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季严凛坦白了自己的醋意和危机感, 不仅没得到她的心疼,反倒像被她捏住把柄似的,牧念河直接说自己要京北, 他敢拦就是不信任她。

  季严凛叹了许久的气, 最后没法子, 只能放人走。

  于是牧念河只陪季严凛在港区多住了两日, 就忙不迭的买了机票回京北。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年了,等过起年来,要不了两个月就是清明, 许多客户都挑清明节立碑,所以这段时间订单量猛增,多的是来找她商量终稿的,她必须得回去了。

  季严凛本想陪她一起回来, 可惜他腿上的石膏还得两周才能拆,来往不便,只能牧念河自己回去。

  走之前他好一番嘱咐,随时打电话自是不必说, 什么每日最少主动发十条微信啦、起落报平安啦、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和谁一起出门啦,都要仔仔细细的告诉他。

  牧念河无语的站在病房门口啐他:“控制狂!”

  她才不会按他说的那么做,真要像他说的那样, 自己也别干活儿了, 和他报备一天行程就够她忙了。

  落地京北机场,是朱玉来接她。

  快过年了, 天气也在转暖,牧念河提着手提箱风尘仆仆出了航站楼。

  她穿了件浅灰色大衣, 内搭低调白色长款针织连衣裙,裙子是浅浅的v领, 她便在纤细的脖子上系了一条丝巾,耳上再坠了两颗小小的珍珠,看上去柔和又亲人。

  朱玉迎上来打趣,“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小许就要辞职跑路了。”

  牧念河连连抱歉,“今天下午见完客户,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就当给你们赔罪了。”

  朱玉笑:“行,我选地段,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牧念河将手提箱放到朱玉车子后备箱里,笑吟吟道:“当然不心疼,吃穷我都没问题。”

  她看上去神采奕奕的,说话音调也下意识上扬,整个人冒着幸福的泡泡。朱玉见状不由得上手摸了一把,“哎,我怎么觉着你最近滋润的很,皮肤变细腻了,打扮和性子也变了,不似从前那么冷。”

  牧念河惊讶朱玉的眼神,临走前谭明莘也提了一嘴,她不禁微张红唇,觉得夸张:“有吗?”

  “有啊!”像是猜到了什么,朱玉忽然扯了扯她领口的丝巾,果然,不出所料。

  朱玉暧昧一笑:“要不说啊,男人这种生物可恨归可恨,但在调节激素方面,还是挺管用的。”

  牧念河知她说什么,红着脸推开她的手,“没正形。”

  中午两人随便对付了一口,下午同去客户家。

  路上朱玉简单和她说了下大致情况,她不至于太措手不及,但也感受到了会面时的刀枪剑戟。

  “干咱们这行真是走哪儿都遭嫌,你瞧瞧刚才那家人的脸色,死的是他老娘,又不是我老娘,竟说什么快过年了才来,嫌咱们晦气,这人可真有意思!”

  牧念河正将图纸往包里塞,想起刚才的场景,也气笑了。

  一个年近四十的暴发户,靠着老婆家的钱实现了阶级跃升,便想给自己在农村的老娘办个体面的葬礼,全当给自己充场面。

  谁知这人豪掷千金给老娘做墓碑,临了却将自己母亲的名字写错了,名字里最后一个“妹”字错给成了“沫”,现在碑都快成型了,又提出要换字。

  朱玉越想越气,上了车还一个劲儿的骂:“买件新衣服剪坏了还得重新买一件,给老娘做碑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想着来占我们的便宜,你瞧见他刚才那副嘴脸了吗?见我们两个女的好欺负,竟然想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说是我们没和他进行二次确认,靠,傻x吧!”

  “算了,别最后气着自己,这种事在华君见的还少吗?”牧念河揉着眉心,叹气。

  刚才的客户是之前合作的一位太太介绍来的,那会儿工作室刚开张,她想巩固客流,便在价钱上做了让步,同意成碑之后再付尾款,可现在碑做毁了,客户不愿意付钱,这单子就得砸在他们手上,尾款将近两百万,算不得小数目了。

  朱玉见她为难,也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懊悔道:“这事儿怪我,应该和他再确认一遍的。”

  牧念河立刻摆手:“这本身就是他的错,我们不必怪罪自己。”

  末了,怕朱玉担心钱的事儿,牧念河承诺自己一定能解决。大不了就打官司,就是折腾一些,反正这种窝囊气她绝不受!

  在员工面前表现的波澜不惊是当老板的第一课,这是季严凛那天教她的。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和季严凛视频吐槽。

  牧念河:“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装模作样的孝子,也不怕损阴德。”

  季严凛立马附和她,夸张道:“还有这种人?简直太损阴德了!”

  季严凛的背景依旧是陈家医院的那一面幽蓝墙壁,他腿上放着电脑,手机支在床头柜上,吝啬的只给她露了个侧脸。他好像很忙,忙的连看都顾不上看她一眼,只是嘴巴动了动。

  “你怎么不多说两句?”她凑近了看,季严凛不知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好像是一些技术文件,她也看不懂。

  “我听你说呢,你想骂就骂,有气就撒出来。”听出她不满来,季严凛立刻放下手上的文件,冲着镜头笑,“不过和这种人犯不着生气。你晚饭吃了什么?”

  牧念河觉得季严凛的回应没有完全接住自己的情绪,一时有些不高兴,便把自己的情绪也收了起来,故作随意:“你怎么一和我聊天就问我吃了什么、睡的好不好,就没别的话和我说了?”

  这种没营养的问候语,听起来像是敷衍似的。

  “祖宗...”季严凛听着这话音儿不由得好笑,终于放下电脑,转过整个身子看她,一本正经:“胃是情绪器官,你吃的好不好,香不香,直接反映了你今天过的顺不顺心,我当然次次都要问了。”

  “这样啊,那是我错怪你了。”牧念河脸上赧了一下,鼓了鼓腮帮子,立刻服软,“我晚上吃的挺好的。晚上请了工作室的人吃饭,他们挑地段儿,让我挑餐馆,我寻思请个贵的,就带他们去了乔老板那里。对了...饭钱挂你帐上了。”

  说完,她小心翼翼的看向屏幕那边,神情中带着丝邀功。

  见状,季严凛不由得笑了下,两人隔着屏幕无声暧昧的对视。

  牧念河无端想到昨夜,季严凛发了狠,抵着深处逼着她,要她改些毛病。

  “往后‘谢谢’‘麻烦了’一概不准说,我的钱你随意花,至于那些相敬如宾泾渭分明楚河汉界的,在我这里更是统统不管用。知道了么?”

  他成心要和她好的像一个人般,情动难自抑,水声渐大,牧念河身子止不住的抽颤,只能撑着他,垂眼求饶:“知...知道了!回去就把你的卡刷爆!”

  牧念河在镜头这边红了脸,两人忽然就各自沉默了。

  最后还是季严凛脸皮厚些,先接了话,声音故作清拓:“你去吃饭这件事乔老板倒是没和我说。”

  牧念河抬眸瞪他:“这也要和你说,你还真要监视我不成?”

  季严凛挑眉,伸手在屏幕上敲了下,就像是在敲她脑门一样,好笑:“花我的钱,我问一句都不行?这点让步都不肯?”

  牧念河轻笑,在电话这头抬了抬下巴:“不肯,你手眼通天的,我退一步,你攻十步,太能得寸进尺了。再说了,是你求着我花你的钱的,不是我主动要花的,你凭什么追问我。”

  这话倒是不错,他心里那点阴暗的占有欲向来都是有增无减的。

  季严凛勾唇,举手投降:“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我的错,成了吧?”

  “成的。”

  她发现自己好哄的很,季严凛三言两语便又雀跃起来,黏糊糊的问他:“你呢,今天吃的好不好,香不香?”

  牧念河暂且将客户的事儿抛在脑后,哪怕是天要塌下来,也得让她先打完这个电话再说。

  猝然被她反问,季严凛竟有些不好意思,抬眼往左手边瞥了一下:“咳,还行吧,一般。”

  牧念河没发觉他视线的漂移,立马改了口:“那我今天也吃的一般,没你在的时候吃的香。”

  季严凛这边,在场的两个人敲电脑的手都顿了下。季严凛见状轻咳,眉毛轻抬,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话,强撑着面皮哼笑:“怎么着,我是你下饭菜?”

  “怎么不是呢?”她歪头,眉眼弯弯,“二哥一向秀色可餐。”

  “啧。”季严凛怪异的转过身,这下他真有些惊讶了。

  难不成京北有什么魔力?怎么人回去以后胆子变这么大了,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再撩拨我小心我回去收拾你。”油不过她,只能恶狠狠的威胁。

  “哦,那二哥快回来收拾吧,我等着呢。”她继续发力。

  季严凛终于忍不了了,喊她大名:“牧念河!”

  手机那头传来一阵嬉笑,镜头微晃,只见一贯清冷的脸上染上春意,像是四月来开上枝头的花,粉嫩的花骨朵含苞欲放,生机暖人的很。

  “好啦好啦,不说啦,我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霸总哥。”

  因为她的原因,季严凛也把网络上的热门词和梗知道了个差不多,不由得蹙眉,刚张嘴想纠正她,电话那头“嘟”的一声挂断了,理都没理他。

  好利落,好一个不管他死活的小姑娘。

  季严凛端着电话僵了几秒,被气笑了,干脆甩了电脑,轻斥:“哪来的大家闺秀,我看她也是个泼皮!”

  方桓和云屹原本是来开会的,谁能想到听到这一出打情骂俏。云屹还好,万花丛中过的人,什么东西都听过,不新鲜,耸耸肩继续忙。只是可怜方桓,能当季严凛叔叔的人了,还得被迫听个面红耳赤。

  “咳。”方桓老脸微红,接话,“其实夫人也是个活泼性子,只是这么多年压抑久了。”

  方桓以前跟着季老爷子的时候,见过牧念河两面。小姑娘面上端的是云淡风轻,实际上被宠大的姑娘,怎么可能没半点调皮和骄矜呢。不过是这么多年装大人装的太久,轻易看不出来罢了。

  方桓这话听着让人舒坦。

  季严凛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过于孩子气了,不由得笑了下,又拿起文件,心里记挂着她刚才说的“损阴德”,于是漫不经心的询问方桓:

  “她工作室最近接了什么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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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牧念河刚到工作室,就见昨天还颐指气使的客户提着两箱礼物等在工作室大门口。

  见她来了,那人立马迎了上去,点头哈腰,腰身躬的像是要磕头,连连道歉:“牧设计师,昨天对不住了,我今儿亲自来给您付尾款哈,我我我,我还要再做两块,不仅给我老娘重做,给我老爹也要来一块!”

  那人伸手比划着,朱玉不由得想笑,他当菜市场进货呢?真不拿钱当钱啊。

  “那感情好,咱们这边签合同哈,您父亲的墓碑想要个什么款式呢?”

  傻子才放着钱不赚,管他是中风还是抽风,朱玉给牧念河使了个眼色,脸上堆了笑,带着崔先生去会客区。

  牧念河在原地定了会儿,猜到是他的手笔,拿出手机,给季严凛发了个消息。

  牧念河:「你做的?」

  对面消息回很快:「做什么?」

  牧念河笑,拆穿他:「你少装!」

  很快,「对方拍了拍你的头说稿子画完了吗?」

  这次季严凛没否认:「举手之劳,总不能白被叫“霸总哥”。」

  还真是他。

  昨天她近十一点给他打的电话,今早九点客户就提着礼物登门拜访。他最近这么辛苦,还要分心来处理她的事...牧念河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心想下次这种事还是别和他说了。

  她低头敲字:「我错了,“霸总哥”这个词好土,配不上你的气质。」

  季严凛:「哦,我什么气质?」

  牧念河想了想,红着脸:「我老公的气质。」

  发完这一条,她立刻切出微信,一上午都埋头画稿写方案,说什么都不看一眼,任他发什么都不再回,典型的撩完就跑。

  —

  季严凛出车祸的事儿最终还是被季老太太知道了。

  一开始季家的人都瞒着她,没敢让她知道二孙子出了车祸,怕老太太吓撅过去。谁知老太太发现季严凛好久没去看他,自己搜了新闻,又逼问了季槐清,这才知道了真相。

  眼下此刻,季家老宅里,二楼的主卧,关霖英倚在那红木软榻上,将拐杖在地上杵的直响,拧眉怒瞪:

  “你还有当大哥的样子么?亲弟弟出了车祸,看都不看一眼,接都不往回接,一心往回收你在集团的权,你是当我死了不成!”

  一贯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靠着木凳子,将跪在身前的季如絮骂了个狗血喷头。

  “奶奶,这事儿不能怪阿絮,我们提了好几次了,是小叔自己不肯回来的。”方静水心疼,出声护自己的丈夫。

  方静水出身京圈方家,出身不俗,和婆婆何夫人的母家何家是亲戚,关霖英本不想拂大孙媳妇的面子,奈何实在气不过,一木杖子挥了过去。

  季如絮绷着脸,面色铁青,全程一言不发,任由老太太的木杖子打在背上。

  “他不回来你们不懂得去接?还有,那齐家的崽子你们收拾了没?这事儿因他而起,你去给我把他关牢里去!”

  关霖英年轻时和季老爷子一起打天下,就算年老,身上的豪迈劲儿也丝毫没减。眼下一发话,连独坐一头事不关己的何夫人也挑眉看过来。

  关牢里?她当季家是什么人家,当真手眼通天了?

  “奶奶!”季如絮也横着眉抬头,终于说话了。

  他虽人至中年,但保养的好,看不出是四十多的人,身上的傲劲儿丝毫不减,听他道:“这事儿和齐家的有什么关系,动方向盘的是那个小模特,当晚就被抓警察厅了,齐戌身上的伤也没比老二好到哪儿去。”

  “呵呦,你心疼外人也比心疼你弟弟多,还没比老二好?那齐家的崽子自小麻烦了阿凛多少事儿!要不是因为他,那小模特失心疯了去动那个方向盘?我看你就是不想接你弟弟回来,怕夺了你的权!”

  “哼,夺权?你当这家门我们多想进似的,这么多年早被恶心够了。老二我是请不动了,您要是真心疼,自己开飞机去接他吧!”

  “你!”关霖英一时被气的心脏难受,颤着手指点季如絮,这浑小子说的不错,她还真会开飞机,但她今年九十多了,还怎么开!

  方静水见状赶快上前帮忙顺胸口,回头责备的看了丈夫一眼。

  老太太的诉求最后无疾而终,因为季如絮打定主意不去接,怎么打都不去,最后只能作罢。

  从二楼老太太房里出来,方静水陪着季如絮在花园散步。

  园子里的腊梅开的正盛,夫妻两各怀心事散着步。

  方静水先开口,忧虑的问:“小叔这事儿,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季如絮语气轻飘飘的,呵笑:“撤了他的职,缴了他的权,他不是非要娶牧家那个破落户的女儿么,随他便吧。”

  季如絮算是拿这个便宜弟弟没辙了。先斩后奏结婚打他的脸,又自己成立了云缆,悄摸挖了那么多骨干过去,他没收拾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可方静水瞪大眼睛:“那怎么行,老太太第一个不同意,而且老爷子当年的遗嘱说的也是你们两个...”

  “老爷子临终前说了什么你没听见?”季如絮皱眉看向妻子,再一次重申:“遗嘱是早些年定的,给二房三房摆样子的,不能作数。”

  那几年的遗嘱上确实说了,要他们兄弟两个互相支持,必得把季氏这艘巨轮稳稳的开下去,可老爷子临终前也说了,季严凛这个人心野得很,对季家更没感情,这样的人用在季家,只能是季如絮开疆扩土的刀,绝不能当掌舵人。

  “可是...小叔前段日子殚精竭虑,咱不能...”

  不能卸磨杀驴啊。

  季如絮无奈冷笑了声,“咱们家的人,卸磨杀驴的事儿干的还少么,也不差我一个了。”

  方静水张了张口,有心再替季严凛说两句,却碍于丈夫的心意,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季家的男人对至亲一向狠心,代代如此,她又能改变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