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着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他跑出家的时候没有带伞。
这一路过来，全身早就湿透了，滴滴答答地落下无数水滴，发丝贴着额角，有些黏腻，不断有水珠滑落眼前，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迷蒙了起来。
许向阳上楼前，把行李箱放在了单元门旁，甩了甩身上的雨水，又将外套拢了拢，把身上的伤口都遮了起来。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狼狈无比，但至少，有些难堪他还是想先藏起来。
上了二楼，许向阳抬手刚准备敲门，大门倒是先开了。
室内幽暗，唐易提着行李箱正打算往外走，看到门外站着的许向阳，神情变得有些意外。
许向阳很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目光向屋内探去，东西都被收拾了干净，家具也被白布蒙了起来，显然这间屋子将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被闲置。
“易哥，你要走？”
唐易默然，淡淡点头。
许向阳瞬间有些无法思考，这让他猝不及防。
“你要去哪儿？这儿不租了吗？”
唐易将行李箱提了出来，放在门外：“北城。我跟天心签了合同，今晚就走。”
寥寥几句，言简意赅，将他带着期许的心情瞬间砍得零碎，那一刻，心脏某处空落落的，一点一点的不安漫上心房。
暴雨的冷意从皮肤钻入骨髓深处，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抖了起来。
许向阳脑子里乱糟糟的，声音也在隐隐颤抖：“那乐队呢？以后要怎么办？”
“跟他们商量过了，Polaris计划解散。以后你不用再处理乐队那些事情了。”
唐易神情平静，不痛不痒地说着，曾经倾覆众人的心血组建的一支乐队，就这样说散就散。
他不能理解，而且身为乐队的一份子，他好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许向阳不自觉捏紧了衣角。
“为什么？”
“我要走了，格子他们也都忙着毕业的事，乐队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了。”
合情合理，可许向阳觉得心上有一处被重重地刺了一下，鲜血瞬间横流，他却只能静默着，说不出一句话。
“你要去多久？易哥，能别走吗？”
签了天心唱片意味着什么，许向阳自然清楚，可他还是想问，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短时间不会回来了。天心唱片有很好的发展机会，我想去试试。”
空气凝滞，雨声斑驳。
许向阳沉默了很久，继而笑了下，声音干涩。
“好。我知道了。”
许向阳顿了顿，又道：“外面在下暴雨，一定要今晚走吗？易哥，今晚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唐易看了看面前湿漉漉的许向阳，将手里的钥匙递给对方。
“那麻烦你之后把钥匙还给房东太太。”
他还是要走。
“易哥。”
许向阳不接，伸手扶住了门框，拦住了唐易的路，问得很幽微。
“那我们的约定呢，还作不作数？”
唐易撇开视线，神情都不曾变过：“我不会陪着你胡闹了。”
胡闹？
原来在唐易眼里，他这是在胡闹。
这样的话在几个小时前，他也听到过，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觉得自己在胡闹，可明明，他是那么认真。
许向阳颓然地笑着，目光里流转着无尽的暗光，心里有一团火，也在此刻燎原横扫一切。
他伸手抓住唐易的手腕，生平第一次那么用力，连推带扯，猛地将唐易拽进了屋内，死死按在了墙壁上。
干燥与潮湿，温热与冰凉，两具身体贴得很近很近，体温交织，气息纠缠。
唐易没有设防，后背猛地撞在墙上，生疼生疼。
他的呼吸急促了许多，身体被摁在墙上，唐易伸手想推开压着自己的许向阳，可对方的力气却是压制性的，他竟没有办法挣脱开那双钳制自己的手。
许向阳微微踮脚，目光幽深而暧昧，望着那双已经描摹过无数次的薄唇，曾经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那丝欲望，现在毫不掩饰，他就这么看着唐易。
“这也算胡闹吗？”
下一秒，对着那双唇，凑了上去。
这一系列动作，许向阳甚至没有仔细思考过，就像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心。
然而就在相贴的瞬间，许向阳看到了唐易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冷漠。
他忽然就停住了动作，全身的力气都抽光殆尽，哪怕他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可以触碰到日思夜想的人，他却不敢再动了。
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他冷静了下来，理智在提醒着他，他不能也不应该那么做。
许向阳无力地垂下了手，后退一步，放开了唐易。
“对不起，易哥。是我冒犯了。”
唐易深褐色的眼眸落在许向阳身上，是疏离的，是厌恶的，是反感的，是排斥的。
许向阳听到唐易疏淡的声音：“你们……群体都是这样的吗？”
心脏在这刻停了一拍，许向阳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着，像是坠入冰冷剔骨的无边汪洋中，他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温度。
唐易漠然地看向窗外，他说：“许向阳，到此为止吧。我对男人没兴趣，也接受不了同性恋。我们试不了。”
试不了，这就是答案了。
他原本想告诉唐易，他做到了，他敢的，他已经跟家里出柜了。
在这一刻，在这个答案面前，似乎也显得不重要了。
原来情绪的崩溃，只是在一瞬间，没有歇斯底里的叫喊，没有外露的流泪与哽咽，许向阳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然后听到胸腔的位置，有什么碎裂的声音。
楼下似乎有车子的鸣笛声，司机不耐烦地鸣了好几次，催促着叫车的人快些下来。
“许向阳，我要走了。抱歉，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许向阳蜷缩着的手指动了动，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
他想要留住唐易，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这一切都好像是徒劳，他没有办法了。
他只能拽着唐易的衣袖，到最后只能声音喑哑地喊着唐易：“易哥……”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唐易的声音高了几度，神情闪过一丝痛苦，“够了吗？”
他再次把那张暧昧的照片摆在许向阳面前，目光冰冷。
“相似的长相，天差地别的处境，他拥有的比我多，许向阳，你应该像上次那样学乖一点，去找唐榛，而不是找我。”
那张照片从唐易指尖飘落，最后静静地躺在地上，照片上的暧昧情愫就像是唐榛唇角绽出的一抹笑，发出无声嘲讽。
“你的感情我回应不了，许向阳，你想找谁都行，但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是我。”
唐易冷冷地拨开了许向阳的手，脚下不曾犹豫，迈出了大门。
眼底蔓延的情绪无限痛苦，许向阳闭了闭眼，他最后再问了一句。
“易哥，我在你身边这么久，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我的喜欢，对于你而言，就是这么肤浅的吗？”
“从前不是，我以为我应该能看懂你的。”
唐易没有回头，楼道里昏暗的光线透过他颀长的身形，投下斜斜的一片光影。
“可许向阳，我给过你机会，从你说谎的那刻开始，我就不知道了。”
像是抓到了什么关键点，许向阳近乎执着地追问道：“如果没有这件事，易哥，你会接受我吗？哪怕仅仅只是试一下。”
唐易沉默了良久，然后开口：“许向阳，我不是同性恋，这辈子都接受不了男人之间的那种感情，我不可能喜欢你。”
许向阳听懂了，说到底，唐榛不过就是唐易拒绝他的一个借口罢了。
他的唇边扯出一丝哂笑，瞳孔深处漫上一丝痛楚。
暴雨的雨势丝毫不减，楼下的出租车打着双闪，停在单元门口，许向阳站在二楼楼道的窗户边，默然地看着唐易在楼下搬运行李的身影。
关上后备箱的门，唐易没有回头，干脆利落地上了车。
随后，那辆黄色的出租车驶向远方，亮着的车尾灯很快便隐匿在雨幕里。
嗅着空气里那稀薄的熟悉香气，许向阳在那间屋子里的沙发上睡了一觉，淋了暴雨，没有换衣服，第二天高烧到整个人都糊里糊涂，喃喃说着胡话。
一旁的手机已经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如果不是房东太太过来收房，他可能差一点就挺不过去。
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外面依旧下着零星小雨。
许向阳坐在病床上，突然觉得心上没有那么疼了，只是觉得周身很冷很冷，开春的季节，怎么比之前的寒冬还要冷。
曾经心上喧哗着的某一处终于寂静了，也死了。
那一年，所有的关系都糟糕透顶，所有的事情都不遂不利，每一天都像是寒冬，冷得透彻侵骨，他盼不到春天的暖阳。
*
许向阳出神地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思绪有些放空。
他记得，四年前，记忆里最后的那场雨，也如现在这般下了很久很久，潮湿又迷蒙，经久不息。
象川这场雨太大了，加上江野的热情，已经帮他在医院周围订了间酒店。
江野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向阳，反正象川下这么大的雨，你一时半会儿不好走。你要是最近有空，不急着回去，就先住两天呗。”
“唐哥这边受了伤，《灯火黎明》后续的拍摄安排得延迟，我得重新去对通告表，可能忙不过来，你要是可以，偶尔替我照看下唐哥，行不行？后面请你吃饭！”
江野后面确实很忙，之前许向阳在剧组晕倒，也是江野在医院陪护着，人情难却，最终许向阳还是没走成。
下一刻，手机发出新消息的提醒声。
他打开微信，消息来自唐易。
【唐易：我伤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