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素神情微僵，语气也有些冷。
她摊牌道：“向阳，我这次来南林就是接你回去的。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回卫海。”
不是商量，也不是征求的意思，不容商榷的口吻，是在通知他。
许向阳艰难地咽下那瓣桔子，沉默了很久，慢吞吞地憋出一句话。
“妈，给我点时间，我想再考虑一下……”
他是真的需要时间去考虑，屿哥的橄榄枝多少让他有点心动，他还没有想清楚。
见自己儿子仍旧是逃避的态度，葛素也有点被惹毛了。
她忍着情绪，沉住气问道：“之前给你的照片看了吗？你意向怎么样？”
许向阳皱眉，他的语气很无奈：“妈，不要再做无用功了，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女孩子。”
他已经在尽力避免争吵了，但他有预感，他跟他母亲之间的战火是永远躲不掉的。
果然，他就听到葛素的声音带着愠怒。
“不想回去了？你是后悔了吗？你忘记自己之前答应过我们什么了吗？”
许向阳的声音也强硬了起来：“妈，我只说过我会回家，别的我什么都没点头过，是你自己把那些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强加？你现在年纪小，等你以后就懂我们的好意了。”
葛素有些不以为然，她长叹了口气。
“向阳，你不要再糊涂下去了。这条路走下去没有意义的，是死路，我跟你爸都不想看你再错下去了。”
许向阳苦笑一声，他转头看向明媚的窗外，语气明澈。
“妈，我一直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我如你们的愿，我回了卫海，在性取向这件事上，我也绝对不会妥协的……”
葛素绷不住了，她拉下脸色，气涌如山，语气有些冲。
“许向阳，你要继续荒唐下去吗？网上那些人怎么骂你的？你都没看到吗？邻居怎么跟我说的，怎么看我们家的，你想过吗？”
“为什么要把自己陷入到这种无妄的纷争里？你本来的生活是可以风平浪静的。你没有意识到吗？这些罪都是你自找的！”
说到最后，葛素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疾言厉色。
“许向阳，你差一点就死在火场里，你差点就连命都没有了！这工作到底有什么好的？”
葛素站在那里，怒意让她急速地喘着气，她不断拍着心口，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因为那个姓唐的，是不是？四年前跟家里出柜，是不是也是为了他？就因为那个男的，你不想离开，是不是？”
许向阳无力地反驳道：“不是……跟他没关系。就算没有他，我今天也是一样的态度。”
受不了性取向这个话题，葛素变得怒不可遏，说的话格外难听：“许向阳，你告诉我，你图他什么？图他长得好看？图他有钱？”
许向阳也急了，他忍无可忍：“妈，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葛素像是气笑了一样：“我还不够尊重你吗？给了你四年的时候，不干涉你，给你自由。”
许向阳的胸口堵着一股气，说不通，他跟他母亲之间的这堵墙，永远打不通。
好累，不想说了。
他悲哀地想，那是不干涉吗？那明明就是放弃他了吧。
病房的门传来轻微的响动。
是护士推着医护车走了进来，唐易跟在后面，他的神情算不上好。
那护士打开许向阳床头的病历表，声音温软：“许先生，例行检查。”
许向阳收敛起情绪，平静回复了一声。
趁着护士给许向阳检查的间隙，葛素打量着唐易，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了，况且在外人面前，她还需要保持一份体面。
“你是唐易吗？”
唐易淡淡应道：“是我。”
葛素浅浅一笑，走了过去，语气尚显客气：“唐先生，有时间吗？可以聊一聊吗？几分钟，很快的。”
“妈！你——”
许向阳蹙眉，他刚要开口制止葛素，就看到唐易不经意间投来的视线，那是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唐易礼貌应道：“可以的。”
见葛素跟唐易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病房，许向阳这下在病床上只觉得焦急。
他必须得跟去，这个节骨眼上，葛素会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他想都不敢想。
护士很快做完了检查，许向阳迫不及待穿上拖鞋，打开了病房的门。
四下张望，空荡荡的走廊，没什么人。
许向阳沿着长廊寻找着，很快他在尽头的楼梯间发现了两人的身影。
隔得有些距离，许向阳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最起码两人的神情都是平静的。
这让他放下心来。
然而很快，也不知道唐易说了句什么，葛素的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她抬手直接给了唐易一巴掌。
午后静谧的长廊上，这一巴掌的声音清脆而响亮，惹得不远处护士台的几位护士小姐姐纷纷探头张望，寻找着这道声音的来源。
葛素厌恶而愤怒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怒意让她的脸颊升起一抹红。
唐易生生挨下了这一掌，他的头偏向一侧，唇角洇着一小丝的血迹，他只是淡淡看着葛素，神情平淡如常。
未置一词。
许向阳的眸光凝着不忍的光，他迈了一步想上前调解，却见葛素对着唐易凶狠地撂下一句话，而后转身往外走了。
许向阳也脚步飞快，连忙回了病房，几秒后，葛素就走了进来，脸上是未消的怒气。
许向阳转移话题：“妈，你订酒店了吗？我给你订一间吧，附近的。”
“不用了。”葛素看着他，厉声问道，“我就一句话，许向阳，你跟不跟我回去？”
正在看酒店的许向阳微微一顿，他垂下眼眸，将手机攥得紧紧的。
“妈……我还不想回去。”
嘴比意识快，他以为自己没有考虑好，可实际上，他在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这句下意识的回答还是泄露了他最真实的想法，他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
低了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了，也一辈子都逃不开束缚的牢笼。
那会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也不是他想要走的路。
他坚持了四年，现在再放弃的话，那之前的这四年，是不是就像是笑话了。
葛素听了这句话，倒也没有生气，她拿起包，言语平缓，像是死心了一样。
“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好，就没有来看你。不过他让我给你转达一句话。”
葛素最后深深地看了许向阳一眼，那一眼里的幽深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像是厌恶，又像是恨意，似乎还掺杂着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失望。
“不回家的话，你就好自为之吧。许家，没有你这个儿子。”
葛素走了，匆匆来，又匆匆离开。
许向阳怔怔坐在病床上，眸光失落黯然。
心脏上顷刻有万千情绪汹涌起来，灰暗的，阴沉的，无光的。
他想，他的父母真厉害啊。总是一句话就能直戳他心窝子，让他溃不成军。
他想，那就开战吧，他不会回去了。他再也不会天真地去寻求一个和解。
他想，从卫海到南林，几个小时的飞机，有些人却要花上几天的时间。
到底还是不在意他的死活吧。
可能他们想要的，只是以前那个听话懂事不惹事的儿子。
许向阳望着窗外明媚的景色，思绪乱七八糟，心头不断灌进来阴暗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他又想，是不是在火场里没有被救，他就不用这么被撕扯了，一走了之，一了百了，对谁都清净。
他还想，……
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唐易走了进来。
许向阳错愕的目光落在唐易左侧微红的侧脸，还是很显眼的。
葛素那一掌，应该没有客气，下了狠手。
他问道：“你们聊了什么？”
唐易眸光移向一旁，而后淡淡开口：“随便聊了两句，抱歉，让阿姨不开心了。”
许向阳没有应答，他盯着唐易好一会儿，而后他下了床，往外走去。
手伸向门把，扭开的瞬间，许向阳压不住心头的情绪。
他说：“唐易，或许，当时在火场，你不用救我的。”
很轻很淡的一句话，漂浮着无力。
许向阳刚拉开门，身后一股压抑的低气息猛地接近，而后一只大手狠狠地撑在门板上。
“砰”的一声，房门迫于这股压力，被重重地压了回去，锁舌紧扣。
唐易贴着许向阳，紧紧咬着牙，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从他嘴里一字字迸出来的一样。
“许向阳，活不下去了是不是？”
许向阳垂眸，没有说话。
倒也不是真的，这刻的他，更像是在宣泄那些灰败的情绪。
“行。”
唐易的声音变得很冷，他藏不住那份燃烧起来的心火。
他恶狠狠地开口：“那我会每天都出现在你的视野里，会紧紧缠着你，死死揪着你。让你逃不开我的视线，我会每时每刻都盯着你，好好看住你。”
“你讨厌我也好，厌恶我，恨我也罢，许向阳，我都不可能再放手了。”
唐易想，耗吧，他们之间就这样耗下去吧。
怎么纠缠都行，唐易不可能再让许向阳一个人了。
他太怕了，这么多天提着的心，在确认许向阳出现了这种念头后，心脏控制不住地剧烈收缩，后怕的情绪汹涌而来。
他体会过那种滋味，暗无天日的江河里，见不到一丝光，走不出来，永远困在那里的压抑感，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小太阳，要熄灭了。
唐易深邃的眸光落在青年身上，那头黑发还是那么柔软，看起来还是那么想让人揉一揉。
脖颈白皙光滑，唐易低下了头，温热的唇不由自主地贴了上去。
他一下又一下，亲吻着许向阳的脖颈，虔诚又认真，像是抚慰一般，一点点平复了许向阳心头的汹涌。
末了，他探出湿热的舌，轻轻舔|舐了一下那片肌肤。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青年在那刻，瑟缩抖了下。
唐易停下了动作，眼里是深深的疼惜与珍视，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许向阳，这条路很难走，所以我想陪着你一起。哪怕全世界都放弃你，我都不会再放弃你。”
“那些负面情绪，我想跟你一起承担，有什么话，有什么想法，都告诉我，好不好？我就是想你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许向阳微掀眼皮，语气幽幽：“我记得有人之前才答应我，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唐易神情不变，声音冷硬：“作废了。”
怎么有人还能这么耍赖。
大概是觉得有些好笑，许向阳轻笑了起来。
他还是被打败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抑制不住这刻的心跳。
他心上荒芜枯萎的旷野，找到了风的方向，终于在这刻，蔓草丛生，枯木逢春，一切盎然恣意。
许向阳说：“嗯，知道了。”
唐易有一瞬间的怔然。
他以为他们之间又会像之前一样吵起来，谁也压不住谁。
然而青年只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也不知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唐易没有想明白，却见许向阳又要开房门，他连忙箍住了青年的腰，一下子就将对方勾进了自己怀里。
那种一直以来空缺的感觉，在这刻被填得满满的。
唐易眸色暗暗，低低地问：“要去哪里？”
他想，他的小太阳大概是又准备逃了。这次他绝对不给这个机会。
许向阳指了指唐易有些肿的脸颊，平静得很：“护士站，拿点冰袋，给你敷一下。我不走。”
猝不及防，很意外。
唐易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青年趁着这个间隙，轻易拉开了房门，溜了出去。
许向阳想：无论结果如何，为他自己，再试一次吧。
他想试着去相信唐易。
他也希望，自己会是那个翱翔自由的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总有那么一个人，能抓住那根风筝线，把他带回家。
他希望，那个人，会是唐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