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穿越重生>冷酷仙境【完结】>第46章 新年

  腊月天寒地冻,伤风的人多,上门抓药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地上全是泥水印子,咳嗽声不绝于耳。两个小学徒回了乡下过年,剩下周荣和硕君忙得不可开交。忙中回过神时,已经到除夕了。

  两人去城外扫了墓,简简单单敬过神,便坐在火炉前看外面雪花飞舞。

  爆竹声远近炸响,此起彼伏。

  屋内响起几下利落的咔嚓声,硕君放下剪子,抖开一张歪歪扭扭的囍字。

  她还算满意地看了看,把剪好的纸放在一边,扭头去瞧周荣,发现他早就放弃了剪纸,正拿刀照着画出的图样刻着,不出一会儿,就切下一叠“福”字。

  “你偷懒!”硕君大叫一声抢过这一叠字, “这个不算数!”

  周荣老老实实放下刀, “我不会剪。”

  态度坦诚,且毫不心虚。

  硕君哼了一声,把剪刀重新塞回他手里, “你怎么比我还没耐心了?本来就是消磨时间玩玩,谁让你一下子全切好的。”

  说完拿起一张红纸,埋头仔细对折,随口道: “明天就初一了,我想着哪天去看看常伯父。你还有没有要看的人?”她笑着看了周荣一眼,又戏谑道: “在这里住这么久,阿荣,你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嫂子回来——男的也行。”

  剪刀咔擦一声,把囍字当头剪断。手边一堆剪废的红纸,衬得他脸上都有些红。硕君对上周荣的视线,眨了下眼,慢悠悠道: “如果是一个姓聂名臻的人就更好了。我听说他长得不错,人也还行,勉强配得上我哥哥。”

  周荣低下眼,道: “是他。”

  硕君便笑道: “你哪天带我去见见他?我有几句话要交代。”

  到了初一那天,聂臻自己找上门了。

  周荣扫完院子里的雪,就听到外面打门的声音。他过去拉下门闩,看到陶六儿袖着手笑呵呵站在门外,嘴边吐出一团白气,洪亮地喊了一句: “周老板,新年好啊!”

  喊完对背后几人抬了抬下巴,指挥道: “来来来,放走廊那儿,先把帘子挂起来。小心点,血别掉地上了。”

  那几个人似乎是淮南王府的家丁,有的拿着铁丝网,有的抱着毛毯,还有两个肩上扛着一腔羊,对周荣点了下头,便倒退着往里进。硕君打着哈欠朝前面来,看到这动静一下愣住。

  “这是干什么?”

  陶六儿已经钻进了门,跺着脚笑道: “周姑娘,新年好!”

  他后面跟着进来两个黑瘦小孩,一人抱了一坛酒,脆生生道: “周姊姊好,周大哥好。”

  周荣对那两人道: “何念慈?何知著?”

  两兄妹高兴地道: “我们来拜年了!这是我们自己酿的米酒。”

  硕君手里的梳子掉在了地上,蓬着头发又问了一遍: “你们又是——?这是要干什么?”

  陶六儿带着人一径往后院去,叫他们铺开东西,搓着手抽空回道: “烤肉。烤全羊!不要切开,我要吃烤全羊。”

  家丁为难地道: “这个羊有点大了,还是割下来烤吧?”

  何氏兄妹放下酒,勤快地过去帮忙,被硕君拉进屋里坐着。两人握着茶杯欣赏了一会儿窗花,很礼貌地没有评论。

  周荣卸下门板,又听到车轮辘辘声,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车帘撩开,一个披白狐裘的年轻人跳了下来,上下看了他几眼,笑嘻嘻道: “新年好。就是你吧?我还以为长得多倾国倾城呢。”

  他回过头对车厢内道: “真是伤心。当初同窗这几年,你居然都没告诉我你有龙阳之好。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悄悄对我动过心?我不会介意的。”

  聂臻紧跟着掀帘出来,道: “没有。”

  他披了件大红斗篷,头发乌黑,整个人丰神俊朗,俊逸出尘。周荣手中还拿着雪铲,站着对他笑了下。聂臻也弯起眼笑, “周兄,好久不见。”

  周荣走过去,不由微笑道: “新年好。”

  聂臻道: “你十几天都不来看我,这个新年过得一点也不好。”

  白狐裘青年大声咂嘴,酸着脸道: “肉麻,肉麻。”

  聂臻又道: “想来想去,只能我来看你了。”

  白狐裘青年声音更大了: “肉麻,真肉麻。”

  周荣看了他一眼,聂臻这才指着他道: “这是我小姨的儿子范文聪,上个月刚来的淮南。”

  范文聪满意地咳了一声,道: “表哥啊,虽然你没读完就走了,咱们也算有四年同寝同食的深厚情谊,所以我刚才不忍心看你冒着风雪走路,特意送你一程。”

  按本朝旧例,地方王侯的世子都要去中都读五年书,一直到加冠再回封地。聂臻是因为他父王突然病重,破例提前一年回来的。

  “是,多谢你了,”聂臻道, “站在这里很冷,你还是快点——”

  “不冷,”范文聪抬起手在脸颊边扇了扇,左右四顾道, “怎么会冷?我觉得这地方热情似火,温暖如春,春意盎然……”

  “我冷,”聂臻抓住周荣的手,面不改色往里走, “你们烧火盆了没有?”

  “现在烧。”

  范文聪在后面鼓起了脸。

  “表少爷,”门口的马夫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回去吗?”

  “不回。回什么回?”范文聪大模大样掸了掸袖子, “我要吃羊肉。”

  这次烤羊肉吃得非常热闹。陶六儿跟几个家丁喝得兴起,吆喝着划起了拳。何氏兄妹用筷子蘸着尝了一点酒,晕晕乎乎爬到凳子上唱起了歌。

  范文聪坐在聂臻旁边,见周荣切了肉顺手递给聂臻,就击掌赞叹道: “好香!这个肉真是甜到我心坎里了。”等周荣跟硕君说了句话,他又痛饮一口米酒,低头慨叹: “好酸,这个酒太酸。”

  三双眼睛看向他,他也恍若未觉,自顾自吃得开心,对三人一摆手道: “吃啊,怎么都不吃?”

  聂臻慢条斯理擦了下嘴,起身道: “你喝醉了,我叫人扶你出去。”

  “没醉,我还没开始喝呢。”范文聪挣扎着推他,被聂臻架着站了起来,身不由己跟着往外走,不由皱起了眉头, “咦”一声。两个家丁放下酒杯,过来接住他。

  聂臻低下头道: “你还没过瘾?”

  范文聪乖乖站直了, “过瘾,非常过瘾。你过瘾了没有?”

  聂臻抬起手背拍了拍他后脑勺, “我知道分寸。再说几句话就走。”

  他回到后院廊柱下,看着缭绕烟气中的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儿。下过雪的庭院一片寂静。

  “你表弟性子真……活泼,”周硕君率先开了口。

  聂臻笑道: “平时还好,就是喝了酒特别聒噪。”顿了顿,又道, “下次怎么也不能带他过来。”

  周硕君道: “没事,带他过来也欢迎。”

  他今天没打招呼就上门,周硕君倒是反应很平和,没有任何敌意。聂臻听出她语气中的松动,便笑了一下,单刀直入道: “上次你说让我不要招惹周兄,我答应了你,当时并不是骗你,只是确实没做到,应该说一声抱歉。但是我想了一下,从认识你们开始,我不觉得有哪一件事做得不对。”

  周荣抬起眼看向他,目光灼灼。聂臻继续跟周硕君对视,笑道: “现在我算是比以前明事理一点了,知道话不该说太满,人定也胜不了天,真正在我掌握之中的事情少之又少……但是我不能松开他。不仅仅因为仙境。”

  周硕君垂下眼笑道: “是吗。还因为什么?”

  聂臻轻轻偏过头,同周荣视线相触。

  “我不知道,”他摇头笑了下。声音出口,几乎有些感伤了, “你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情从何而起,一定会早早把它扼杀,免得自寻烦恼。但是他不知道,所以没法将之杀死,只好另找出路。

  周硕君抬起酒杯,遥遥冲他举了下,又转过头对周荣举了下杯,轻声道: “我帮不上什么忙,只想说一句,你们两个都要活着出来。”

  聂臻有些意外,笑道: “借你吉言。”他走过来拿起自己的酒杯,在周荣的酒盏上轻轻碰了一下。

  “我先告辞了。”

  聂臻招了下手,众人便停下划拳,开始收拾离开。陶六儿喝得醉醺醺,被人拉走了。何氏兄妹趴着睡着了,周荣找了床毯子把他们严严实实卷起来,送到马车上。聂臻坐在门边,最后看了他一眼。

  他酒量不好,看起来却像是千杯不醉,怎么喝都不上脸,依然神色沉静,面白如玉。

  周荣像是才刚想起来,从怀里拿出一沓窗花,低声道: “我每天都去看你了。”

  帘子放下,北风扑面而来。马车很快小成了一个黑点。药铺中又变得冷冷清清。周硕君回头看了周荣一眼,忽然笑道: “我还有件事问你,你老实回答我。”

  周荣点了下头。硕君笑道: “你以前说他不是我的良人,怎么现在却觉得他是你的良人呢?”

  周荣被她问住,低头想了一下,终于彻底明白过来。那时他自以为是保护的一些出头之举,也不过全是傲慢与私心。

  他深觉惭愧,笑道: “以前我不甘心,现在我心甘情愿,是不是这样?”

  周硕君没有回答。等他再抬起头时,硕君还在看着他,神色复杂而轻柔。

  “以前说把你当哥哥看,不是真心话,”硕君笑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弟弟呀。大傻子似的,太不省心了。”

  马车转过街角。车内的人靠窗坐着,细细打量手里的窗花。

  “这个好像剪得挺好,”范文聪讶然道, “哎你别收,让我看看是什么字。”

  聂臻打开他的手,指腹蹭过胭脂红的纸张,眉梢挂上了笑。

  “折痕都没有,不是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