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的郊区树林里, 白衣俊美青年坐在篝火旁,翻看着急送的条陈,身侧左右是年轻的黑衣管事, 身后是七八个黑衣劲装护卫, 护卫的臂膀上还绑缚着红色纹章。

  “主子!锦衣堂急报, 李璟轩,宋青珂,赵景渝正在前方的馆驿中。”一倏忽出现的黑衣男子单膝跪地, 低声禀报。

  “嗯,少主呢?”白衣俊美青年慢慢的合上手里的条陈,抬眼看向黑衣男子问道。

  “少主已经入住望海馆,今天李洵也出现了, 他似乎已经发现花无眠的踪迹, 眼下正在悄悄寻找。”黑衣男子低声禀报。

  白衣青年微微皱眉,神色冷凝了下来, “少主的踪迹是什么人都可以寻找的吗?!”

  黑衣男子猛然双膝跪地, 重重磕头,“是属下愚钝!”

  “掩埋少主的所有行迹!绝不可让人搅扰了少主的安宁!”白衣青年冷冷下令。

  “是!”

  待黑衣男子离开, 白衣青年抬头看天,忽然一只黑色啾啾鸟儿朝他直直的扑了过来,白衣青年抬手准确的抓住,好看的眉眼柔和了下来,拆开小竹筒, 展开信一看:

  一副画,画着一个捂着耳朵的小人, 旁边两个字:啰嗦!

  白衣青年轻轻一笑,笑容温柔眷眷, 灿灿这是嫌弃他啰嗦了?可是,不啰嗦的话,灿灿就不会听,林叔三日一禀报的用膳单子和婉转的话语里,透露出的,就是这人非常不乖,不好好用膳,不好好用药。

  所以,他还是来了。

  安州接下来并不太平。

  宋玉书,宋青珂,李璟轩,赵景渝,以及沉默的府衙州令,还有银矿……白衣教……那个所谓的圣女。

  “主子!”阿七接了黑衣男子的急报,匆匆走向白衣青年,单膝跪地,双手呈递。

  白衣青年——唐远之接过,展开一看,微微皱眉,随即舒展开来,淡淡说道,“安州里,所有潜伏的赵家人,都翻出来。”

  “是!”

  “赵景渝手里必然有东阳公主的部分力量,白衣教好好查一查。”唐远之说着,站起身,看向天空,安州的夜晚没有星星,此时的灿灿是否已经就寝?

  “阿七阿六随我先行,其他人,隐匿。”

  “是!”

  ******

  金竹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梦境却是这般真实!

  那是佑安,手提长剑,一身黑色袍服,乌黑的发丝用金冠束着,整整齐齐,挺直的背脊,慢步从流淌着鲜血的台阶走下来,步伐散漫,又难掩贵气。

  可是,那又不是佑安,淡漠平静的脸,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是冷厉的杀意!

  一身气息明明是压制的暴戾,可又是冷静的嗜血,矛盾的又怪异的和谐。

  慢步走下来的佑安走过一地血污的前庭,走向敞开的大门,在大门口,四十多岁的男子冷冷的看着他:“此番你诛杀了赵家一千五百人!可满意了?”

  “是一千五百零一人。”佑安很是轻淡的说着,手里长剑慢慢的高举。

  男子盯着佑安,突兀的笑了,笑容很是诡异,透着一种得逞的愉悦,“弑父?很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佑安手里的长剑猛然挥下——

  “不要!!”金竹猛地惊叫起身!

  守夜的林叔和无眠在金竹惊叫后,就急急的冲了进来,却见床榻上的金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神色竟是惶恐害怕!

  林叔心头一抖,他家从来都是胆大的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主子居然害怕了?!

  花无眠也脸色发白,主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两人都不由得担忧的急急的唤着,“主子?!”

  见急唤后,他们的主子还是有些呆呆的样子,两人都急了。

  “无眠,你看着主子,我去喊张神医来!”林叔急急的说着,就要转身出去。

  但是这个时候刚回过神来的金竹,忙开口喊住,“林叔!不用!我,我没事!”

  “主子!你的脸色好难看!”花无眠拿过热手帕擦着金竹的脸颊额头上的汗,一边担心的说着,“还是让张神医来看看吧。”

  “不用!不用!林叔你不要去!”金竹忙摇头说着。他就是做了梦,被梦魇了。没啥的!

  林叔正迟疑的时候,忽然外头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安的声音:

  “主子安好!”

  “主子安好!阿九拜见主子!”

  ……

  金竹愣了愣,难道是……佑安?

  金竹还来不及询问,就见白衣俊美青年大步进来,林叔和花无眠忙恭敬跪地做礼,“拜见六郎君,六郎君安好!”

  林叔和花无眠两人心头同时松了口气,六郎君来了就好了。

  白衣俊美青年——唐远之却是皱眉朝床榻上还有些呆愣的金竹大步走来,俯身摸了摸金竹的有些冰凉的脸颊和额头,神色冷凝不悦了起来,侧头冷声开口,“请张神医来!”

  林叔急急应下,就快步出去。

  金竹回过神,刚想喊住林叔,就见林叔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由懊恼瞪眼,看向唐远之,“佑安,我很好!没事!”

  脸色都这么难看了,额头都这么冰凉了还说没事?

  唐远之抿着唇,接过花无眠悄然递过来的温热的帕子,轻轻的擦去金竹额头上的冷汗,深邃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心疼。

  金竹见唐远之抿着唇不说话,眼底却是心疼的,还带着一些怒意,就低声说着,“我就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顿了顿,又有些干巴巴的说着,“被,被吓到了。没啥的。”

  唐远之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询问到底是做了什么梦,只是接过花无眠递过来的温水,喂到金竹的嘴边,金竹本想拿过来自己喝,但唐远之凝眉,避开了他的手,固执的将杯子递到他的嘴边。

  金竹只好低着头,一点点的喝着唐远之喂的水。

  唐远之凝着的眉,才微微松开了一些。

  这时候张神医来了,有点意外唐远之在这里,但也没用,只是皱着眉头盯着金竹的脸色,把脉,好一会儿,才神色严肃的开口,“虽然只是梦魇受惊,但你没有休息好,明天起,药茶加一次,还有药膳,另外你吃不了肉食,米粥要多用一些。”

  金竹抖了抖,药茶加一次?!那种比药还难喝的东西!?

  唐远之低声开口,“麻烦张神医了。”

  张神医摆手,“这是医者该做的事,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好好的盯着他。真是!”

  唐远之低声应下。

  张神医打着呵欠飘走了,林叔和花无眠也恭敬的告退。

  但金竹喊住了林叔,“林叔,送碗面来了。”

  “送两碗,都不要下肉的。”唐远之补充着。

  林叔恭敬应下。

  待林叔退下,唐远之往金竹身后塞了一个金家出品的又大又柔软的圆圆枕头,让金竹靠着舒服点,又拉高了被子,拿来小手炉,放到金竹的手里。

  整个过程,安安静静的,但又动作轻柔细致。

  金竹看着做完了这一切,才解下袍服,坐在床榻边上的唐远之,忍不住笑了笑,笑容绚烂明亮的,让唐远之的心神晃了晃,如墨眼眸又幽深了几分。

  “灿灿是做了什么梦?”唐远之低声问着。

  想到梦境,金竹怔然了一下,看着唐远之,犹豫着低声问着,“佑安,你要如何报仇雪恨?对赵家,赵霖,你打算如何做?”

  唐远之眉梢微挑,灿灿的梦境是跟赵家有关?

  “赵家之事,非我一人可以决断,外祖父和大舅舅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唐远之轻淡说着,抬手轻轻的拂开金竹脸颊上的发丝。

  金竹呆了呆,随即恍然,对哦,还有佑安的外祖父奉老呢,还有唐琛云他们呢。有他们在,绝不会让佑安一时冲动做出如梦境那样的事的。

  “而在此之前,我必须弄明白一件事。”唐远之轻声说着。

  “什么事?”金竹好奇的问道。

  唐远之摸了摸金竹的手,没有刚刚那么凉了,但还是慢慢的握紧,一边淡淡说着,“我想知道,到底赵霖和唐家有何深仇大恨,又为何非要杀了娘亲,逼杀于我?”

  金竹怔然,下意识的反握住唐远之握着他的手,六年前佑安出现在潍城,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心如死灰,麻木空洞的模样……仿佛又在眼前。

  唐远之看着金竹黑白分明的灵动干净的眼眸里的心疼,不由心头一暖,仿佛被冬日的阳光照耀着,柔声开口,“灿灿,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呢?若是没事,就不会一直无法一人独自安睡了。

  金竹低声开口,“佑安……我只想你的心能够轻轻松松的,不要受赵霖的影响。”

  唐远之凝视着金竹,清冷的声音有些低哑,“灿灿梦见了什么?”

  金竹想了想,他的梦境有些奇怪,总觉得不太像是梦,想到灵君所具备的那些奇怪的能力,以及他能够看见人的具象化的气息,便低声的将梦境含糊的说了一下。

  唐远之若有所思,灿灿的梦境里,看见他灭了赵家满门,一千五百人?最后还看见他杀了赵霖?一千五百零一人?

  ——灿灿看见了他的前世?

  若只是看见他杀了赵霖,那也许是灿灿心里对他的担忧以至于夜有所梦……但是,一千五百零一人……这么具体的数字,唯有在前世。

  在前世,他的确灭了赵家一千五百一人,后来在赵家老宅的大门口,他杀了赵霖。

  所以,一千五百零一人。

  是因为灵君的能力?

  这时,林叔送来了两碗面,唐远之便回过神来,而金竹也饿了,刚想跳下床,就被唐远之猛然抱起,金竹瞪大了眼睛,有些僵硬,但随即放松了下来,抱着他的人有着他最为熟悉不过的气息,和温热的厚实的怀抱,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深深信任和依赖的……

  直至被放上坐榻,看着抱着他的唐远之接过花无眠递过来的被子毯子,结结实实的把他给围着——

  金竹,“……”有那么夸张吧,虽然现在是十二月份了,但是,他穿得够暖和了,这个厢房也很暖和啊。

  “灿灿不能受凉。”唐远之低声说着,将林叔恭敬呈递的热乎乎的素面放到金竹跟前,又递过来一双筷子,柔声说着,“吃完我们再说。”

  金竹默默接过,吃了起来。

  唐远之看着金竹乖乖的吃着面,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待吃完,金竹接过唐远之递过来的手帕擦嘴,此时的厢房里只有他和眼前的佑安了,从在潍城的青书苑起,已经形成的规矩就是他和佑安在厢房的时候,林叔银子,还有花无眠这些侍从没有得到召唤就不可进入。

  送来素面后,林叔和花无眠也就悄然退下了。

  只是,林叔有些纠结的偷偷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是几个意思,他也懂,额,他现在到底是灵君了……虽然尚未彻底蜕变完成……

  “灿灿,你可知道大楚是如何得到天下的?”唐远之开口语气平缓的问着。

  “嗯?不就是大楚皇族李氏和其他几个大氏族,唐宋苏崔一起平定乱世,定鼎金陵?”回过神来的金竹疑惑的说着。

  难道真正的历史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