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 牧念河回到了十七岁,第一次见到季严凛的那个夏天。

  那天她正因祖母做主将她的裙子给了另一个孩子而生气,也在同一天, 季老爷子带着季严凛来家里做客。

  少年身如劲松长竹般挺拔, 眉眼桀骜凌厉, 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性子。

  牧念河礼貌的朝他们点点头, 叫了声“爷爷好,哥哥好”,便独自回了房间。

  她的性子孤僻, 逢年过节走亲戚从不主动开口,身边的人早已习惯,一时大家都没说什么。

  关上门,她听见季老爷子笑说:“老牧, 你家的小囡好乖一个,可比我家这浑小子好多了。”

  祖父还没说话,便听见那少年冷冷接了一句:“我不是你家的。”

  丝毫不给他爷爷面子。

  她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愕然回头, 看向房间紧闭的门板。

  那是她对季严凛除了长得好看外的唯一印象,难相处,不听话, 目无尊长。

  在那之后, 她从不与季严凛对视。她潜意识里觉得,季严凛是那种随时会说一句“你看什么, 再看小心我弄死你”的人,她不想自讨没趣。

  他的眼睛, 他这个人都太具有存在感与倾略性,让人不自在。那么霸道、专横, 不近人情。

  她是有些讨厌他的……

  可直到梦逐渐晕成一团光圈,一点点收绞,收成一个原点,将她从恍惚的梦境带回到现实,她的心就又变得酸软和不踏实起来。

  季严凛…

  她站在虚与真的边缘,心里就只剩这一个名字。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视线好像有形状,有实感,牧念河身子颤了一下,猛的睁开眼睛。

  忽的对视,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在梦里桀骜不驯的少年,此时正扭过头看她。

  “吓着了?”他苍白的唇微启,声音沙哑。

  鼻腔猛的一酸。牧念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原本不想哭的,可是他一问,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涌。

  “季严凛…”

  “过来。”

  季严凛气虚着,听出她的哭腔,眉心骤然蹙紧,着急向她伸出手。

  牧念河立刻从两米外的小沙发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她不敢碰他的手,因为他的手掌和手腕处也有深深浅浅的伤痕,被纱布包裹着,只能小心翼翼的,虚浮的牵着他的指尖。

  小姑娘哭的稀稀塌塌,季严凛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却因为手臂受伤无法抬起,抬了一半便无力的落了回去,只能言语安慰:

  “那动静听着唬人,实际上没什么,别怕。”

  “嗯,我知道。”牧念河一把抓住他胳膊,固定住,还在落泪,说:“你别动了。”

  季严凛醒来后还在持续眩晕,脑震荡的反应让他恶心,却不敢告诉她,于是说:“宝贝,别哭了,哭的我心疼,一会儿头要晕了。”

  季严凛的话提醒了她。

  对,他醒了,得叫医生来看看。

  牧念河抬起胳膊,用袖口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宝贝,顺便去看看方桓。”季严凛叫住她,“再通知他家属。”

  “嗯,放心。”

  医生很快过来检查,陈庭宴跟在医生身后探望,季严凛神色郑重的道谢。

  “师兄客气了。”

  陈庭宴打量了他一番。他刚才也听到了医生的话,伤的不算重,只是有些脑震荡,外加右腿骨折,旁的没什么大碍。

  “师兄?你们认识?”牧念河端了盘水果进来,恰巧听见陈庭宴的那声“师兄”,不禁愕然。

  陈庭宴:“我和季总在剑桥是同门师兄弟。”

  牧念河瞪大眼睛,看向季严凛,他认识他不早说?

  季严凛似笑非笑的瞅着她,半靠在床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我做什么,我没拦着你联系。”

  牧念河瘪着嘴瞪他。

  陈庭宴不想再呆下去,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

  “你们安心住着吧,这一层不会有人打扰。”

  陈庭宴走的时候贴心安顿,帮他们关上了门。

  房门即将关上时,他听到里面两个人的打情骂俏之语。

  牧念河语气干巴巴:“吃水果。”

  季严凛:“你喂我。”

  牧念河:“左手没受伤,自己拿着吃。”

  季严凛:“连带效应,都疼。”

  呵。

  陈庭宴不由得想笑,季严凛当年的体格在欧美人里都算好的,现在一块草莓都叉不起来?

  偏牧念河还信了,声音又软下来:“那你张嘴,小心点,不要扯到嘴角的伤口。”

  季严凛高兴了:“好的baby。”

  陈庭宴彻底听不下去,关上了门。

  病房里面,季严凛视线从门板上收回来,不着痕迹的挑了下眉,用那只没受伤的胳膊将人揽过来,吻她额头,声音黏糊:“你再陪我睡会儿。”

  陈家的私人医院,高级病房和别墅客卧没太大差别,双人床宽敞舒适,季严凛睡在中间,两边还有足够的位置。

  牧念河本就想离他近点,环顾四周,也不扭捏了,干脆脱了鞋和外套,掀开被子一角,窝到季严凛身边躺下。

  熟悉的冷檀木香和陌生的床品味道交织让她莫名心安,在她窝过来的瞬间,季严凛也身体用力,吃力的想靠近她一些。

  “诶,你别乱动,小心扯到伤口。”牧念河连忙按住他肩胛,又小心翼翼的靠过去一些,面对他侧躺着,与他枕在同一个枕头上。

  再次呼吸交缠,瞬间填满失而复得的心,牧念河幸福的想掉眼泪,问他:“昨晚的电话是你挂的?”

  “嗯。”被子下,季严凛牵住她的手,他的指尖温暖干燥,满满的安全感。

  牧念河又想哭了:“怕吓着我?”

  季严凛:“差不多吧。”

  车祸发生的一瞬间,他整个人被撞的飞了出去,疼痛让他神思逐渐混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判断自己的车子是被撞到了路边的草丛里,而沿海的这条路离市区很远,并不易被发现。

  万一她在电话里一直听不到有人救他的动静,这对她来说无异于凌迟,他只能挂掉电话。

  天知道,他那时候有多害怕,怕车子爆炸吓到她,也怕自己活不下来,以后再见不到她。

  牧念河把头在他肩膀下埋的更深了,没一会儿,季严凛感觉肩膀传来湿热。

  他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心疼的沉出口气。他现在一身伤,连抱她一下都不能。

  没一会儿,牧念河的呜咽越来越大声,一抽一抽的,她想忍住,可眼泪却不由自主的往外溢。

  “季严凛...”她不停的叫他的名字,可叫了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抱着他哭。

  哭了快十分钟,季严凛被她哭的声音也酸哑了。

  他无奈的抬起手,忍着疼把她往怀里揽,安慰:

  “宝贝,别哭了,你这么哭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天灾人祸,旦夕祸福,他哪能跟她保证下一次不会出现相同的情况,况且就算他说了,牧念河也不会信。

  季严凛只能侧过脸碰她额头,叹气:“我以后都走着上班,再也不坐车了。下次出差,我提前半年出发。”

  “你真是病了嘴上也没把门的。”

  他一本正经的开玩笑,牧念河也给面子的笑了,想了想,撑起身子在他唇心微微碰了下。

  躺回去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情绪像洪水后的余留,向他倾诉自己的害怕:

  “我真的吓死了...季严凛,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在飞机上一直在想,我的那句‘想你’还没有说出口。”

  “呦,还有这一句啊。”季严凛立马抓住关键,“那你现在说给我听听。”

  “你!”牧念河又直起身子,鼻尖红红的蹙眉瞪他,“说什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要不是看他是个病人,自己真想给他一掌,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逗她。

  “现在当然是等你告白的好时候啊。”

  季严凛不以为意,眼神在她唇上肆意流连。

  “我才不说,我还伤心着呢。”牧念河重新窝回去,继续流眼泪。

  她打定主意了,哭就哭了,没什么面部面子的,这一晚上她简直过的太煎熬了。

  季严凛没法子,看着她叹气,没一会儿又开始头昏,最后昏昏沉沉的在她的哭声里睡了过去。

  接下里的几天,季严凛一直在昏睡和短暂清醒中度过,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三天。

  医生说是他长期休息不好,身体发出了警告,干脆趁现在好好休息一下。

  牧念河立刻给他一个警告眼神。

  季严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季槐清也跟着他们在港区呆了一周,见季严凛没大事,准备返回京北。

  走之前她问牧念河:“你要不要一起回去,反正我二哥这里有专业的团队照顾,留下也没什么事。”

  牧念河也这么觉得,她工作室已经积压了太多的单子。

  “行,我和你回去。”

  于是两人悄悄商量好第二天返京。

  谁知季槐清是私下偷偷问的,不知怎么的就被季严凛知道了,直接将人截下,给做了决定,说牧念河不回去。

  回去的路上,季槐清忍不住和齐司辛吐槽:“不是,你说我二哥是不是有病?念河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处理啊,难道她工作室不用管了?”

  齐家最近乱成一锅粥,齐司辛忙着接手她小叔的公司,踩着高跟鞋急吼吼的问她:“念河怎么说?”

  季槐清翻了个白眼:“念河当然也想回去,她有好几个客户在催稿了,可我二哥不让,还让人把她的工作电脑搬了过去,每天看着她工作。我真是服了。”

  齐司辛倒吸一口冷气:“在身上的,念河没生气吗?”

  “生气了。但也没办法,她一说要走我二哥就发脾气,前两天两人还冷战来着,今儿刚说上话。”

  齐司辛:“哈哈,我是真想不到,你二哥还有这一面。”

  季槐清叹气:“别说是你,连我都想不到,我默默祝福念河,并祈祷以后不要遇到这样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