然还醒着,没睁眼,只鼻音压出轻轻一声应她。
“那个...你冷不冷,要不要被子?南方冬天晚上很冷。”
“不冷,我一会儿空调开大点。”
“那要不要睡枕,抱枕睡着不舒服。”
“不用了,凑乎一晚。”
“...客厅没有窗帘,对面光污染会影响睡眠吧。”
“没事,我对光不敏感。”
他始终没睁开眼,说完还抬起手,精准的找到她的脑袋,揉了一把,微微勾唇,“回去睡吧。”
三连击。
好一个老僧入定的季二先生。
牧念河咬唇,有些泄气。
她没办法了,只得起身,语气硬邦邦:“哦。”
一步三回头,才关了门。她还是没有落锁,自她进去,一直躺在沙发上的人倏的睁开眼睛,须臾,他长长叹出口气。
...
牧念河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感觉身侧好像有动静。拱的热呼呼的被子忽的钻进几丝凉风,但很快又加入了新的热源,整个人被拥住。
耳边似有呢喃,那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从心底生发的微叹。
“我该拿你怎么办。”
“嗯?”她梦中嘤咛,整个人睡的沉,迷迷糊糊的应声。
牧念河感觉脸颊痒痒的,伸手去挠,舒服一些后,脖颈锁骨的位置好像又有些不对劲,一阵阵的,自上而下,到后半夜才消停,她感觉自己窝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可眼皮却沉的睁不开。
是在梦里吧,她想。
—
第二天早上九点,手机闹钟把人叫醒,牧念河胡乱伸手摸,好久才找到手机。手臂在床上滑动的时候,身侧的床榻意料之中的冰冷。
难道昨晚是她的错觉么?
关掉闹钟,没一会儿,卧室门被敲响。
“醒了?”季严凛拧把手进来,站在门口,“起来洗漱吃早餐,不是要去看外婆?”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衬衫,胳膊上绑着袖箍,形象很正式。
“哦。马上。”
见她应了,他掩上门出去。
牧念河刷牙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是应该是季严凛第一次正式见她家人。
早餐很丰盛,季严凛坐在餐桌的另一头,给她盛面。
“和外婆说过了么?要不要提前打个招呼。”
“我昨天和二姨说过了。”她挑起一筷子面,有些好奇,“你做的?”
这味道不像是买的。
“嗯,简单做了一碗。”
她和季严凛都是典型的北方人,以前在祖父家就从不拿牛奶面包当早餐,他们都偏爱咸口面食,一度认为面条包子才是最符合中国人胃口的早餐。
牧念河不好意思,想起结婚以来她也没为季严凛做过什么,于是将碗放下,眼睛亮晶晶的问,“今天中午去外婆家吃饭,你爱吃红糖糍粑吗?”
—
从瑞洲酒店出来,季严凛牵着她下电梯。
她和季严凛都是身量修长出挑的人,又穿着同类型大衣,就算在瑞洲这样的高档酒店也引不少人侧目。
牧念河不太适应被过多人注意,但她站在季严凛身边,难免不被人看到,这不,一位中年男士远远看见他们,带着秘书就过来。
“严凛?”赵隗志一脸惊讶,伸出手,“你这么来沪市了?”
季严凛客气的伸手,浅浅一握,“赵叔好,我来沪市开会。顺便接我太太回家。”
“太太?”赵隗志这下彻底震惊。
他刚才一眼就看见季严凛身侧的女伴,那人容貌太过惊艳,素净的脸上甚至看不出化妆的痕迹,完全不流于世俗的美。
前两个月京圈里闹的沸沸扬扬的“太子选妃”谁人不知?连齐家的小姐季严凛都没看上,齐家当家的齐三气的砸了好几个古董,这转眼就有“太太”了?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季严凛有心将消息放出去,自在回应:“婚礼还没办,所以还未给几位叔伯发帖子。待定下婚期,还得请几位世家叔伯前来观礼。”
完全挑不错的理礼节,季严凛全程都没让牧念河叫人,知她性格社恐,一切社交皆由他挡下,她只需站在他身侧点头微笑就行。
“哈哈,不妨事。你的婚礼我们自然是要去的。”赵隗志见他将人护的严,再想打听什么也不敢问了,只说,“那就先这样,我先上去,咱们回聊?”
“您慢走。”
方桓带着周隽在门口迎着。
“季总,齐小先生最近也在沪市,房间定在您隔壁。”
方桓替他开车门,神色有些担忧无语。
这位齐小先生是齐老爷子的老来子,一贯都宠的无法无天,明知他不是个掌家的料子,却还要将诺大的家业给他。偏偏这位齐小先生,一贯将季严凛看作自己的亲哥哥,巴不得亲上加亲,给自己在齐家立威,这最近知道季严凛和别人领证,一开始先是生气,后来干脆不信,说季严凛在骗人。今天突然住这儿,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季严凛听了也不禁深吸一口气,捏了捏鼻梁,哭笑不得,“他想干什么,趴我墙角?”
牧念河仰头看他,双眸对视,被他往身侧拉了拉,两人腿贴在一处,又听他说,“不过瑞洲是他的地界,他想住哪里都是他自由,反正再过两天就回京市了,你去换个酒店吧。”
他倒是不怕齐三,他是怕齐三丢人到牧念河跟前儿吓着她。
“你和齐三先生是发小?”车往槐安路的杏脯小巷开,牧念河好奇他的人际关系,主动开口问。
季严凛淡淡勾唇,拉着她手,“嗯”了声,“我被接回季家那几年,他也刚被接回齐家。我俩情况一样,自然说的上话。”
季严凛说的情况大约就是指他“私生子”身份一事。但牧念河没想到,齐三先生竟然也是私生子,毕竟人们一想到他,自然想到他的受宠和霸道骄矜。
也许是她的疑惑都写在脸上,季严凛盯着她看了会儿,才给她解释,“他父亲是齐老爷子,当年身体壮硕,在齐家说一不二,早早替他谋划了不少。”
“那...”牧念河刚想说一句“那你怎么会被送去牧家,季家对你不好么?”话到嘴边又急忙刹车。
这话问出来难免会伤他的心。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我父亲没护住我,是么?”谁知季严凛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牧念河睫毛扑闪了两下,心里忽然就很难受,不愿意他说下去,只能否认,“我没有。”
见她不想知道,季严凛也不说了,只是头顶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如自嘲一般的笑声。
—
到了牧念河外婆家,牧念河去后备箱拿东西,周隽从车上下来帮忙。
方桓刚才一直在车里听着,眼下叹了口气,走去季严凛身边:“您父亲...哎,他就不提了。但当年季老爷子是有心护您的,不然最后也不会将您带去英国,还把一半的集团股权留给您。只是老爷子年纪大了,又早就放权了大夫人和季大先生,有时候也得顾及他们的面子。”
方桓说这话的时候只像一个普通的叔叔,担心侄子心里有结一般。
“或许吧。”
季严凛笑了下,没当回事。
牧念河的外婆一直跟着二姨住在杏脯巷子里的一栋小洋房。大约几十年前沪市房价还没有高的太离谱的时候买的,现在市价估计也得近亿。
牧家落难的时候,他们全家在外婆家的小洋房里住了大半年。那几乎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和父母弟弟一起相处那么长时间,现在想来,那几乎已是她活到现在为止,难得的一家四口团圆的时刻了。
“对了,上次你说想起诉牧回白,决定好了?”推开园中的栅栏门,季严凛手中提着礼品,低头问她。
牧家的事儿就是一团乱麻,奇家答应退婚,牧回白整个人像疯了一样的联系她,问她是不是失心疯了不要这么好的女婿。
牧念河心累,不愿再和牧回白折腾扯皮,直接开口要拿回祖父留给她的嫁妆,并且以后都不回牧家。谁知牧回白不仅不给,还恼羞成怒的要让她把祖父祖母市中心的房子还回去。于是她一气之下,干脆决定起诉。
“祖父给我的东西,我不能让。这事儿本就是他不对在先。”
她不愿再忍,再想起牧回白的咄咄逼人,易岫的装聋作哑,她只觉得心口堵了一块大石头,非得彻底搬开解决了不可。
季严凛点头:“我叫公司的法务联系你,放心,有最好的律师团队。”
她没开口,他不会擅自替她做决定。
牧念河脚步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二十八岁的季严凛,和记忆中的少年人模样越来越远了。
自她决心和牧家决裂后,季严凛从未过问过她的家事,他也没有想象中的发狠般收拾他们,起码没在明面上显出来。他更多是托底和引导,她想做的,他一定全力支持,保驾护航,比如现在,他给了她无边的自由和为自由买单的底气。
于是她不禁想问,“季严凛,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手上的礼物沉甸甸,她的声音忽然酸涩不堪,“有时候我觉得我这样的小事并不至于如此被你放在心上。你这样,我以后该怎么还?”
季严凛也停下脚步,不以为然,声音少见的温柔:“为什么要还?”
他身上落了松香,将包装精美的深绿色礼品手袋放在地上,挽起她耳边的碎发,眼里满含柔情:
“念念,我只觉得我给的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