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灭赵, 眼下已是六月,明赫原以为,系统规则是不会把奖励算在自己头上了...没想到它竟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虽然, 这一回系统规则没再给他自行挑选的机会,但对方直接传送到系统储物空间里的奖励,却刚好能解秦国眼前之急——200万吨现成的水泥和十台超大型太阳能全自动一体化水泥生产机器设备, 价值500亿善意值。

  根据说明书的讲解, 这套来自5058年黑科技时代的水泥生产机器设备,包括矿山开采系统(含挖掘与运输机器)、原料破碎系统(将采集的石灰石打碎方便运输)、原料均化与储存配料系统(自动与倒入设备中的黏土和铁矿粉、煤灰粉搅拌)、原料磨粉与废气处理系统(自动将搅拌后的原料碾磨成面粉粗细,利用微波UV光氧技术分解有毒废气分子, 最终转化成水和二氧化碳)、生料均化入窑系统(将各种磨粉后的原料均匀搅拌后,送入最关键的高温回转窑)、熟料烧制与传送系统....(1)

  这样一台一体化机器, 质保期与造纸机一样长达五十年,在原料充足的情况下每月产能一万吨, 十台合计月产能十万吨水泥, 再配合系统规则赠送的200万吨现成水泥, 已足够秦国开启轰轰烈烈的修路计划!

  当天夜里, 玉树临风的“老神仙”就兴冲冲进入嬴政的梦中, 将水泥、机器、说明书一股脑塞给了君王。

  好在,这一回君王是真的入睡了, 而且还在梦里巡视咸阳郊外新修好的超大粮仓,粮仓外为方便粮仓运输, 也有足够大的空地, 刚好让堆积如山的水泥和庞大的机器有地方可摆。

  待君王次日醒来后, 就急忙召人前往粮仓查看, 哪知派出的人还未出殿,负责看守粮仓巡逻的侍卫就惊慌失措进宫禀告:昨夜天降巨量沙袋堆满了粮仓及外面的空地, 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钢铁巨人!

  君王一听便放下心来,连早膳也顾不上吃,便穿戴整齐带着赶来上早朝的大臣们,命蒙毅召集数千士卒,浩浩荡荡往新粮仓奔去。

  行至半途,他又命人速速将五黑与张苍喊来。

  抵达目的地后,在大臣们瞠目结舌的震惊中,从守仓小吏手中接过说明书的君王便笑着解释,这些并非沙子,而是仙人赠与大秦修路的水泥,水泥修的路,能如同石头般坚固。

  待蒙毅指挥士卒将摆在粮仓外的水泥,运去附近另一个新建的粮仓时,君王又打量着那些造型怪异的钢铁巨人,告诉众人这是用来造水泥的机器。

  匆匆赶来的五黑与张苍一见到机器,眼睛登时就亮了,忙兴奋地围着大型机器上看下看。

  实际上,大臣们压根不知晓“水泥”究竟是何物,但他们看着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天降神物,看着这比造纸机更高达繁复的仙界机器,俱是又惊又喜,忙齐刷刷下跪感谢天上仙人襄助大秦。

  尚未被惊喜冲昏头脑的李斯,忙抬首问道,“王上,我大秦眼下既有了水泥,又有了造水泥之机器,可要下令让五黑子带人尽快动工?”

  五黑忙解释道,“还请王上知晓,臣与张苍已为学子与匠人们,讲解过造纸机的操作与构造,少府若带人操作此水泥机器,定不会出甚差错,但眼下修路一事涉及改造沿途沟渠,臣等实在无能为力,还请王上派出一位水家大才前来统筹!”

  墨家擅长守城攻城、制作各种器械与机关,甚至,先前连皇陵也是墨家弟子在负责督工,涉猎范围实际是极广的。

  但所谓术业有专攻,譬如修路或稼穑之事,便超出了墨家的专业范围。

  王绾不满地扭头看向五黑,“五黑子,眼下无论是我秦国大小道路,还是原韩赵魏之道路,皆有现成之旧路,尔等带人沿着旧路用水泥修补一番便可,何须再改造河渠?”

  他乃关中豪族出身的传统文臣,暗地里是不太看得上墨家这等奇技淫巧匠人的,自然,他认为匠人能干活,但普天之下的庶民与刑徒也能干活,本质上他们并无区别,五黑能在少府任职,着实是王上有意抬举他。

  他揣测着,是五黑嫌修路太过劳苦,才有了这番托辞之言——但合该为朝廷当牛做马的匠人,岂能这般挑挑拣拣?

  故而,他言语间便忍不住想敲打对方一番。

  一旁的君王听着这话,面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

  他重用墨家,是因为墨家为秦国带来了太多贡献,且拿小崽送给秦国的无数物资而言,若无秦墨之精巧技艺配合,秦国纵是有了仙界物资原料,也无法将其转化成实物并大量普及。

  旁的不说,匠人学室的数千学子可没白养,他们近一年来跟着五黑张苍做了不少实事,桩桩件件带来的收益,都远比养他们的粮食多数百倍。

  此刻,王绾这话语中挟裹的傲慢,自然让君王心生不悦。

  而五黑却丝毫未听出对方言下之意,他一脸认真指着堆积成山的水泥,道,

  “左丞相之言差矣,下官虽不懂修路之法,却知我秦国如今有仙界水泥,能修出比列国更坚固道路,乃福泽世人之大功也。眼下,秦国旧境道路要整修,韩赵魏三国故地道路亦要整修,待齐楚燕三国落入秦国之手,想来也要整修一番道路的,如此一来,这道路便绝不该让我等门外汉操持着、再按从前七国各自为政之旧路翻修...”

  说着,他抬首看向君王道,“还请王上下令,让赶赴东郡修路之人暂勿动工!”

  嬴政眸光幽邃看着他,“不知五黑子有何高见?寡人愿闻其详。”

  五黑正色道,“王上,待天下一统后,七国之地皆为秦国之地,但除却三晋故地,列国距咸阳路途甚远,传达政令与朝廷管理多有不便...而列国之车马轨道,亦是互不通行的...故而,下官认为眼下修路第一要务,当是将列国道路与秦国道路联通,再统一车马轨道...还应让列国故地有便捷之大道,可直通咸阳与各处军营,如此一来,既能方便让列国旧民前往咸阳,亦可让朝廷军队在各地叛乱之际,能以最快速度抵达当地...”

  听着他的侃侃而谈,嬴政的眸光渐渐亮了起来,车同轨?以大道直通咸阳,将各地交通以蛛网状联结?

  他忍不住出声赞道,“五黑子,真乃寡人知音呐!”

  李斯与王翦等人亦频频点头,趁着这趟有水泥修路,将列国之旧路尽数推翻,再铺设规格相同的车轨道,直达咸阳与军营,便能四处畅通无阻,极大减少朝廷管理各地政令不通之困境——只消君王诏令一下,信使与士卒就能快马加鞭赶往列国故地。

  五黑又继续道,“是以,若要修出这般四通八达的道路,便需重新规划沿途之河渠山川,臣从未学过水家之术,故而不敢妄自称大主管此任务,以免耗费朝廷水泥、贻误修路时机。”

  既然要重新开路,遇山遇水之时,如何规划出最合理省力的路线、如何设法架桥连接河岸两端,皆涉及到水工专业知识,行事严谨的五黑自然不会为邀功而应下。

  张苍忙附和道,“正是如此,王上!臣虽于器械有些天分,于河渠一事亦是一窍不通啊,修路一事,还需寻一位同时通晓水家与修路的大才,带人细致勘察规划一番再画出图样....”

  王绾见自己不过质疑了一句,五黑与张苍便联手堵他的话头,心中不满愈盛,这等匠人之辈,眼中可还有半分自己这左丞相?

  他冷哼一声道,“将七国之地连接?五黑子,你为推拒任务煞费苦心,却也不想想,韩魏故地修路一事迫在眼前,而如今,我大秦只得了韩赵魏三地,如何能派人勘察齐楚燕之地?待数年后将七国之地统一勘察规划出来,东郡与颍川郡早已无路可走!我秦国供养墨者多年,尔等竟连这等小事亦要推三阻四了么?”

  五黑这才后知后觉听出对方话中嘲讽之意,一时愣愣未再开口,倒是张苍笑嘻嘻看着王绾道,

  “左丞相有所不知,正因如此,我等才劝王上寻一位大才来规划嘛!譬如,韩赵魏故地虽与齐楚相接,亦与咸阳相接,大才可先勘察规划好三国故地连通咸阳这一段,命人即刻动工,再伺机派人潜入齐楚燕三国勘察其地形...欸,下官听闻左丞相学识渊博,通晓诸子百家之学,想来对水家亦是颇有见解的,不若,劳烦您亲自负责朝廷修路一事?”

  张苍入秦后,一开始将张良视为唯一的亲友,现在却早将耿直讷言的五黑视为亲友了,王绾当着文武大臣的面仗势挤兑五黑,他岂是能忍的?忍不了!

  水家之术讲究实践经验,需经年累月与沟渠打交道,便是智力高于常人的他,只凭看书也全然不懂,更遑论王绾这种养尊处优的老学究。

  张苍笃定,对方虽看不起亲力亲为的墨者,却是断无底气应下修路一事的,因为他能力不足。

  王绾做了多年九卿高官,如今更身居丞相高位,何时受过这等挤兑?他气得面红耳赤,正要起身怒斥对方,却被隗状从身旁悄悄用力扯住了衣袖,这才猛然回神歇了怒火——王上还在一旁呢!

  李斯慢慢掩下眸中的精光,他早看出来,王绾此人远比隗状心机深沉,往日,隗状于朝堂之上许多不合君心之言,皆是王绾在背后怂恿他出来打头阵的,如此,他便可根据君王的反应来见风使舵。

  朋友?他唇角闪过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千百年来,官场之上何来过朋友?

  与其耗费时间拉帮结派,不如忠心为君王办事。

  这道理,从他离开稷下学宫、发誓要在秦国出人头地之时,便早已想明白——纵是当日身为吕不韦的府上舍人,纵是他曾百般揣摩讨好吕不韦,亦从未将对方视为主人或盟友。

  自始至终,他李斯极力想往上攀附效忠的,只有秦王一人。

  而这道理隗状活到七十多岁,竟全然不懂!若非自家王上英明宽容,莫说对方能安坐这右丞相之位,恐怕早连阖族性命都被王绾忽悠没了。

  李斯既不喜数番骂他是楚国间者的隗状,更不喜暗地里搞鬼的王绾,以他有仇必报的心性,是时时想逮着时机,将二人从丞相之位剐下来的。

  可惜,隗状年迈又无甚大错,还是数代效忠于秦国之人,若无特殊情况,王上是定会让他安然自行告老的;而王绾此人心思缜密,行事极为谨慎,等闲是让人捉不到错处的。

  今日,若非王绾对匠人根深蒂固的偏见,若非往日一口应下朝廷任务的五黑,竟会罕见推拒让他口不择言,李斯恐怕还等不到这机会,当然,既然等到了,他便绝不会放过...

  但凡是明眼人皆能看出,墨者与少府这两年为朝廷造出了多少新物什,为国库带来多少了新收益,王上只会愈发重视五黑子,愈发重视匠人学室之学子,没听见王上此番在众臣面前,亲口赞五黑乃是“知音”吗?

  王绾竟敢说出这等伤人之言,真乃有眼无珠老匹夫也!

  于是,李斯遂顺着张苍的话头,一脸真心实意看向君王道,

  “王上,臣以为五黑子与张苍之言甚为有理!秦国眼下虽尚未统一六国,但已占其中三国,地域何其辽阔,自可先统筹一番,将韩赵魏故地与秦国道路水路相连,待修完这许多道路后,届时齐楚燕必已落入秦国囊中,再按统筹之舆图,从南面将楚国道路与秦国相接,从北面将燕齐道路与赵地相接,自能与秦国境内全线连通...但眼下,朝廷亟需主管修路之大才,臣虽有心为王上解忧,却只学过些皮毛儒法之道,于修路之事着实一窍不通...”

  他扭头看了一眼王绾,神色愈发诚恳道,“若左丞相饱览群书,果真通晓水家之术,还请王上举贤不避其职,尽早委派他全权负责此事啊!”

  王翦暗笑一声,亦正色道,“王上,韩魏之地修路一事万分紧急,左丞相自幼饱读诗书、见多识广,想来定能担此重任,还请您早日定夺此事啊!”

  莫看朝堂看似一团和气,不过是在君王面前演戏。对外之时,秦国大臣自是万分齐心的,但揭开面子薅出里子之时,众人又各有各的利益盘算。

  且不说武将之中,蒙氏与王氏一直在暗中较劲,便是文臣与武将的针锋相对,亦是历朝历代都逃不脱的命运。

  如今文臣三公九卿之中,除了李斯这中途加入的楚国人,旁的皆是秦国本土关中贵族。

  若要论官爵封地,他们自然比不上立下无数战功的王翦等人,但文臣有另一项天然优势:他们能参与朝廷大政决策、更能与君王拉近关系——君不见,当年战神白起,正死于文臣范雎之谗言。

  再者,白起凭借一平民之身,能靠战功杀到大良造之爵,可见杀敌武将是不论出身门第的,而秦国以法治国,能走上文吏这条路的,皆是家境稍好的读书识字之人。

  这般之下,出身优渥的文臣高官们便认为,若是家大业大的贵族子弟,谁不想学些轻巧文书施展抱负,而非要将脑袋系在裤带上博取富贵呢?

  武将群体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只会喊打喊杀的粗鄙莽夫,怎能跟尊贵的自己相提并论呢?是以,以隗状王绾为首的文臣高官们,面对王翦蒙骜等人,向来隐有一股微妙的矜然神气。

  面对这种形势,暗中有攀比的武将们,自然又会心照不宣地联合起来互相照拂,以防止有人出征之时,被文臣趁机进谗。

  两相对比之下,坚持走纯臣路线、相对中立的李斯,反倒在武将口中得了个好名声。

  李斯此人固然睚眦必报,但他与武将却无半分利益纠葛啊!

  是以,在王绾与李斯之间,王翦盘算一番后选择了开口为李斯助阵,如此一来,不但能借机让王绾丢脸、在文臣面前威信扫地,还能顺道拉拢李斯与五黑张苍。

  喏,出身高贵、眼高于顶的左丞相,既然向来将武将与匠人皆视为粗鄙野夫,想来定能取代区区水家大才,负责这修路一事吧?

  王翦此人城府颇深,除却征伐之事,他于君王面前向来选择笑眯眯当看客,轻易不会表态,而此刻随着他表了态,蒙武桓猗李信等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在王绾极力隐忍依然愈发铁青的面色中,许多追随他的文臣们,悄悄瞥了一眼君王疏疏淡淡的神色,又默默将打算与武将反唇相讥的话头咽了下去。

  王上此刻若稍有怒容或不耐之色,他们反倒敢如往日那般七嘴八舌吵翻天了,可眼下,王上俊逸的面容之上十分平静。

  而且,他们还察觉到,几位大臣说了半晌,王上却已许久未再开口了。

  平静而缄默的王上,往往心中早有定论,根本不需他们枉费口舌。

  果然,下一瞬,君王命众人起身后,便微微笑着上前扶着王绾的手臂,语气亲切道,“爱卿面色有些不好,可是夜里受寒了?眼下虽已是盛夏时节,爱卿亦不可贪凉啊!”

  王绾正要感激君王为自己缓解这尴尬处境,却又听君王笑道,“爱卿还需将身体早日养好,这将列国道路贯通重修一事,寡人便要交付与你了...”

  王绾面色登时一白,被君王扶住的手臂也微微颤抖起来。

  王上,竟真要按五黑的法子修路?

  王上明知自己对那等粗鄙之事全然不懂,却要将这重任交到他手上?这...是故意的吗?

  隗状担忧地看着王绾的愈发苍白的面色,他与对方一同长大,自然知晓他学的都是些诗书礼义之道,哪看过水家那等偏僻杂书,忙在一旁解围道,

  “王上啊,王绾心性坚定,从未学过这等奇技淫巧之道,莫说修渠造路之法,便是打铁采煤之法他亦半分不懂啊!您若要重修六国之路,不若将此事交与五黑子前去操办,毕竟,五黑子于此等诸事懂得比我等文臣多上许多啊...”

  五黑懵然看向隗状,这...怎的又将此事推给他了?他若懂修路搭桥之法,自会二话不说便应下,又何至于在君王面前推三阻四?

  朝廷眼下,该尽快下诏征集修路修桥大才,而非硬拉着他这门外汉施工啊,这般珍贵的水泥,岂能浪费在他的手上?

  他正急急再要解释,却被张苍用力拉了一把衣袖,这时,只见君王缓缓放开王绾的手臂,看向隗状冷声道,

  “是么?原来爱卿也与列国之人那般,认为打铁采煤修路治水皆是奇技淫巧之道?认为墨者襄助我大秦多年,乃是被我秦国锦衣玉食供养享受国恩的?既然尔等认为,墨者为我大秦所立之功如此轻而易举,为何衮衮公卿饱受国之俸禄多年,却连这等奇技淫巧之道,亦半分未曾学会?”

  隗状忙道,“王上明鉴,臣并未轻视墨者之意...只是臣等乃是文臣,所学之道与墨者截然不同,无法事事皆通晓啊...”

  李斯一听这话,忙抬袖扭头假咳,掩饰差点憋不住的笑意,老糊涂,王上等的就是你这句啊!

  王翦飞快扭头与蒙武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有暗流涌动。

  年轻的君王转身来到一台尚未搬走的水泥机器前,伸手摸了摸钢铁冰凉的触感,轻轻笑了笑,

  “原来寡人的文臣,竟是如此能言善道,妙啊!尔等无法事事皆通晓,乃是情理之中。五黑子无法事事皆通晓,便成了推辞之言!”

  文臣们忙急忙跪下请罪,虽然他们也不知晓自己犯了何罪,但这场景,跪总比不跪强啊。

  隗状正要再解释,王绾却一把扯着他跪下,俯首以额触泥地道,“请王上恕罪,今日乃是臣忧心韩魏之道路急需抢修,一时失言错怪了五黑子,臣愿负荆请罪,亲自登门朝五黑子致歉!”

  嬴政负手回身缓缓踱步到王绾面前,他的左丞相啊,果然是出身高贵的权贵子弟,看看,这道歉的言辞,恳切得仿佛他压根没说过那句“秦国供养墨者多年,尔等连这等小事亦要推三阻四”的诛心之言。

  在这当世之人无比重视名节的时代,王绾这句话,也就是欺负五黑性子老实憨厚。若换个性情狷介几分的钜子,对方定会愤然带着墨家弟子悄然离秦!

  五黑听了王绾“负荆请罪”之言,却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忙上前拱手急切道,

  “王上,左丞相不过是无心之失,还请您勿要介怀此事,臣...臣绝不敢让左丞相上门请罪啊,臣担不起左丞相如此大礼啊...”

  王绾低垂的眼眸飞快闪过一抹狠厉,却抬首无比诚挚打断他的话头道,“五黑子切勿再再推脱,此事乃是本相之过,还请五黑子体谅一二!”

  张苍若有所思盯着王绾细看,负荆请罪?呵,表面在效仿赵将蔺相如,实则想将五黑推进被世人痛骂的陷阱——很快,“五黑子身为少府长官,不但推拒朝廷修路之诏令,反倒设计左丞相亲自负荆请罪”的流言,便会传满咸阳街头吧。

  他正要开口帮五黑劝君王打消王绾这主意,却听君王挥手制止五黑,冷然开口道,

  “墨者为我大秦效力多年,但比起朝中诸卿而言,他们吃穿用度皆极尽节俭,工坊墨者子弟,从未穿过一件华服,从未多吃过一口麦饭,连寡人亦时常感怀他们兼爱利他之志!这些年来,若墨者为秦国做出十分贡献,那么,他们从我秦国取走的粮食衣物,远远不及一分...”

  说到这里,君王的声音陡然饱含了几分威严,

  “五黑行事亦素来赤诚磊落,他今日不过直言无法担任修路重任,便要被寡人的丞相这般中伤,若任由这风气再盛行下去,往后,但凡少府制不出、完不成的任务,满堂文武便可指着墨者的鼻子、骂他们偷奸耍滑,好似他们合该样样都会,是也不是?”

  君王这番话,虽未明说“寡人若再听见尔等非议同僚之言,定不轻饶”,但文臣武将们已听出弦外之音,忙纷纷应声承诺,发誓绝不会对墨者这般无礼。

  五黑未料到君王会为墨者出头,听完这番话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他虽混迹于秦国朝堂,却并非学过各种纵横阴谋之道的政客,亦无半分空闲心思搅入朝堂争斗之中,他只想继承祖师的遗志,为能平息战乱的秦国多造出些物什出来,如此一来,天下便能有更多人享受到墨家带来的便利。

  秦王心怀仁善,又通情达理,只要秦王肯一直信他、用他,他便会带着弟子踏踏实实在秦国一直效劳下去。

  王绾忙咚咚以额触地,声音惶恐道,“王上明鉴,臣并非此意啊!臣亦时时惦记着墨者为我大秦所立之功,今日不过是..不过是...”

  桓猗忽然哈哈笑道,“想来,左丞相今日不过是直抒胸臆罢了,往日倒看不出来,王相竟是个耿直人!”

  垂眸深思的李斯已在心念急转间,猜出王上今日这番言语的话外之音,忙抬首往君王看去,正好,嬴政亦似笑非笑朝他看来。

  得到指令的李斯立马如打了鸡血一般,上前义正严词朗声道,“王上!连左丞相这般聪慧之人,虽身居丞相高位,亦对墨者所做之事一窍不通,可见术业有专攻啊,我等这般半分不懂之人,又岂能对深谙此事之人指手画脚?是以臣以为,眼下该将少府与负责修路之官署分离出来,命其长官自行统筹其事务安排,如此一来,丞相亦无须费心分神,操劳这等不懂之事务...”

  反正他往后即便当上丞相,亦不想越俎代庖去管半分不懂的少府事务,统领之事越多,不懂之事也越多,出错的机会更会越多。

  说实话,若这廷尉官职能与丞相平起平坐,他恨不得一辈子待在廷尉府负责最擅长的律法内务呢——只有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才能做得风生水起、熠熠生辉啊!

  王绾却猛地抬头看向李斯,楚国贼子,竟想分老夫之权!

  君王暗赞了一声李斯之知情识趣,面上却满是诧异道,“爱卿,若将主管少府与修路之官署分离出来,于我大秦有何利?”

  随着秦国商业的日渐兴旺,随着少府各种工坊为朝廷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暴利之商品,本就不赞同开商道的王绾等人,已数番寻到机会暗示:如此下去,少府将愈发成为朝廷最重要的机构之一,不该再由五黑这外人来担任少府令。

  嬴政深知,随着少府为国库带来的利益越大,想染指此处的官员亦会越多,接下来,总管百官的左右丞相定会借此做筏频频找五黑的过错,是以,他想将少府独立出来,直接由君王负责,但迟迟未找到机会。

  今日王绾这冒犯五黑之举,但给了他顺水推舟的借口。

  是以,在李斯一番滔滔不绝后,王翦等人又趁机附和,君王遂恰到好处地面露惊喜道,“爱卿所言甚是,此事可行!”

  ...

  午膳时分,当君王在餐桌上提起今日之事后,便听到明赫惊喜的心声传来,“把负责做工程的部门分离出来,不就是隋朝三省六部里的工部吗?让专业的人负责专业的事,父王的思想果然领先时代数百年啊...”

  正在嬴政想趁机听听那“隋朝”的三省六部究竟是如何划分的,忧心着修路一事的扶苏却开口道,

  “父王,眼下我秦国要去何处,才能找到这样一位能提前统筹七国全局道路、还能现场指挥修路搭桥的大才啊?”

  明赫忙抬起吃得鼓鼓的腮帮子看向扶苏,他费力咽下一大口,奶声奶气道,“阿兄,父王一定有办法的呀,他今日吃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呢,可见心情极好!”

  父王若担忧此事,心情定不会好,心情不好就会情不自禁蹙眉,身为父王贴心的小棉袄,他很懂察言观色的哟。

  扶苏闻言,急忙抬首看向对面的父王,君王果然满面春风,一派胸有成竹之势,半分也看不出在为修路烦恼呢!

  不待乍然放下忧虑的扶苏开口,君王便笑着搁下筷箸,接过宫人递来的盐水漱口后,主动笑着给一大一小俩娃解释道,“实则,寡人昨夜得到仙人所赠之水泥时,便已想好不可再按七国旧路重修,是以,原本就未打算让五黑负责此事,墨者虽善器械机关之道,却不擅治水开路之道。”

  这话,便表示君王早有人选了。

  扶苏立刻惊叹地看向明赫,欣慰地笑眯眯道,“阿弟好生聪慧啊,竟看出父王早选好大才了!”

  他的阿弟,真真是世间最聪慧的小神童啊!

  明赫扬起白生生的脸蛋嘿嘿笑了两声,便下桌来到父王身前,睁着圆溜溜的好奇眼睛,软乎乎问道,“父王,那人到底是谁呢?”

  君王笑着将他抱到膝盖上坐好,又将小家伙的餐盘端来喂了几口饭,这才柔声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乃是水家大才,乃是当世最擅筹划道路沟渠之人...”

  扶苏眼睛一亮,惊呼道,“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