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明潇惩戒了莫成意,二人的关系愈发扑朔迷离,当夜莫成意留宿萧明潇房中,和从前一样住的外间。

  说他们和好了,似乎不是,但说他们还在冷战,那又没有。

  莫成意还是一如既往的恭顺,只是萧明潇也不再纠结于莫成意对他的心意抑或是两人是否一定要在一起。他已经确切地意识到莫成意不会离开他,也不会对旁人生出什么心思,由此反倒生出几分有恃无恐。

  毕竟他这人向来坦荡,虽然明事理,但能作也从不收着。

  翌日赶往少林寺,马夫有急事中途走了,莫成意去驱车,檀香和萧明潇共处一室。

  檀香闷闷不乐地对着帘外发呆,下巴卡在帘台上,不声不响有如隐入尘烟中。

  萧明潇于心不忍,出言安慰他道:“檀香,有你师兄在,你今日去也就是和别人切磋切磋,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

  檀香干巴巴地答了个“是”,也不倾诉什么,这回轮到萧明潇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也不再说话了。

  下了轿,几位僧人领路,过了山门,才被安排好住处,萧明潇随即又被叫了出去,说四位掌门在方丈室等候他多时。

  萧明潇进去时,慧典法师、姚文兴、宁羲和与刘秦褚四人齐齐坐了一排,而内室唯一剩下的位子在他们四人对面。他下意识品尝出几分古怪,可二十六岁的萧明潇还没遍历世间苦楚,是没被雨珠砸烂过的花儿,不明白原来世上有那么多人想置他于死地。

  萧明潇坐了下来,明澈的眼散漫地在对面几人身上停滞一瞬,轻松地问道:“那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慧典法师捻动佛珠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眸微笑道:“萧掌门,我们四人商讨了一些要事,想问你的意见。”

  “你说。”

  “明日的比试,我们四人皆有三位亲传弟子参与比试,你却只有两位。我们认定你肯定会让你的大徒弟莫成意担下大多数的比试,可我们认为,如若真是那般,这比试还不如不比。除非你同意让你那小徒弟担下大头的比试,我们才觉得这比试可以进行下去。”

  “这是在问我的意见?我有丝毫可以回旋的余地吗?怎么听起来不像?”萧明潇瞬间浑身的刺都炸了起来,如被踩着尾巴了一样几乎要尖锐地冷笑。“怎么,莫成意太强,你们害怕自己教出来的都是破烂,不敢和我比?”

  “不是不敢比,是不比。”慧典法师略一停顿,眼皮高耸,满面油光的额上缓缓浮现出三道抬头纹,“倘若那样,峨眉便要无缘这次的武林大会了。”

  “你们这是恶意篡改规矩,这不是公然针对我么?”萧明潇怒道,“我又哪里惹到你们了?你们几个倒是有话直说,背地里搞这一套也不嫌脏?”

  “非也,我们不是恶意篡改规矩,是更正规矩,更正规矩也只是因为这规矩不甚合理。”慧典大师闭了口,这回轮到姚文兴大放厥词了。

  姚文兴抖着自己的细杆子腿,眉飞色舞地捋着胡子,拖长嗓音说教道:

  “你爹当年执掌武林多年,如今你身为他儿子又执掌武林,那这还叫什么武林,干脆叫萧家林得了。再说,做武林第一门派,执掌武林需要流水的银两,峨眉什么境况我们都有目共睹,萧掌门你是武功奇才不错,可武林盟主不单要是武功奇才,还要深谙治理之道,萧掌门恐怕……”

  姚文兴说到一半,很为难似的左右看了看,宁羲和轻蔑一笑:“恐怕你呀,没那个能耐。”

  “我自有法子搞钱来,至于别的,无需你们操心。”萧明潇冷眼看着这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岁的三位老辈刁难他,至于刘秦褚?他坐在角落神色闪躲,头都不敢抬。

  萧明潇虽然嘴上不甘示弱,可按在大腿的掌心已然发汗,他有些困惑,这四人究竟筹谋这事多久了?

  从门生比试开始?还是更早?

  若是峨眉拿不下武林大会,朝廷那边答应过的事情……他该怎么办?

  “这么短时间哪里来钱,发不义之财吗?”宁羲和划拉着她锋利的尖头指甲似笑非笑地瞄他一眼,奚落道:“还是慧典法师方才那句话,峨眉若是不同意,这亲传弟子比试就不能比。即便萧掌门再来与我们商讨,我们还是这样的决定。”

  萧明潇看他们是铁了心要看他笑话,一口气堵在嘴边,终究还是敬他们为长辈,冷着脸站起来说:“我不比就是了,这武林盟主你们谁爱当谁当,我才不稀罕。”

  姚文兴说的全是假话,武林大会选盟主和他是不是父亲的儿子没有丝毫关系。

  武林大会只以一个“武”字当先。

  况且这亲传弟子比试他听他父亲讲过,杀了人可是不用偿命的。他要真答应他们所言,无异于将檀香活活推向火坑,他身为檀香的师父,檀香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别的事情还得朝后考虑。

  “你若不比,峨眉在武林的地位恐怕要被山野杂派取代,那情形我们也不愿看到。”慧典法师此时又站出来主持大局,慈眉善目地劝说他留下,“你放心,我们知你心地善良,不会伤了你的小徒弟。”

  他这一招先兵后礼可是完全叫萧明潇落入他们的陷阱。

  萧明潇虽读过《西游记》,还在里面见识过不少妖怪,可他还是对妖怪们的障眼法还是知之甚少。再说,从前也没几个人合起来这样骗他过。他犹疑着答应了,回到厢房时总感觉心中石子难以落地。

  莫成意和檀香都有自个儿的厢房,可萧明潇开了自个儿厢房的门却瞧见了莫成意。

  莫成意坐在他房中拧着一条白巾,面前一桶热气腾腾的水,他袖口捋起,露出手肘间三指宽的疤痕,见他道:“方才我去瞧了这里沐浴的地方,实在太简陋,所以打了热水回来给师父擦身。”

  少林寺这宿居条件确实不如华山,单一个厢房,一张桌子,两张炕,颇有家徒四壁之意。萧明潇也不知他们怎么好意思说他家中贫困,少林寺看起来也并不富得流油,靠香火钱营生比他贩卖私盐还不稳定。

  不过他已同意那几人的说辞,在他看来峨眉是必定要给旁人做陪衬,檀香虽然还算不赖,却不够格与其他几位掌门座下多年的亲传弟子较量。

  “是吗?做的不错。”萧明潇心里有事,听了莫成意的话心不在焉地开始脱衣裳,白皙削立的肩头都露出来了,这才猛然意识到莫成意还在他面前。

  他怎么就直接脱了?

  莫成意的墨眸还沉静地凝在他身上,手上湿热的白巾散发着热气,这人似乎已经蓄势待发,准备替他擦身。

  萧明潇几乎是瞬间红了耳朵,他两指捏着衣襟,对接着脱还是把衣裳穿上犯了难。

  莫成意此时忽然来了一句:“师父中蛊毒的时候都是成意擦的身子,成意知道什么样的力度不会叫师父肌肤泛红。”定定地望着萧明潇,良久又补缀一句,“师父怕我做什么吗?”

  “你说谁怕了?”萧明潇先拧过头在对视中败下阵来,被他一激,二话不说脱了个精光。“又不是没露过,小时候还让你给我搓背呢……我当脱个衣服有什么厉害的呢!让你还来挑衅到我这来了。”

  其实小时候他和莫成意坦诚相待极了,夏天还会去山间小溪找个地方扑水玩,冬天莫成意帮他搓背,只是在意识到男女有别之后,对彼此的身子竟然也保持了距离。

  明明他们两个也没有人是女子。

  不过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前不久他才以另一种方式和莫成意坦诚相待了。萧明潇说着说着面色有些古怪,含含糊糊闭上了嘴,可他这衣裳脱都脱了,这时候反应过来再让他穿上,回头对莫成意说“这个衣服我还是不脱了”又太掉他的份。爱面子的萧明潇只好背对着莫成意坐在对方早已准备好的小木凳上,一个人偷偷把脸都烧红。

  莫成意于是动了手,先将萧明潇垂在后腰的发丝捋到他右肩前,才又捉了毛巾在手。

  萧明潇背部的肌肉走势格外漂亮,烫热的白巾放在上面稍微熏两下,他的皮肉便变的白里透粉。他身子的美先在轮廓,宽肩之下他腰极细,腹部肌肉也不夸张。

  腰那儿的弧度仿佛生来便是要给人去抱的,那处浑然天成有个弧度,手臂贴在那儿正正好好,舒服得紧。

  莫成意从脊椎骨下最窄的一寸腰往上擦,力度适中,可萧明潇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莫成意不小心触碰到他身子上的手指肌肤。

  那是指腹吗?还是单纯的指根擦过?

  萧明潇绷着漂亮的腰线,整个人如坐针毡,等到莫成意终于擦到了肩胛骨那儿,莫成意突然问他:“方才师父被叫去说了什么?”

  萧明潇小幅度吐出一口气,总算能找个话题引开突如其来的遐思了,他红着脸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又道:“出了这事,明日不知该怎么安慰你师弟,我总觉得会让他受惊吓。”

  莫成意垂着眼眸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可忧虑呢?事情总能解决。”他说着这话又去浸湿了毛巾拧干,萧明潇还在疑惑:他有这么脏后背需要擦两遍吗?

  在他疑惑之时,莫成意的左手按着他的肩头,从后欺近他,拿着白巾的右手从腰窝、腰线擦到他的小腹,萧明潇能感觉本来干燥无比的小腹突地湿润起来,而他却因为莫成意这种因为太轻而近乎像是调情的擦法难免情难自禁,身子甚至难以自控地抖了一下。

  萧明潇咬着唇难堪极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自然不会将弱势示人,很快要高声说话掩饰自己的尴尬:“等等,够了!好了!你停!”

  他按住莫成意的手,将白巾夺下,又默不作声将莫成意好似覆在自己小腹前的手推了回去,低声说:“我自己擦别的地方。”

  萧明潇边擦还边唾弃自己下流,可他又哪知道自己的好徒弟早就记住了自己究竟哪儿比别处反应更大?莫成意单单说他知道怎样的力度不会让萧明潇的肌肤泛红,可他没说他也知道怎么样的抚摸可以让萧明潇眼尾泛红。

  他不说,所以萧明潇也无从知晓。

  -

  萧明潇与檀香说了比试发生的变动,檀香出乎他意料,竟然很平静地接受下来。

  他这样平静反倒在折磨萧明潇,以至于萧明潇总想将来做点什么补偿一下这个小徒弟,甚至都忘了他这小徒弟前不久才出格地轻薄了自己。

  第二场比试各门派亲传弟子先要抓阄决定比试的对象和顺序,莫成意抽到的场次都靠前,而檀香手气不佳,全部垫底。

  莫成意赢的很轻松。

  他用的全是峨眉功法中最普遍的几个招式,可他的剑法扑朔迷离,四场同台竞技下来,人家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没摸着便被他击倒在地。

  许是萧明潇在的缘故,他也很收敛,没有重伤任何一位对手,极有风度。

  檀香拿着抓好的阄乖乖站在萧明潇旁边,萧明潇心里存着事儿,莫成意从擂台上下来他也没有如往常给予赞许,甚至没听见莫成意前面和他说了什么。

  回过神时,莫成意问了他一句:“师父还想赢吗?”

  “怎么赢?”萧明潇说不悲凉是假,他扯了扯嘴角,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看来是想赢的。”莫成意说完,低头朝着旁边不怎么说话的檀香伸出手,“你抓的阄给我看看。”

  檀香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将那纸条递与他,莫成意将上面来自各个门派的名讳一一记下,随后安静地观察着擂台,在每人上台被喊名字时额外多关注那些人的脸几下。

  萧明潇本以为今日便会将这第二场的比试比完,结果出了些意外,檀香的场次都被推到第二天。

  缘由是武当多次输给少林,于是要求重比,耽搁了时间。

  他注意到,其中多次被要求重新比试的对象正是他曾在皇宫附近遇见过的魁梧僧人。

  这位少僧之前从未露面,这回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萧明潇对于武当似乎输不起的小家子气也尚能理解,毕竟武当之前一直传言位居峨眉之下,对上所谓没落的少林竟然还输了,他们当然不愿有这样的结局。

  更何况前一场门生比试是武当赢,倘若这一场亲传弟子比试加总起来又是武当赢,三盘两胜,赢家是武当派无疑,武当派当然想要扳回局面。

  现在局势大变,连萧明潇也有几分诧异。

  不过他后知后觉,那四个人合起来设计他肯定都有所谋求,对自己没利的事做来也没意思,看来少林也是早有预谋,甚至多留了一手。

  更令人掉眼珠子的是,少林与武当重比的这几场争斗的是你死我活,不少人血溅当场。

  一位武当的弟子被那少林的魁梧僧人打到呕血抽搐不止,旁边一位江湖小郎中急忙上前救他时,却发现他已然断了气。

  在佛门圣地大开杀戒,大开杀戒的还是僧人,萧明潇的忧虑愈发强烈。

  昨夜慧典法师说会对檀香手下留情,他们的担保会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