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印象深蓝岛极简风的门前,被浓浓的现代艺术氛围包围,盛糯糯意识有些恍惚。

  他整夜没睡,纪许渊恶毒至极的话语总是在他脑袋里盘旋。

  “如果,死的是你,该多好。”

  原来纪许渊那么讨厌自己啊,甚至恨不得他替盛慈去死。

  某个瞬间,盛糯糯也很想当年死的是自己,这样就不用活受罪,纪许渊和盛慈过得幸福,他也能就此解脱。

  印象深蓝岛占地三四条街,足足有十几层楼么高,要是爬到楼顶跳下来,肯定摔成肉泥必死无疑。

  若真到那时,纪许渊面对他血肉模糊的尸体会是怎样的表情,是冷漠?是解脱?反正肯定不会有半点伤心。

  正胡思乱想着,肩膀忽然落了件沉甸甸的衣服,郁谨行高大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早晨天凉,通勤没带件厚外套?”

  盛糯糯回过身,两颗豆大的眼泪毫无征兆掉落,砸到郁谨行的手背上。

  “怎么了?”郁谨行神色关切,双手捧住盛糯糯的脸给他擦泪:”给你披件外套不用这么感动吧。”

  “郁大哥......”

  盛糯糯连忙用袖子擦眼睛,低着头掩饰道:“没事的,眼睛里进沙子了。”

  借口找的相当拙劣,不过郁谨行没有拆穿他,嘴唇凑近挨了挨他的额头,“如果你想聊聊,我随时都在。”

  盛糯糯这回没躲,也没大惊小怪,他接受了西方安慰人的方式,郑重地朝郁谨行点头答应。

  郁谨行笑着摸了摸他头发,揽着他肩膀进了展览馆:“乖,开始上班吧。”

  印象深蓝岛是智能管理,除去谈生意常备的法务财务,基层员工非常少,郁谨行给盛糯糯安排的是讲解员。

  其实盛糯糯挺为难的,他本来就不擅长打交道,对当代名家的真迹还做不到出口成章的程度,而且他说话还容易打磕巴。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郁谨行忽然就笑了出来,眉眼温柔地看着他:“糯糯,你已经很久没结巴了。”

  盛糯糯迷糊地眨巴眨巴眼,自己回过头来想想,他好像是很久没磕巴了。

  这毛病不是天生,也跟身体精神的疾病没有关系,他结巴是长时间沉默寡言所致,加上几乎不跟除纪许渊以外的人说话,再开口便容易紧张。

  年前出院后紧接着出门工作,然后认识宋怜和郁谨行,交流机会多说话就逐渐顺畅了。

  今天的任务主要是熟悉工作,郁谨行全程带着盛糯糯,从名家真迹资料的打印到给扩音器换电池事无巨细。

  不用说真枪实弹给游客讲解,光是转完整座展览馆,盛糯糯就收获颇丰。

  中午吃饭时,负责检票的同事朝他挤眉弄眼:“糯糯你好厉害啊,郁总居然花这么长时间陪你熟悉咱们展览馆。”

  “郁总的时间很宝贵,分分钟能赚个几百万,印象深蓝岛就是他的小项目,平时不太经常过来。”

  盛糯糯懵懂地点点头,他觉得同事说得不对,往后好几天郁谨行经常来,而且总给员工带小礼物。

  他早晨九点上班,下午四点闭馆就按时下班,半个多月纪许渊没有发现,生活过得风平浪静。

  转眼到了七月中旬,正是京城夏日最热的时候,盛糯糯下班回家做好饭,纪许渊刚好进家门。

  肩膀夹着手机在跟客户讲话,说的是很流利的英语,盛糯糯完全听不懂,看见他手里还提着俩盒子。

  以为是客户送的名烟名酒,盛糯糯想接过来,却被他躲开,挂掉电话后,把东西谨慎取出,居然是块牌位。

  用丝绸暗格布仔细包着,上面鎏金字写着爱妻盛慈灵位。

  盛糯糯只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垂着眼睛,回厨房将晚餐端上桌。

  周末纪许渊打电话的时候,盛糯糯无意听见过,他觉得最近自己被跟踪,保镖调查也没查出什么。高升不知在哪结识的高僧,说缠着他的是亡妻鬼魂,让摆尊红木牌位在家里。

  盛糯糯是无神论者,纪许渊也是,可只要涉及盛慈,他就不那么明智了。

  晚上回房间睡觉的时候,牌位就摆在盛糯糯那边的床头,睡觉时纪许渊的身侧本来就应该是盛慈的位置。

  盛糯糯一言不发,收拾了东西就抱着往外面走,纪许渊正觉得脑仁儿疼,想让盛糯糯给揉揉,“你干什么?”

  看着那阴森的牌位,以及正对着他的纪许渊和盛慈的甜蜜结婚照,这房间不该有他的位置:“我给盛慈腾地方。”

  纪许渊不悦瞥他:“那就是个说法,你别胡闹。”

  盛糯糯不想浪费口舌,转身便走:“我去客房睡。”

  “盛糯糯。”

  纪许渊脸色冷下来,不紧不慢道:“我让你在卧室睡,你敢走出这门试试。”

  盛糯糯果然顿住脚步,低下头暗暗地握紧拳头,连肩膀都轻微地发起抖,他彻底被压垮似的蹲到地上,捂着脸大哭起来。

  撕心裂肺,悲声痛哭,只听动静就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他的情绪向来是内敛的,在纪许渊面前还从没这样释放过,摆牌位跟纪许渊做过的混蛋事儿相比其实微不足道,那瞬间他却崩溃了。

  见盛糯糯哭,纪许渊心里憋闷,却难得没烦,走过去把人紧紧搂进怀里。

  “好了宝贝儿,别哭了,你不想在卧室,咱们就去客房睡。”

  盛糯糯不知哪来的反骨,扬着胳膊推他打他挣扎着,但都被他压制下去。

  哭哑了打累了,纪许渊轻松地抱着他去洗澡,俩人都是光溜溜的,盛糯糯满心疲惫没那心思,纪许渊给他洗着洗着,就熟练地摸着盛糯糯......

  把盛糯糯摁在花洒头下面时纪许渊忍不住嗤笑,哪来的那么大脾气,还不是在他身底下服服帖帖。

  在浴室折腾了几番,纪许渊抱着盛糯糯转战到床上,继续征伐。

  这事儿太过激烈,谁都没注意到盛慈牌位的底座,微微闪烁的红点。

  第二天起床,盛糯糯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做讲解时郁谨行问他原因,他也不好意思说实话。

  郁谨行端着泡好的感冒灵,揉揉他的头发哄他喝完,盛糯糯乖乖点头立刻抱着杯子把药全部灌进去。

  在展览馆讲解暂时做不到,郁谨行便开车带盛糯糯去艺术街谈收购生意,下午来到他们以前经常画画的咖啡厅。

  还是原来靠窗的位置,盛糯糯嗓音低哑却兴致勃勃,聊起他的画。

  灵动的眉眼,羞赧的神情,说到激动处也禁不住手舞足蹈,郁谨行微笑着看在眼里,也牢牢地印在心里。

  听他软软地喊自己郁大哥,心脏比想象中要跳得更厉害。

  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职场和生活中的青年精英,已经见惯各色人等,也认真谈过几个男朋友,早就波澜不惊。

  却不知为何,单单看中了画室里,那坐在角落里的最不起眼的助教。

  于是找了个相当蹩脚的借口,也要请人吃饭,教他画画,事实证明他的眼光依旧非常不错,越是深入了解,就越会被他身上那股单纯的气质所吸引。

  思绪飘出去很远,完全被眼前可爱的小家伙迷住,郁谨行一时忘了接话。

  盛糯糯在他面前挥挥手,拿着自己的东西站起身:“郁大哥,我该回家了。”

  “糯糯......”

  郁谨行也紧跟着站起来,因为动作有点着急,膝盖不慎磕到了咖啡桌沿,盛糯糯忙伸手扶住他:“郁大哥,小心!”

  当时脑袋乱作一团,郁谨行极少这样的失态,他反手握住盛糯糯的手腕,往前拉扣住他的腰。

  俯身低头,温热的嘴唇,落到盛糯糯的唇边,轻轻却又极虔诚地吻了吻。

  盛糯糯一下僵住了,在郁谨行温柔含情的注视下,脸像烧起来般滚烫。

  他机械地扯起嘴角笑笑:“这是新的说再见的方式吗?”

  说完也不待郁谨行接话,低头看看左手腕并不存在的手表:“我该回家了,再见,郁大哥。”

  说完夺门而逃。

  盛糯糯跑出去老远,跑到个非常不起眼的墙角,才敢停下来喘口气儿。

  他现在快疯了,就是再迟钝,他也能反应过来郁大哥对自己是什么心思。

  可是他结婚了,这样不对。

  更重要的是,郁大哥太完美,完美到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郁大哥应该找到更优秀的伴侣。

  话虽这样说,那个滚烫的吻和郁谨行温柔的神情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盛糯糯惴惴不安地往家里走。

  经过医院时,他猛然想起来自己半个多月前做的孕检报告还没拿,那时候留的诺基亚的电话号码,医院应该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有接到而已。

  盛糯糯急匆匆地进了医院,询问过护士站,来到领取纸质报告的窗口。

  这地方的排队的人并不多,很快就挨到盛糯糯,他按医生的要求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证号。

  打印机的声音很漫长,领取到的报告单还是热乎的。

  他直接看到最后一行。

  阳性。

  他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