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扑通!”

  有什么东西包裹着他,剧烈的跳动着。明明如心脏一般,却毫无温度,甚至疯狂的吸收着他仅剩的体温。

  周身充斥着阴冷,寒冽,如数九冰窟,如地下坟场。

  “妈妈!妈妈!”

  有孩子在呼唤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林清辞就是知道那是在呼唤自己。

  “妈妈!快醒醒!”

  婴孩的声音焦急,像是要急切地把他从悬崖边缘拉回。

  突然,记忆如潮水般袭来,林清辞猛地睁开眼睛。

  熟悉的老旧宿舍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诡异可怖的场景,仿若修罗地狱。

  漆黑看不到缝隙的头发一层叠着一层,一股股如长虫般蠕动着,每次律动,都从缝隙间涌出一大滩散发着恶臭的污水。

  地面铺着的白色瓷砖上,经年的黄色污垢混杂着乌黑脏水,搅拌出让人作呕的粘稠混浊液。

  林清辞被绑在了墙角,狭窄的房间内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主播,也被头发紧紧地捆绑着。

  和他不同的是,他们仍处在昏迷之中。

  刚刚是谁在呼唤自己?声音好像是鬼婴,但它属于成品区的特殊场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周围再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难道是幻听?不过也多亏了它,否则自己不知道还要被困在沉睡中多久。

  林清辞动了下,发现手脚还能动,于是打开商城从里面兑换出一把剪刀,剪断了腰间的束缚。

  他踩踏上地面,落脚点没有选择,除了污水就是蠕动着发团,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进。

  他先到达了离他较近的主播那里,拍了拍他的脸把他叫醒。

  那人似乎在做美梦,被突然吵醒很不愉快,但两秒之后,看清所处环境后,激灵一下站了起来。

  ——当然,没有成功,他的腰间同样缠绕着半米宽的头发,刚一起身,就被硬生生拽了回去。

  “我去!我的老腰!”那人哀嚎着。

  林清辞不再管他,又去叫第二个人。走到他的身边,才发现原来是老熟人。

  红毛男躺在水泊里,周身头发的浓密程度是他们的三倍有余,漆黑的毛发几乎覆盖了他的全身,就连最有标志性的红色头发都遮盖的几乎看不到,所以林清辞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他。

  红毛男睡得很沉,林清辞怎么叫都叫不醒,这时另一个人已经挣脱了束缚,嘀嘀咕咕的走了过来。

  “什么鬼情况?我刚上三楼就被这劳什子拽了过来,跑都跑不掉!”

  “头发怪不是你触发的?”

  “当然不是。”那人皱着眉,双臂环胸,呈明显的防卫姿势,嫌弃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也太他妈恶心了。”

  既然不是他,那答案便呼之欲出。

  林清辞蹲下身,仔细观察红毛男,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层层头发覆盖下的右手处。

  在如长虫般蠕动的潮湿头发间,透过缝隙隐约可见红毛男的手心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林清辞剪断这部分头发,发现那是一卷被塑料袋严实包裹,又用黄色胶带反复缠绕的东西。

  外包装实在结实,他看不清里面的内容物,伸手去拿,却在指尖触碰上那物的瞬间,巨大的钟鸣声响彻脑海。

  【叮咚!】

  与此同时,没有感情的系统提示音在后台响起:

  【嘀~恭喜主播触发特殊场景任务:浮生幻梦】

  林清辞:………

  又来?这是这个副本第几次了?

  特殊场景任务过多了啊喂!

  遍布诡异头发的房间消失不见,画面旋转,光影交叠,视野再次清晰时,林清辞站在了干净整洁的房间内。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空气中亮闪闪的浮尘上下漂浮,床铺上的被子松软舒适,书桌上整齐的摆放着高中教材,一封信封已经被拆开,叠放在书摞的最表面。

  半抽出的卡片上,隐约可见“录取通知书”的烫金字样。

  林清辞手指微动,回忆如潮水般袭来。

  ——这是……他的家。

  他在这生活了十八年,父母出车祸后,这处房子被卖掉抵债,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回到这里。

  书桌上还摆放着熟悉的几张相框,有他和父母的合照,也有和同学的游玩纪念,而这些,在现实世界中,早在他四年的颠沛流离中,不甚遗失了。

  他满怀追忆的拿起和父母的合照,抚摸着他们的面容,指腹下触感清晰又熟稔,几乎让他忘记此时正处于危机四伏的副本中。

  也不知道副本为什么会把他拉到这里。

  “清清!吃早饭啦!”

  温柔的女声从客厅传来,林清辞身体一僵。

  熟悉的称呼呼之欲出,房门就被人从外向内推了开。

  侧梳着低马尾的女人出现在面前,她温柔的笑着,看着林清辞呆愣的神情,宠溺歪头:“清清,妈妈喊你吃饭呢。”

  四年未见的容颜突兀地出现在面前,林清辞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塞了喉管,肿肿胀胀发着酸,眼睛控制不住的湿润起来,他向前一步,又猛然停住,颤抖着声音:“……妈……妈?”

  林母走过来拉起他的手:“傻孩子,怎么了?睡觉睡迷糊了?快点过来吃饭,吃完饭我们还要出发去毕业旅行呢。”

  她的手温暖柔软,林清辞一时有些怔忡。

  毕业旅行?

  是啊,还有毕业旅行。在高考结束后,他便一直计划着去往风景秀丽的云南,如今录取通知书已经收到,也该为辛苦奋斗的高中生涯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他点头,跟在林母后面走到餐厅。

  餐桌旁,林父正低头看着晨报,听到他们的动静抬起了头:“清清啊,快坐,妈妈特意给你炖了你最爱吃的土豆炖肉。”

  热腾腾的土豆炖肉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林母在一旁给他夹着菜,林父讲述着云南旅行的规划,其乐融融,温馨和睦。

  林清辞看着他们,唇角不自觉勾起,可是笑着笑着,却听到心底什么东西碎掉了。

  林母慌张地看着他:“清清,你怎么哭了?”

  林清辞手背抹上脸颊,一片濡湿,他却笑着说:“没事,你们继续。”

  “哎呦,你这孩子,是对旅行太期待了吗?没关系,你上大学后学业会轻松很多,以后咱家每年都出去玩一次。好不好?”

  眼泪更加汹涌,他听到自己满是鼻音的回复:“好啊,每年都去。”

  林清辞看着围在自己身边忙碌的父母,鼻头一阵阵泛酸。

  四年前,他也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但一切都在那场车祸后戛然而止。

  毕业旅行被中断,云南他再也没能去,曾经梦想中要在鸟语花香的自然环境中度过的剩下暑期,也全部淹没在黑白的灵堂和无尽的悲伤之中。

  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

  “我们出发吧。”林清辞轻声说道。

  “好啊。”

  林父林母起了身,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清辞一口饭菜没吃,也没有注意到他浅褐色眼瞳中薄雾般升起的哀伤。

  他们穿好了衣服,在玄关处换鞋,那辆曾带着他们驶向生命末路的车钥匙挂在林父的腰间,上面还贴着林清辞初中时最喜欢的奥特曼贴纸。

  贴纸的边缘已经磨损变形,颜色也已褪去大半,却仍没有被主人舍得揭掉。

  林父谈笑风生:“我听说洱海的风景特别美,坐船游览的话……”

  他的话戛然而止,银色的剪刀刺穿了他的心窝。

  林母惊恐尖叫:“清清!你做什么?”

  林清辞扶着林父失去力量的身体,将他靠在鞋柜上,反手一挥,刀刃如疾风般划破了林母的喉管。

  那双同林清辞一模一样的浅褐色眼瞳不可置信的睁圆,刚刚还握着他的柔软手掌无助的捂紧豁口的脖颈,破风的咕噜咕噜声从嘴里冒出。

  “清清……”

  “不要……”林清辞眼眶中蓄满泪水,愤怒逐渐甚嚣尘上,直至全部覆盖原有的情绪,燃烧成滔天怒火,“不要用我父母的脸欺骗我。”

  他的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体贴他爱护他,却在他即将离开鸟巢,展翅翱翔在天际的前一刻,与他天人永别。

  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而他,根本没有机会。

  幸福的假面被撕裂,浮生幻梦如泡沫般破碎,虚假的人类开始露出他们的真面目。

  脏污的黑水从林父林母的伤口处汩汩流出,杂乱的漆黑头发如长虫般蠕动翻涌。

  慈爱温柔的表情不复存在,“林母”狰狞着面容,浅褐色的眼瞳被漆黑替代:“你!你怎么敢!?是梦境不美好吗?是父母俱在不幸福吗?为什么?为什么不好好沉睡在这里!?”

  瘫倒在地的“林父”也站了起来,凶相毕露,厉声质问:“不是说好去毕业旅行吗?不是说好去云南洱海游船吗?说话不算话!吃了你!吃了你!”

  人类的皮囊遇水溶解,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两个人类瞬间变成了两团硕大的蠕动着的可怖头发。

  乌黑的脏水如瀑布般涌出,瞬间淹没了林清辞的脚背。

  恶臭的味道扑鼻而来,让人作呕,林清辞绷着脸,右手翻转,银色的剪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硕大的□□架在肩头。

  “永别了。”

  青年轻声呢喃,浅褐色的眼瞳中无悲无喜,细长的指节扣动扳机,霎时间,熊熊烈火自枪口处喷薄而出,染红了他白皙的面庞。

  头发怪的惨叫声凄厉高昂,林清辞却没有任何同情之色。脏乱的发丝之间沾着水,一开始并不能燃烧,他便加大火力,潮湿烘至干燥,干燥即能点燃,十几分钟后,玄关上只剩下一滩灰黑色的粉末,渐渐溶解进漆黑的污水中。

  青年孑身孤立,原本温馨的客厅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最后回头看了眼熟悉的“家”,歪着头无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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