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都市情感>天敌一对【完结】>第83章 两难

  一场没有完结的对话被催他返程的来电打断,明早还有手术安排,南弋必须离开。坐在颠簸的救护转运车上,茫然地望着天边一轮残月,他耳边反复回响邵禹最后说的一句,“以后我想试试。”

  “靠!”他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随手锤了一下前边椅子的靠背,“试什么试,恋爱脑有意思?好好做你的霸道总裁不行吗?”

  “Nan,what’s the matter”隔着好几排坐在驾驶舱副驾位置的同事听到动静,回头问他。

  南弋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有气无力,“It’s nothing.”

  邵禹一直目送着接南弋的车驶离,直到连扬起的尘土都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按部就班地简单洗漱过后,躺到床上,不出所料,很难入睡。

  那个人,总是有本事轻而易举地颠覆他所有的预期。他忐忑懊恼,以为自己不被欢迎,不敢轻易打扰,只能暗戳戳地搞些力所能及的小动作。谁知,南弋居然送上门来,又一次推翻他擅自得出的结论。

  今天所有的对话全部在他认知之外,南弋对他并无怨恨责备的情绪,听起来怎么都该算是利好,可他却丝毫庆幸不起来。

  他理解南弋所说的,在面对巨大变故的时候,人更容易看清自己内心真正所求。他过往想岔了很多事,所以当迈过沟沟坎坎,得以重新拾起手术刀时的那份心无旁骛,邵禹努力感同身受。

  人生阶段不同,邵禹也曾把全副身心投在周而复始的事业中,虽然他并不享受那个过程,最后也称不上功成名就。但至少,他现在能够抽身而出,追逐自己心之所向,是该感谢那一段奋斗与积累的。

  只是,他不会再重复。

  现在,他财富自由,时间充裕,白翎的身体状况也很稳定,心态是前所未有的自由交织着执着。

  既然对南弋来说,感情不是现阶段的必需品,那么就由他来追逐。邵禹内心渐趋平和,诚然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人生追求同样无所谓黑白对错,遵从本心罢了。谁也无法界定,为事业拼搏就比爱情至上高一等。

  邵禹思及此,忍不住把自己逗笑了,仿佛青春期关上的那个窍门,迟来十多年才打开。俨然有一种老黄瓜刷绿漆,强行装嫩的嫌疑。

  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部分想法,人的思想和行为境界还是有高低之分的。他不是没做过慈善,之前也常年以白翎的名义资助红十字会。但那些流于表面的甚至是跟风似的商人行径,与南弋这种常年奔走在这个世界最危险最贫瘠的地方,用自己的学识和双手做真正拯救病患于伤病痛苦中的作为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是现在,他勉强接近试图成为一份子,但他从思想根源上并没有那么的无私无畏且无所求,而实际贡献方面,他也仅仅是出钱的意义多于出力。但这些不重要,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心甘情愿为之付出能力范围内的所有努力,过程中的踏实与满足,带给他的是全新的未曾有过的体验。

  既然南弋不以奉献为傲,那他同样不必以追随为耻。

  邵禹私以为,南弋曾说过的,能带给人幸福的“满足”,他大约摸到了轮廓。

  和邵禹见了一面之后,南弋颇为头疼了几天,暂时没想到更好的劝说理由。本来抱着把人劝回去的目的走这一趟,却反而好像打开封印推了一把似的,打通了这家伙的任督二脉。人家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早请示晚汇报,间或发上一两条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冷笑话,看得南弋脑门上青筋直跳。

  但也仅仅止于此,邵禹把握着分寸,并不会过多干扰南弋的工作和生活,也没有刻意找机会出现在他面前。倒是南弋的助理按照他的要求,经常汇报运输分队的动向。

  之后不久,他所在的医疗队接到紧急任务赶赴布隆迪。那里刚刚遭受一轮结核病爆发,这种在国内早已被控制的疾病,在非洲很多贫困落后的国度依然肆虐。并且,瘟疫导致动乱,投机分子趁火打劫,火灾爆炸频发,到处是流离失所的伤患。

  原定为期一个月的医援,医疗队实际上待了三个多月。这期间,每个人几乎都是满负荷工作,南弋更是下了手术台就抓紧时间睡会儿,完全无暇思考其他。邵禹大概也了解到他的行程,没有过多联系,只是早晚各一条问候信息加天气预报。南弋看到了会回复,他们这种特殊工种,失联会让人联想到很多,无谓担忧。但他往往不能回复得很及时,这里电力系统不稳定,即便配备了先进的综合保障车,但优先保证医疗和官方通讯,他的手机经常性的不是没电就是没信号。

  而无论什么时间收到南弋的几个字或者有时候只是匆忙的一个表情,邵禹都会在几秒钟之内给出答复。

  最初,南弋并没有发觉,毕竟他急急忙忙扔下手机,不是补觉就是被别的医生叫去会诊。直到连轴转了两个多月,支援的队伍赶到,才得到半天空档。他属于精力旺盛型,稍稍补了一个多小时的睡眠,在营地冲了个凉水澡,难得放空一会儿。

  他刚刚给邵禹比南北极还冷的笑话回了一个“呵呵”,那边立即弹出一句,“不忙吗?”他刚要回答,助理打来视频,交接的病人有一项数据异常,接手的医生不敢轻易处理。南弋仔细了解过情况,给出建议。这一来一回,用去了半个多小时。等他再答复,邵禹又几乎秒回。

  南弋好奇地往上翻了翻,意外地发现了这条规律。这就……还挺难做到的。

  “二队昨晚到了,我们喘口气。”

  “今天没有手术了?”

  “正常应该是没有,但是我前天做的一个小朋友,术后回家照顾得不好,有轻微错位,下午我得再去看一下。”

  “你不是今天凌晨才下台,睡一会儿吧。”

  “睡过了,不困。”

  “那我再给你讲个笑话。”

  “……”

  “话说,古代人如果得了近视看不清楚东西,就会去找郎中看病……”

  当然,邵禹的笑话依旧冷得令人发指,而他们的对话也很日常。没有腻歪的表情达意,不矫情不暧昧,字里行间更像是老友之间的闲话家常。

  但日积月累之中,南弋的胸腔渐渐不受控地升腾起丝丝缕缕的触角,奔往四肢百骸,伸向四面八方。他孑然一身很久,疾病与事故带走了他所有血脉相通的亲人,就像是跟这个世界断了关联。虽然也有情同手足的发小和朝夕相处的同事,可那并不足够。他不是会自怨自艾的个性,也接受事已至此的现实,所以他与命运妥协,他坦然面对。

  可人终究是有血有肉的生物,不是机器。那种如被关在密闭容器里一般的孤寂感,彷如被放逐在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任他心再大,终归在夜深人静的某一个瞬间,逃不脱被失落无望裹挟的坠落。

  他总是自我安慰,手术的成功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至少他得以重返热爱且充实的事业。他把每一天的24个小时填得满满的,并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此日复一日,直至生命意外结束或自然结束的那一刻。

  他不知道邵禹能不能够理解,于他而言,当前情形之下,和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发展一段相濡以沫感情的意义,不仅仅是一段关系而已,更意味着他将重建与这个世界断裂的密切牵绊。南弋自忖,虽不算感情丰富的人,但也不孤僻厌世。因而,他毫不排斥这样的前景,准确的说,应该是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况且,这个作为纽带的人是邵禹,本就令他心动过,遗憾错过的对象。

  可他做不到一意孤行,义无反顾。在他这个年龄,总是会瞻前顾后地多想一些。他对邵禹所说,感情不会排在取舍的首位,不是敷衍人的谎话。他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职业归属,不会轻易改变,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具备过普通人生活的客观条件。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受对方的感情,无异于吊着人家,只有索取,没有对等的付出。一个远在天边生命安全尚且无法保证的爱人,要之何用?

  至于邵禹用实际行动所表达的意图,他还是那个观点,不适合,不长久。邵禹专业所长和兴趣所在不是这里,靠一腔激情一时爱恋,能维持多久?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如他父母那般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结果又如何?他身处之地不是世外桃源,他注定了要奔波在这个地球上最危险发生意外概率最大的角落。以爱之名,拖另一个人同行,他不忍心,做不出。

  他也是在一年多之后,才逐渐降低做噩梦的频率。亲眼目睹的那场爆炸如余生挥不去的阴霾,盘桓在他心底最深最暗处。

  他也曾企图揣测过,如果人生能够重来,父母各自会不会有另外的抉择。但那永远只是捕风捉影,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南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邵禹唠着,间或思绪发散到北冰洋去。他手中电话蓦地连震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固定号码。他以为是邵禹打过来的,接起来却猛地听到一嗓子哭腔。

  “南,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你是不是爱上了那个中国来的土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