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区香江港口,一艘艘帆船停靠在岸边,夕阳的余晖渡在扬起的白色帆尖上, 像是油画晕开的一抹橘色。

  其中最大的一艘游船, 酒保们络绎不绝的上下, 已经在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

  最近海上无风, 港区的商会邀请在港的企业家参加晚宴,著名时尚杂志MASTER艺术总监安贝缇也会出席,听说安贝缇此次前来, 是为了参加一座新商业楼的剪彩仪式。

  能请动安贝缇的商业楼,大概也只有港区的陈家了。

  季严凛倚靠在栏杆上,手中握着一杯香槟,浅金色的酒液在高脚杯中摇晃, 倒映出他冷厌与略显疲色的神情。赶了一天飞机,要不是齐戌,他根本懒得来。

  一旁的齐戌见状冷哼,他心里还过不去那个坎儿, 甩了手里的酒,双手撑在栏杆上,目眺远方。

  “听说二哥下个月要办婚礼了。”

  齐戌最近也搞了个小科技公司, 预备在港区上市, 像是铁了心要和季严凛打擂台似的。

  季严凛懒的理他的小孩子脾气,随口应了声:“嗯, 时间也差不多了。”

  齐戌又冷笑:“确实差不多了。云缆顺利上市,连季如絮也动不了你, 现在谁不知道你们季家几乎垄断了国内新科技半壁江山,以后怕是也没什么北季南齐了, 以后都得认你们季家。二哥职场情场双得意,真是做什么都能成的人啊。”

  齐戌心里有不少不服气。他和季严凛出身差不多,甚至他比季严凛出身强些,比他在家里更受人待见些,怎么偏偏他季严凛做什么都能成,他虽然掌了齐家的权,却还得看齐家那几个哥哥的脸色。

  季严凛饮了一口酒,因他这满腹牢骚的话眯了眯眼。心想“三岁看到老”这话真是一点错都没有,这么多年了,齐戌的脾性不仅一点儿没改,还变本加厉了。

  季严凛把酒放下,淡淡开口,“我听说你身边一直养了个女人。”

  他话题转的太快,齐戌扭过头,脸色忽然变得不自然,嗤笑了声:“养个小玩意儿罢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二哥连这个也要管?”

  “你的人,我自然管不了。只是想建议你,季齐两家联姻,不一定非得是我和齐司辛。”

  “你什么意思?”齐戌皱眉。

  “字面意思。季家多的是愿意和齐家联姻的适龄女性,你想借季家的光,未必非得来为难我,齐戌,反正你也没什么真心,又有什么好舍不得。”

  季严凛这话说的不算好听,就差明晃晃的提醒齐戌,这世上的好不可能都让你一个人占了,做人不能既要又要,要么你来联姻,要么我们两家再无瓜葛,你自己选。

  海风吹起季严凛的西装外套,清晨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在此刻略有松散,却不失得体,尤其是那双眸子,落在不远处的一艘游轮上,神色淡定,不骄不躁。

  难道这就是婚后男人身上的沉稳感?

  齐戌咬了咬后槽牙,面色紧绷,口气无端冲起来:“季严凛,别以为我喊你一声二哥,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季如絮眼下是病了,这才不得已把公司交给你打理,你信不信,等他病好了,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难不成你还真拿自己当皇太弟了?”

  他当季严凛在借着由头说教自己,浑身的毛都竖起来。

  季严凛不愿与他计较,也哼笑了声,“齐戌,你也就这点本事。”

  眼看着季严凛真要走,齐戌又连忙抓住他,开始说软话:

  “二哥,你和我什么出身,咱们自己心里都有数。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如果不抱团取暖,就只有被人家吃了的份儿。你家大哥是这样,我家那几个哥哥也是这样。季严凛,那戏子不过一只金丝雀,我没什么舍不下的,更不在意我自己的自由,只是你们诺大的季家,我能信的,只有你罢了。你那婚能结就能离,一个女人而已,你就当帮帮弟弟,行吗?”

  齐戌的话越说越疯,季严凛终于不耐烦,推开他的手,道:“你去看看医生吧,精神病又犯了。”

  齐戌一时不差,被推了个趔趄,恼羞成怒:“二哥!”

  …

  晚宴八点准时开始。

  安贝缇由一位男士引着上台讲话,季严凛站在台下,端着一杯酒,随意站在一侧。

  陈庭宴也看到台下的人,点了下头,遥遥举杯。季严凛抬眉,也象征性的举起酒杯,回敬。

  当年在剑桥,他和陈庭宴算师出同门,都是一位华人教授的学生,陈庭宴比他小两届,两人虽然没有过深的交集,但却听过彼此的名字,亦有过几面之缘。

  游轮晚宴盛大华丽,过了正经的开场舞,庄重的气氛变得轻松,迎着微凉的海风,甘醇的葡萄酒气顺着音乐的鼓点跃动。

  陈庭宴端着酒过来,黑色燕尾服一丝不苟,“师兄,好久不见了,在港区总能听到师兄的名字。”

  “不敢当,陈四公子美名更甚。”季严凛与他碰杯。

  齐戌最看不上这种觥筹交错之间的虚伪,冷笑一声,干脆搂着嫩模去酒池喝酒。

  陈庭宴瞥了眼齐戌,多有不屑,移回视线:“云缆上市的时候我有关注过,师兄的团队很厉害。”

  季严凛笑了下,淡定摆手:“小公司罢了,和陈家季家都不能比。”

  “师兄太谦虚了,云缆聚集了一大批顶尖人才。其中有位胡博士,我想挖很久了,但他似乎对师兄死心塌地,怎么挖都挖不来,您有这样的团队,未来又怎会止步一个小公司。”

  季严凛扬了下唇,避重就轻:“陈家家财万贯,底蕴深厚,想要什么人没有,又何必执着一个胡博士。”

  陈庭宴笑:“有时候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本身,而在于他所处的位置。能被师兄看重的人,我自然垂涎。

  我到现在还记得师兄的传奇故事,当年你是专业里第一个尝试做虚拟空间游戏的人,尽管盈利不乐观,但却极具象征意义。只是我一直没想通,你为什么会把它卖掉。如果当初能坚持下去,我相信它的成绩不会比云缆差。”

  “陈先生好像对我的事情很了解。”

  季严凛举起酒杯,看里面不断漂移的小气泡,神色淡了下来。

  “好奇而已。”陈庭宴也扬眉,不加掩饰,“离一步成神的人太近,便总有窥神的欲望。”

  陈庭宴说话有种恰到好处的夸张和吹捧,季严凛笑着咂摸了一会儿,连连摇头:“有人说你修的是逍遥道,我倒不觉得,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无欲无求。”

  “有人?谁。”陈庭宴诧异。

  提到这句有人,一整晚都心情不佳的人脸上终于勾出丝笑意。

  这一瞬间,陈庭宴感觉,对面的人一身的盔甲都卸了下来,只听他语气轻柔:

  “我太太。”

  —

  从游轮上下来已经接近十二点,方桓来接。

  齐戌喝的烂醉,怀里抱了两个嫩模往车上走。路过季严凛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了什么。

  方桓为难:“季总,小齐总...”

  季严凛冷脸:“别管他。”

  话是这么说,终究放心不下,上车后季严凛烦躁的按揉眉心,“找两个人,把他送回酒店。至于他身边那两个,想法子打发走。”

  “诶。”方桓应下,连忙拿出手机打电话吩咐。

  安顿好齐戌,方桓才开车,送季严凛回酒店。

  路上说起云屹来,方桓连连摇头,说云总这个不着调的和人家胡博士喝了一晚上,差点给人家干趴下,好在两人的关系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不少,不然这项目更难推进。

  季严凛拆了袖锢,甩在一旁的椅子上,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就那性子,处处就好了。”

  “没错。”

  方桓连连点头,他从后视镜中看着季严凛略带疲惫的脸色,不由得感叹,老爷子真是慧眼如炬。

  季二先生的确比季大先生更适合当领导者。

  技术出身、沉得下稳得住、情绪还及其稳定,除了上次机场奇家少爷吓着夫人那次,他还真没见过季严凛发火。若是人前装一装就算了,但他人前人后都一个样,那就了不得了。

  “你瞧什么?”季严凛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光影在他脸上滑过,莫名给人以压迫感。

  方桓心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想着您今儿好像没给夫人打电话。”

  “嗯。”季严凛声音缓和了些,“没打。”

  “怎么了?”方桓诧异,不是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地?

  季严凛笑了下,“方桓,你和你太太相互怎么称呼?”

  “啊?”方桓没想到季严凛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就叫名字,或者叫夫人。”

  “嗯,那她叫你什么?”

  “那说法可多了。”方桓呵呵一笑,笑里多有些心酸,“高兴的时候喊老方,不高兴的时候直呼全名,每次她叫我全名的时候,我就知道,坏了。”

  “坏什么了?”季严凛不解,因为牧念河几乎总叫他全名。

  方桓:“说明她很生气,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真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摸不透啊。”

  方桓说了不少,季严凛却没能提取出一句适合他与牧念河的有效信息,只能作罢。

  方桓也不知道这位爷怎么忽然又不问了,笑了下,自顾自的开车,没一会儿,只听车后座传来声响。

  “睡了?”

  “嗯,有个晚宴。”

  看来这是在给夫人报备了。方桓识趣儿的升起隔板,给季严凛通话创造私人空间。

  牧念河那头刚躺在床上,又有点睡不着,她今天右眼皮跳的厉害,到了晚上愈发心慌,接起电话来语气颇为着急。

  “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她问。

  刚要睡着的人,连声音都带着微不可查的软糯。

  季严凛不由得声音放轻:“想我了?”

  这人又所问非所答。

  牧念河憋气,埋头在他枕头上,静了一会儿才说话,“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最早后天吧。”季严凛换了只手拿手机,忽然笑了下,装模作样的皱起眉,“唉,难过啊今天。”

  “嗯?”牧念河不由得直起身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有点。”

  “哪里?”

  “心里。”

  电话那边静了片刻:“...你继续,我听你还能说出什么来。”

  季严凛笑,还真就顺着说了下去:“心里难受,想你想的。但你却不说想我,我更难受了。”

  下一刻,他把语音通话切视频,压着声音哄着她露脸:“给我看看,宝贝。”

  牧念河原本侧躺着,视频弹出来的时候,她心里跳了下,着急伸手理了理头发,才按开床头灯,接通电话。

  手机屏幕出现两个画面,季严凛机位很随意,像是胳膊架在车窗框上,衬衫扣子随意敞着,露出锁骨,有种午夜的野性。

  相对比下来,牧念河的打扮就乖巧端庄许多,浅粉色的荷叶边娃娃领睡衣,头发披散着,分成两半顺在肩前。

  “今天忙什么了?”他问。

  牧念河说:“和阿辛槐清出去吃了个饭,下午回来画稿。”

  “嗯。晚上吃了什么?”

  “晚上…”牧念河想了想,“我和晴姨都不饿,喝了点汤。你呢,你晚上吃了什么?”

  一些没营养的对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她镜头挪动了一下,季严凛从灯光判断出她的位置,逮住机会揶揄:“怎么睡我那儿了?”

  牧念河视线漂移:“我才没有,我只是转过去开灯。”

  “呵。”

  牧念河被他一声轻笑臊的耳朵烫,仔细观察起画面来,见他脖子微红,像是喝了很多酒,不由得担心:“你少喝点酒呀,脖子都红了。”

  “嗯,我酒量不行。”季严凛随口附和着。

  “这和酒量没关系,酒喝多了伤胃。”

  牧念河神色认真,季严凛笑了,连忙应下:“好的,老婆大人,以后烟酒都忌。”

  顶着脸红,她“嗯”了声。

  两人又聊了会儿,牧念河已经显露困意,季严凛那边似乎还没到目的地。

  季严凛还不想挂电话,便箍着她:“不许睡,再和我说会儿话。”

  “哦…”牧念河长叹一声。

  其中哀怨清晰可见。

  季严凛像是说不够也看不够似的,要她给看看左脸,再看看右脸,没完没了,牧念河趴在他枕头上,顺着他的意思办,到了儿眼皮沉重的一抬一抬,季严凛才心满意足的放过她。

  “好了,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睡吧,我一会儿就回酒店。”

  “诶,你到了给我发消息,我收着消息再睡。”牧念河揉了揉眼睛,给自己提神。

  “知道了。”季严凛扬了下唇,“挂吧。”

  临挂电话前,牧念河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打算补上那句“想你”,然而,她正欲说,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砰——”的巨响,像是车辆撞击的声音。

  屏幕剧烈摇晃,闪过白光。

  “季严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