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家和沈家旗鼓相当,各占C市半片天,时薄琛提出要解除婚约,就不可能只是他和沈允黎之间的事情。

  时薄琛第二天直接约了媒体采访,宣布和沈允黎解除婚约。

  很多媒体闻风而动,而时薄琛也只挑了几个在圈子里数一数二的媒体。其他的都爱写偏离事实的花边新闻,对他没什么用处。

  当媒体问到“为什么取消婚约”的时候,时薄琛怔了片刻。

  他抬起那双深绿色的眸子,深情又无助地看着镜头,仿佛镜头的另一端就是谢南观。

  可是谢南观不在,他找不到他了。

  时薄琛注视着泛光的镜头,认真地一字一顿说道:“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深爱的人,我很爱他,可是我自私到不愿意正视这份感情。直到他因为我联姻彻底死心离开,我才明白,我爱他。”

  “我爱他,胜过一切。”

  可是……他已经不爱我了。

  场面瞬间陷入沉寂。

  听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采访的记者团面面相觑,握着话筒的手汗津津的,心里异常激动,清楚这个采访肯定一发出去就能窜上热搜。

  时家偏执暴戾的未来掌权人,一夜之间变成了痴情种,这个消息一旦发出,那网络上肯定都是对时薄琛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谩骂。

  毕竟,爱着一个人的同时却在和沈家联姻,这是感情上的败点。

  这场没有结果的联姻,同时伤害了那个“他”和沈家小姐。

  但他们还是不能理解。

  明明可以用其他更合理的理由来掩盖解除婚约的真实原因,可是时薄琛却固执地将真实原因和盘托出,哪怕是要付出被卷进言论旋涡的严重代价。

  这种等同于自我伤害的举动实在是令人费解。

  除非......他是想让那个“他”知道。

  接受完记者采访,时薄琛的头已经痛到不行,回到办公室后撑着桌子抽出抽屉,翻箱倒柜寻找止痛药。

  从刚才看到摄像头的那一刻,他就无比疯狂地希望谢南观能看到这段采访。

  如果看到了,谢南观说不定就会原谅他,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他又很害怕谢南观会看到。

  害怕谢南观即便看到了,也不会原谅他,不会再回到他身边,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最痛苦绝望的事情。

  他甚至出现了幻觉,竟然看到谢南观就坐在记者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时薄琛颤抖着手打开药瓶的盖子,往掌心倒药,可是痛得手太抖了,药片从他的掌心跌落下去,坠到地上。

  他满头冷汗,嘴唇苍白,在弯下腰去捡那片药的时候,突然眼前一空,手臂失去了力气,跌躺在了地上。

  胸腔和喉咙像是被徒手撕裂,活生生刨成一个空洞的黑洞,不断地灌进风,灌进绝望。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脸部因窒息到泛红。

  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渡不过这个难关了,失去谢南观的难关……

  恍惚之间,一道单薄的身影立在他的面前。

  他挣扎着抬起头,又看到了谢南观站在他的面前,神色漠然地看着他。

  那双深色的眸子里没了往日的深情,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冷漠和讽刺。

  “南观,南观......”他低声呢喃,眼前一片模糊。

  他看不清谢南观的脸了,他好害怕。为什么谢南观不理他,为什么这么冷漠,为什么......

  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硬生生被撬掉了一块,又被强行灌以绝望。

  他太疼了,疼得他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他突然想起当初谢南观生病发烧的那晚。

  发着高烧的谢南观央求着让他别做的时候,他是怎么做的?

  他突然想起来了。

  当时的他也是这样,漠视了谢南观的央求,反而故作委屈亲昵实则高高在上地在威胁青年。

  他半哄骗半强迫地拉着发着烧的谢南观做了一晚上的爱。

  整整一晚上,哪怕青年最后疼得昏死过去,他都没有放手。

  而第二天一早他明明知道谢南观还没退烧,可是还是走了。

  当初的冷漠现在通通报应回了他的身上。

  “南观......”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谢南观的衣角,可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谢南观转身离开。

  他痛得晕了过去。

  -

  采访发出去没多久,网络上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铺天盖地都是对时薄琛感情上的质疑和谩骂。

  “渣男”“感情废物”等字眼顺其自然地和时薄琛的名字相关联,有关话题始终维持在热搜前十。

  时薄琛没有找公关把热搜话题压下去,任由热搜挂在上边,反而每天捧着手机,点开通话记录中“南观”的那一列,拨打出去。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电子音很快就有了回复,甚至连“嘟”的一声都没有。

  谢南观还是没有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他泄了力气,举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他太害怕了,害怕谢南观没有看到这段采访,更害怕谢南观看到这段采访却无动于衷。

  四肢开始发软,因为过度紧张,他使不上一点力气,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就连胃也开始作乱。

  可他仍然不吃不喝也不睡,就这么握着手机,一刻不停地打着电话。

  他总是满怀希望地拨出电话,又满是绝望地摁掉电话。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熬着,不知道第几天,时继源派人来找时薄琛,命令他回时家大宅。

  该来的还是会来。

  这本就是时家和沈家的联姻,不仅仅只关系到时薄琛和沈允黎二人。现在他突然单方面毁掉婚约,时氏的股票必定大跌,也无法向沈家长辈那边交代。

  可他现在在乎的不是这个,他只在乎谢南观。

  时薄琛撑起身,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

  离采访已经过了三天。

  仅仅三天,却已有三天。

  可是谢南观却已经离开他七天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七个日夜原来这么难熬。

  车子拐进时家大宅,时薄琛下了车,阴沉又肃穆的气息顿时笼罩在他的身周。

  平时回时家大宅,为了稳住时家继承人的位置,他向来都会摆出虚伪的笑容,和时家这些老狐狸虚与委蛇。

  可是今天,他不想装。

  推开时家大宅的门,时薄琛就看到时继源坐在主位,双手扶在拐杖上,那双苍老却如同苍鹰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时家人都在,常年在外玩艺术的时伦亚,早就暗地里和他争家主之位的时厉早,还有从不参与这些斗争的继母赵秀茹。

  他们站或者坐在时继源的身旁身后,一致向他投来目光。

  有淡漠的,有取笑的,也有担忧的。那些眼神,就好像他们是审讯者,而时薄琛则是在逃的罪犯。

  时薄琛顿住脚步,但没有任何感觉。

  身为时继源在外的私生子,他八岁被带回时家,虽然时家人面上和他维持平和,可他知道,时家人始终把他排斥在外,那些面上的东西,也不过是看上他是时继源认定的继承人,和利益相关的份上,给他一点面子。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亲情可言。

  “知道回来了?”时继源那双老鹰般的眼睛折射出尖锐的光。

  时薄没回答,只是琛缓缓走过去,心情很平静,却也很疯狂。

  他竟然开始期盼,只要时家的事情解决了,他就立刻去找谢南观,一次找不到,就找第二次,直到找到为止。

  时继源不知道他的想法,摁着拐杖往地上顿了顿,面色肃穆:“时薄琛,你竟然敢为了一个男人私自取消和沈家的婚约?你这是在丢时家的脸!”

  沈家已经在C市扎根了好几代,势力多且深,哪怕是时家,都要敬他们几分。现在时薄琛商量都不商量,直接解除婚约,简直就像是在故意让沈家难堪。

  这无疑是丢了时家的脸。

  时薄琛沉默不语也听不进去,他只是出神地想,如果找到谢南观后,他一定要重复说他爱他。

  他要抱住他,吻他,爱他。

  时继源见他不说话,立刻沉下脸:“时薄琛,当年是我把你从街上带回来,如果没有我,你早就被那个女人扔掉,冻死在不知道哪个地方了!你就这么报答我?”

  时薄琛被这句话瞬间拉回了现实。

  八岁那年,他的亲生母亲无故失踪,紧接着时继渊就出现在他面前,说他是他在外的儿子,要把他接回时家。

  而被接回时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他看尽时家人的脸色,被佣人冷言侮辱,被时继渊灌输活着就是为了继承时家的企业。

  从八年那年的寒冬开始,他就被教导,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时家。

  而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确确实实始终按照时继源所计划的那样,日日夜夜为时家家主继承人的位置而活,一步步走向偏执和极端。

  可是现在,他不想要了。

  他终于回过神,抬眸看着时继渊,眸子从刚才出神时的深情,变成了现在的阴鸷和寒意。

  一瞬间,时薄琛身上的气质像是变了一样,时继渊僵了一瞬。

  时继源缓缓开口:“把我带回来又怎么样,这些年我为时氏做得还不够吗?如果没有我,时氏早就是一盘散沙,被一群老狐狸瓜分,还有你时继渊什么事?”

  他二十岁借着继承人的位置,接管时氏被时继渊亲兄弟分管的总公司,是他顶着所有人的异议,把分公司的人员全洗换了一遍,才有了现在的时氏继续开枝散叶。

  没有他,时继源就是一个废了的老东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时继源挑对了人,也看错了人。

  时薄琛傲慢瞥了一眼他,眼神狠厉:“你以为,我要对你感恩戴德,把你供起来?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替我插手?”

  时继渊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他知道时薄琛的狠毒,因为这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一匹凶狼,他就是要对方的这种狠意,那样才能接替他掌管整个时氏,但绝对不应该在他面前露出凶狠的锐齿。

  他亲自驯养的人,必须绝对服从他。

  他深知时薄琛的命脉,冷笑了一声:“怎么,现在骨头硬起来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我看你是在继承人的位置上待太久了,心高气傲了!”

  话里什么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无非是要用时家未来家主的位置来牵制时薄琛。

  所有人都知道,时薄琛是为这个位置而活,而让他活到现在,也是这个位置。

  人到底是个奇怪的生物,时继源一方面嫌恶这个不知道玩哪个女人玩出的私生子,一方面又极度想要培养他。

  在这么多个儿子之中,只有在时薄琛的身上,他才能看到曾经杀伐果断极度冷血的自己。

  只有时薄琛,才最有可能继承他时继源花了大半辈子打下来的天地。

  时薄琛就是天生的冷血者。

  而时厉早巴不得看这场好戏,在一旁好言好语却火上浇油:“爸,别这么说二哥,是那个男人太会勾引人了,才把二哥的心都勾去了,二哥也不是故意丢时家的脸的。对吧,二哥?”

  说完,挑衅又得意地向时薄琛挑了挑眉。

  时薄琛挑起眼皮,淡漠地看他一眼。

  就在时厉早以为自己这么多年终于扳回一次面子的时候,时薄琛突然冲了过来,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他瞬间被踹得往后倒退倒在身后架子的古董花瓶上,带得花瓶摔在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腹部传来剧痛,时厉早捂住腹部头皮发麻,差点以为自己痛得快要死掉了。

  其他人大惊失色,连忙去扶躺在花瓶碎片上的时厉早,但后者痛到站不起来,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冷汗直冒。

  “时薄琛!你在干什么!”

  时继源气得脸色铁黑,但他不敢动时薄琛。

  因为此时的时薄琛,脸上蒙了一层冰霜,眼神如凶狠冰冷的利器,额头青筋暴起,宛若一匹暴怒又冷血的凶狼。

  他俯视着所有人,冷冷警告时厉早:“如果我再听到你诋毁他,我会让你比这次痛苦千倍万倍。”

  所有人打了个寒颤,噤若寒蝉。

  “时继源。”他冷漠地扫视过去,“继承人的位置,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