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槐顿时大喜过望, 急忙起身拜道,“如此说来,我等列国, 皆要感谢赵王诞下灾星之大功!”

  赵迁摇头晃脑笑道,“确该如此!待秦国被我那灾星之子将其气数吞噬殆尽之时,尔等须记得当日之承诺, 休得背信弃义!”

  姬槐忙拱手道, “赵王请放心,只要赵王日后肯让我家王上身居藩王之位,我韩国定会全力支持赵国为六国盟主!届时, 我王今时献给秦王之礼物,全会如数献与赵王!”

  赵迁举起金光闪耀的青铜酒尊, 勾唇一笑,“如此甚好。”

  ...

  章台宫中, 退朝后被留下来的大臣们, 正目瞪口呆看着宫人手中捧着的、尚衣送来的以柔软绸布制作、以抽绳为裤腰的改良版平角裤。

  五黑师徒前些日子, 根据图纸上的现代桌椅, 再结合秦国王族庄重的纹样风格, 改良出一张两米长、一米宽的紫檀木雕花案桌,和一把宽大舒适的太师椅。

  今日搬来拼装好, 往君王日常批阅奏章的地方一摆放,顿觉高贵又大气。

  嬴政很喜欢这套桌椅的外形, 待摆放妥当后, 他踱步上前, 放置半个身子于椅子之上, 唔,这般坐姿虽于礼法不合, 但确实比跪坐舒适许多。

  原本还在暗暗猜测,这些物件究竟有何作用的大臣们,见状顿时面色巨变!

  左丞相隗状饱读诗书礼仪,平日最是讲究礼法,此时见嬴政竟然变得这般放荡不羁,他臊得想马上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痛心疾首惊呼道,“王上,您为何要这般垂足而坐于此物之上?如此类比箕踞的不雅之姿,实在有损您的明君之相啊!”

  嬴政又往里坐了一点,后背往椅背上一靠,舒服得心头微微喟叹,原来世间还有这般可放松肩背之物,小崽子真的很孝呐。

  他边坐着示范边笑道,“此高案高椅,确比跪坐舒适许多,寡人今日让诸卿留下来,是想让你们看看它的好处。这般垂足而坐,腿肱之骨便无须再承受全身之力,诸卿案牍劳累之时,将颈背倚靠其后,便能放松许多。”

  大臣们听得心惊肉跳,根本无人接话,也无人敢往案桌下方看一眼,万一不小心看到王上之胫衣…罪过,罪过啊!

  自觉早已看透一切秘密的李斯,却笑眯眯上前奉承道,“臣恭喜王上喜得高桌阔椅,此物不但于腿脚有利,还能衬得王上更英姿挺拔,身姿俊逸如青松修竹,待日后接见列国来使之时,此桌椅定更能彰显我王之威!”

  大臣们恨不得冲上去把李斯一棍子打晕,呸,你这不要脸的马屁精!

  不过,也是李斯运气好,如今武将皆被派往各处监煤,不然,恐怕性格暴躁的桓猗会立刻冲出来揍他一顿,骂他妖言魅君。

  隗状一时又有些惊疑不定,他疑心嬴政今日,莫不是跟自己上回一样,也..撞上鬼了?

  他以眼神暗示好友王绾开腔,又苦口婆心劝道,

  “王上,若是军中之粗鄙野夫这般箕踞摆髀,世人只会骂上一句武夫鲁莽,可…您是秦国最尊贵的王,您掌邦礼,统百官,管万民,一举一动皆代表秦国之威严呐!再者,世人本就将我秦国,视为西陲之蛮夷,如今若再这般摒弃垫席垂足而坐,实在万万不妥啊!”

  王绾亦站出来劝道,“是啊王上!昔日,邑姜身怀周成王之时,坐而端庄,站而挺拔,如此严谨之言传身教,以礼仪传于子孙,才有了西周百年之成康盛世!待后来礼崩乐坏之时,周王朝随之一败涂地,可见礼制之事乃国之大事,王上请三思改席为椅之事啊!”(1)

  嬴政淡淡笑了笑,反问道,“诸卿莫非忘了,商君当年之言:“礼者,所以便事也”,能让天下万民受益之礼,方为我秦国需要之礼。再者,诸位又为何不问问,寡人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大臣们一时面面相觑,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自然是五黑送来的啊!

  嬴政狭长的眼眸扫了一眼李斯,又命宫人将平角裤,一一分发到诸位大臣手上。

  李斯收到暗示,心领神会出来解释道,“诸位大人不必担心!古之礼法规定端坐之姿,说到底,不过是胫衣无法遮羞,世人只能以跪坐掩盖,乃迫不得已而为之!但诸位请看手中之物,如今我大秦有此物,名曰‘平角裤’,尚衣不但改良出男女之款,还制出长及膝盖的样式,如此一来,只需贴身穿于下裳之内,便能挡风遮羞,既有此物,垂足而坐又有何不可?”

  大臣们一听,啥?手上这玩意叫平角裤,竟是类似胫衣的贴身裤衩?

  一个个登时恨不得将手里拿着裤衩的,随便找条地缝藏起来,谁家朝堂会拿这种东西登堂入室的?辣眼睛啊王上!

  嬴政起身,朝殿外天空抬袖以致礼,满面肃色道,“此三物,皆是仙人托梦之时赠与寡人!此乃天道赐予我大秦的福气,区区周天子之礼法,怎能与仙人相提并论?”

  “再者,当年赵武灵王能以上褶下绔,取代宽袍下裳,在赵国全面施行胡服衣冠,我大秦今日,又为何不能改席为椅?此事并非小事,寡人心意已决,接下来,请诸位尽快以身作则,将家中案席换成桌椅,并督令各郡县张榜召民普及此事,以助大秦百官子民早日摆脱跪坐之弊。”

  大臣们一听“仙人”二字,顿时纷纷恍然大悟,每一根毛发都在庄重地肃然起敬,再看手中的裤衩,刹那间也变得顺眼极了。

  连隗状都一脸激动地跟着大伙整整齐齐恭声道,“王上英明!臣等遵命!”

  先前,他们年轻的君王抛出煤一事时,众人的将信将疑之顾虑,在那堆烧得火红的煤中统统转变成无尽的惊喜。

  哪知接下来,君王又拿出舆图,告诉他们哪些地方有煤矿,接着如手握聚宝盆一般,拿出采煤洗煤之秘法、石磨制造之法、以菽制作豆腐之法...

  眼下,仙人又来托梦赠物,立刻让众人变得坚定起来:管他个什么周礼不周礼的,都是些毫无用处的虚名,半点比不上仙人送给咱大秦实实在在的礼物,相信王上,准没错!

  我秦国的王上,可是当今诸侯之中,唯一被天道选中的王啊,这是何等的无上荣耀!

  再者,也是托了王上的福,他们如今才能吃上豆芽和豆腐这种新鲜吃食,可香了。

  正因如此,一时之间有不少大臣相约回府后,悄悄关起门来喝酒时,你一言我一语地,为嬴政脑补了一出人神相恋的爱情传说:

  昔年,九天玄女下凡助黄帝安四海,济万民,后来带他羽化飞升回昆仑之仙境,未曾想自家王上也有这般大造化!

  总之,他们认定,帮大秦的定然也是位美丽的仙女,她走遍人间后,发现当今秦王年轻俊逸、风采不凡,与自己十分相配,所以才暗暗将一颗芳心暗许,将恁多仙界宝物统统送给了王上。

  喏,那裤衩就是证据。

  若非爱恋王上之人,又有哪个仙人会在赠送桌椅之余,还万分体贴地为他配上裤衩?

  明赫:...听我说谢谢你们!

  ...

  午食时分,扶苏抱着明赫过来了,如今明赫已满两个多月,白里透红的小脸墩又圆了几分,一双亮晶晶扑闪的大眼睛,总是含着笑意看人,每回扶苏抱他去后宫,小哥哥姐姐们都会抢着抱他哄他。

  大家都很宠爱他,公子高的阿母云夫人,前几日还破天荒在嬴政去她宫里时,期期艾艾恳求,说她想收养明赫。

  当然,嬴政在公子高兄弟几人期盼的目光中,断然拒绝了。

  扶苏虽也还是个孩子,但他这些日子将明赫带得极好,几乎将对母亲所有的感情,全部倾注到了明赫身上,还因此重新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而明赫呢,他虽然被其他兄弟姐妹抱着也是乐呵呵的,但嬴政看得出,他心中最依赖喜爱的人,除了自己就是扶苏。

  正因如此,嬴政才生生忍住了将明赫抱来章台宫同住的念头,他不忍扶苏再次陷入孤苦无依的悲伤情绪,亦舍不得分开这对相亲相爱的小兄弟。

  至于其他人来养明赫?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想都别想。

  如今,他让扶苏带着明赫每日来章台宫与自己一起用餐,虽对工作狂的他而言,这般难免要多耗费些时间。

  但凡事有弊必有利,好处是他既能多抱抱小崽子,也能与长子趁机加深感情,避免神画预言中子不知父的误会再发生。

  如此一来,扶苏与父亲的相处时间变得比以往多了很多,也渐渐不那么拘谨害羞了。

  嬴政自将起居搬到章台宫后,便将起卧偏殿的宽敞外间,用作了餐食之处,此处原本按这时代的惯例,靠墙夯了一个土炕,铺满几层苇草编织的黑白斧纹“筵”后,再铺上更柔软的“席”,炕上摆上一个食案,吃饭时需脱鞋上炕跪坐。

  如今炕早已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五黑亲手打造的一套圆桌餐椅。

  说起这个,连明赫都对秦墨佩服不已——人家可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啊,不仅有依样画葫芦的手艺,还有灵活改造万物的脑子,怪不得能造出震惊世人的兵马俑。

  宫人端着餐具进来将午食一一摆上,这些日子,明赫终于见识到嬴政的日常饭食。

  毕竟是食材匮乏的先秦时代,除了宴会上会多几道菜,平日里,并没有影视剧里满满一桌的精致菜肴。

  如果用后世普通人家的餐食标准来看,始皇大大的工作餐,简直算得上非常简朴!

  嬴政与扶苏每餐通常是四菜一汤,其中荤菜一般是羊肉和烤鱼,或者各种腌制的肉类、肉酱。总之,牛是秦国最宝贵的劳动力,非病死不准屠杀。而猪肉膻味极重,在调料匮乏的时代也没什么人吃。

  至于他们剩下的两菜一汤,则全是水煮蔬菜。

  但这时期的蔬菜,只有华夏大地上的古老本地品种,数来数去,也不过葵、薤、韮、葱、藿、莱菔等寥寥几样。

  其中,葵是正儿八经的蔬菜,也是这时期最味美的菜中“贵族”,其叶肥厚,甘美多汁,叶片能从初春一直反复摘到秋季,正因如此,它也是寻常百姓吃不到的餐桌美味,通常出现在富贵人家的餐桌。

  当然,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视为上等美味的葵,在后世是备受嫌弃的木耳菜。

  薤是被后世称作藠头或者野葱的一种菜,自带一种类似葱的浓郁气味,如果将其根部腌制做成凉菜,倒别有一番风味——可惜这时期的盐是苦的。

  韭是小韭菜,虽然韭菜炒鸡蛋,是一道后世很多人喜爱的美味菜肴,但这时期没有铁锅没有植物油,连宫中都将此菜拿来炖煮,更遑论吃不起鸡蛋的百姓之家了。

  葱也是本土小葱,拿来煎鸡蛋饼也是极味美的,但在这时代它并不是美味的理由与韭同理。

  至于莱菔,可不是后世又大又甜的白萝卜,这是古老的未经改良品种,根部又小又苦涩。人们自然舍不得丢弃它的叶子,于是一道苦涩的萝卜与其叶炖煮的汤就有了。

  藿是菽豆类的叶子,却并非后世吃火锅爱点的豌豆尖,而是不影响收成的杆上之旁支末叶。这时期的菽豆也是古老品种,产量本就极低,没有人会为了多吃一口菜,而去冒险掐掉顶端嫩芽。

  这样一来,明赫看着他俩每天吃水煮菜实在忧心,又进商城买了一本菜谱和劁猪之法送给了嬴政。

  故而,今日的饮食,已是嬴政吩咐膳房按食谱改良过的:陶簋里是豆腐焖猪肉,撒了点切碎的野葱做调料,陶鼎里盛着一锅莱菔炖羊肉,还有一道只洒了盐的烤鱼、一道炖豆芽和水煮葵菜。

  被嬴政抱坐的明赫,边想着铁锅是刚需、必须尽快弄出来,边撑起脖子朝桌上看去。

  因为,嬴政自从发现他在宴会上愿意喝羊乳后,便叮嘱人每日几趟地为他准备羊乳羹。

  明赫喝了营养液后,虽然并不会有饿感,但前世美食的记忆已深深印在了骨子里,让他总有些谗吃食,当然,除了母ru..

  说来也奇怪,他前世从不喝羊乳,认为此物极腥难以下咽,但如今来了秦国,他觉得每一口羊乳都是那么的甘甜味美,如此一来倒能稍稍解馋,所以他每回都喝得很欢快。

  许是战国时期习惯分餐制的缘故,嬴政日常的工作餐并不需要宫人守着夹菜,她们在端上来后,以匕分舀到君王父子各自面前的陶碗之中,便可退下了。

  自从宫中石磨到位后,扶苏便极喜爱豆腐的软糯口感,加上不膻的猪肉切成碎末,拌入其中一起炖煮,混合野葱的特殊香味,他每一口都吃得很认真。

  嬴政则喜爱莱菔炖羊肉,暗道如此一来,莱菔的苦涩之味便被羊肉的鲜味掩盖了,堪称冬日一绝。

  父子二人身为礼仪周全的古代贵族,在私下用餐是严格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礼法的——如果没有明赫这个小话包子在场的话。

  喏,眼下嬴政以匕喂他吃完羊乳,明赫乖乖躺在他怀里让父王好好吃饭,心头又在碎碎念个不停了,“好想吃萝卜炖羊肉啊!萝卜牛腩也好久没吃过了..还想吃火锅,想吃卤鹅,冬天需要点美食来暖暖胃..铁锅,铁锅,我需要大铁锅...算了,我还是多看看父王吧,看看帅帅的父王就算吃饱饭了,毕竟秀色可餐嘛…”

  扶苏听得直心疼,差点拿起一旁分餐的匕,舀一口豆腐喂到明赫嘴里,但他惯性朝父王望去时,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能让明赫知道别人能听到他的心声,不然他会被吓到的。

  嬴政很快便想明白“秀色可餐”这个陌生词语的意思,有些无奈,这小崽竟将这个词,用在寡人身上?

  不过他心里也颇为煎熬,不论明赫在仙界究竟是何种模样,多大年岁,他遇到的明赫,就是怀中这个小小的崽子,是眼前谗吃食谗得口水直流的奶娃娃,偏偏这般小的婴童,除了ru汁和水以外,不可再进食其他食物,每每旁人进餐,便只能眼巴巴地干看着,让他如何不心疼?

  为不惹明赫继续谗下去,父子二人心照不宣地摒弃了细嚼慢咽的餐桌礼仪,加快速度吃完,便命人收拾妥当,抱着明赫乘车前往郊外。

  据治粟内史回禀,他命人在咸阳郊外良田播下的两亩油菜籽,如今已长成两尺高的油菜杆,放眼望去郁郁蓊蓊,长势十分喜人,所以今日嬴政要带李斯一同去查看。

  说起来,李斯在花囿种下的土豆,也慢慢抽出了茎杆和青翠的嫩叶,让他欣喜万分。经过煤矿一事他已确信:大秦有仙人相助!

  所以,土豆并非催命之果,而是真能亩产十钟之粮,嬴政果真对他十分信任!

  他扪心自问,自己身为神画中的叛君之臣,古往今来,还有几个君王,敢以这等胸怀气魄再大胆重用他?只有王上会如此啊!

  他思来想去,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把王上喜欢的韩非留下来,以报君王浩荡大恩。

  为此,他不但力邀韩非去家中小住,还特意为他买来两名貌美姬妾,盼着韩非这孤家寡人早日生个孩子,便能顺理成章留在秦国。

  可惜,韩非不近女色,不但当天便将身契还给那两名女子,还自掏腰包给了她们一笔盘缠。

  而且,韩非近日时常与他念叨,说自己在秦国已待了一个月,既然几次找秦王说存韩一事都无望,便想早日回新郑。

  李斯不由暗暗疑心,对方想尽快回国,是为了将煤一事告诉韩王?做梦!

  韩非的策论之道虽高出李斯一截,但他生来养尊处优,从未有机会亲身体验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所以,论起对人心的揣测和警惕、对阴谋的实践经验,他其实远不如李斯。

  李斯今日特意邀请上韩非,便是想让嬴政意识到——韩非已知晓秦国太多机密,必须设法将此人留在秦国,绝不能将他放走。韩非若不肯留人,就得留命!

  可李斯千算万算没算到,生活当中总有一些突如其来的惊喜。

  待众人准备妥当即将离开宫门之时,宫门外有宫中转运邮信的士卒策马赶来,见嬴政的出行金车在此,忙大声禀道,“报!禀王上,韩王给您送来了加急书信!”

  说着,翻身跳下马,呈上一卷用作绢帛密封的竹筒。

  挽车的中车府令忙下来接过竹简,毕恭毕敬递给蒙恬,蒙恬以掌将竹筒封泥拆开,取出里面的帛书,双手呈到打开的车窗内。

  正要上车的李斯不由得顿下脚步,眼中划过一抹狠辣——若韩王求王上早日放韩非归国,那么...

  下一瞬,明赫的惊讶声在他耳中响起,”啊?韩王请求父王收留韩非,让他不必再归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