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鹫帝君自下凡起,还从不曾来过凡人聚集如此多的荆都城,寻着那道灵识的指引,灵鹫缓步向城中前行,一路上不知饱受了多少注目礼,形形色色的人们盯得他十分不自在。加之密集的凡人气太过浓厚,处在其中使得他莫名有些压抑。
他身形高挑,容貌气质出众,自然引得人人的目光皆向他投来,然而帝君自己却似乎毫不知情……心头十分纳闷为何满街人都盯着他看。自己明明已经将一身仙气敛了个干干静静啊。
“诶诶诶,你看那个公子,长得好生俊俏啊,如果我未来的夫君长这样就好了……”
小到七八岁的稚龄孩童,大到七老八十的老妪老叟,都少不得多看他几眼,而后嘀嘀咕咕,窃窃私语,帝君身处其中,不免要怀念一下自己那空空如也的澹渊玄境了……
茶楼之上大开的窗棂外,隐隐听得两人讨论。
“哎哟喂,荆都城甚么时候还有这般好看的人哟?你说,这比南馆里那艳名远播的珠碧相公如何?”
“哎哟……你非要这么比,那珠碧都只能算庸脂俗粉呐。”
他灵鹫纵是法力通天,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在大街上表演一个凭空消失,何况一大票的目光追随着他呢。
于是他只能顶着一众目光的洗礼,跟随着脑内那一抹灵识不知且无畏地……踏进了花街柳巷。
那一众欣赏的目光顷刻间化为鄙夷唾弃。
灵鹫耳边分明前一刻还是赞赏褒扬的窃窃私语顿时转了个大弯:“呸!原来是个登徒子!”
方才还幻想着未来夫君的妙龄女子偷偷跟了他一路,见他拐进花街柳巷顿时停下脚步,心中美好幻想霎时间破碎,气得直跺脚:“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瞧瞧,我刚刚说甚么来着,他看着就不像老实人,没错罢?”
“啧啧啧,不知道是去哪一家秦楼楚馆,我看那些花娘小倌儿倒贴钱没准都愿意哩。”
“长得俊就是好啊,老子拼死拼活挣一辈子钱,连珠碧的手都摸不着一下,唉。”
灵鹫帝君干脆封了听识,听不见这些窃窃私语,果然舒坦多了。
这幅模样属实太过打眼,灵鹫拐角进了一个无人的小角落,再出来时,已是一身普普通通的大户公子打扮,那是他进城后遇到的一个人,模样品位还算入得了眼,不算委屈了灵鹫帝君。
青衣玉钩紫金冠,手里揣着把折扇附庸风雅,灵鹫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走在街上,不用在被人行注目礼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是花街啊,寻欢作乐的地方。
秦楼楚馆一座连着一座,花楼上各色妍丽的姑娘们手捧花篮,倚在窗边见着个有点小钱和俊俏的男人便开始撒花瓣,或娇羞或放浪地引着楼下路过的男人们上楼买一夜春宵。他变作的那贵公子看起来人模狗样,实则也是一个惯爱流连风月场的登徒子,那两排花街上的姑娘小倌没有不认识他的。
“胡公子呀!胡公子不是前脚才从偎翠楼出来么?怎地又回来了?”
“胡公子这是又要去哪一家寻乐子呢~来咱们芳萃阁坐坐?我们家晴娘都想死你了~”
“胡公子可要雨露均沾呐,成天去芳萃阁有甚么意思?俗气得很,不妨来我们宫商馆听听曲子啊!”
灵鹫穿梭于一片花香旖旎之中,忽视头顶此起彼伏的调笑,埋头一路往前走,终于,随着灵识的指引,来到了南馆门前。
南馆与其他秦楼楚馆不同,这里没有倚栏揽客的花娘,只是高墙林立着,伫立在一片清澈湖边,显得有些寂寥。
灵鹫没再被那些花泼个满头满脸,松了口气,有了方才的教训,他终于知道隐去身形穿墙而入,一路来到萃月轩中,就见前几日救下的那凡人着一身大红大紫的薄透纱衣,依偎着膀大腰圆的土财主。那土财主比珠碧还要矮上半分,珠碧微微弯腰,环着他的脖子捏着嗓:“爷~奴家真舍不得您~记得常来看看珠儿,珠儿可是每日都念着您,盼着您~”
土财主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小妖精,我多来几次,就得破产了。”
那一掐掐得珠碧一阵娇笑:“爷说的哪里话,爷家财万贯,怎会轻易被珠碧榨干净?”
他二人是你一搭我一搭地说着不堪入耳的荤腥话,隐在一旁的灵鹫帝君没见过这种场面,拳头都快要捏碎了,但他得忍着。不能在无关人面前突然现出身来,不然不得把人直接吓到阎王那里去?
所以,他只好默念几遍静心经,以保自己不会被活生生膈应死。
珠碧送了恩客出了门,回来时,那张姣好的脸上只剩疲倦,哪里还找得到方才的一丝娇媚?
灵鹫帝君随他入了萃月轩。
珠碧一回到房中就如咸鱼般瘫到床上,小九正收拾塌上残局呢,被他一个扑上来压住了床褥,小九扯了半天扯不开被他压着的一团脏污,扶额道:“相公且挪挪窝儿啊,让我收拾完你再瘫成不?”
这屋里怎么还有一个?
灵鹫帝君靠在柱边十分头疼,等到寻回了珠子,自己一定要再回澹渊玄境闭它个一两百年的关,才好涤荡掉这一身在凡尘沾染的污秽!
他没好气地看着面前瘫如咸鱼的凡人,不禁联想到自己观微时听到的那一声不堪入耳的话语,再与面前人结合起来……
一副画面猝然浮现脑海, 灵鹫赶忙甩了甩头,念了几句咒语才稳下心来。
珠碧一张画得精致妩媚的脸埋进乱糟糟的衾枕里,说话声也闷闷的:“我很累。”
小九把他拽起来:“累也得洗干净了再睡,那些东西留着总归不好的。”
珠碧被他拽得坐起来,一脸的妆已然蹭花了,此时一块白一块红斑驳在脸上,怪滑稽的,惹得小九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卷起塌上一团脏污床褥,道:“我去烧水,您就再坚持一小会儿。”
瞅他那一张滑稽的花脸,灵鹫帝君向来沉如死水的脸上也不禁有了一丝笑意。
很好,那小孩儿终于走了,走之前不忘贴心地带上门。
灵鹫正欲显身,见珠碧爬到床尾长臂一捞,捞出一个小盒子,拨开小锁,勾出来那件物事,灵鹫定睛一瞧,不正是他的佛珠么。
珠碧将它珍重地贴在怀里,他对那一日在雪云禅寺半山腰惊鸿一瞥的仙人念念不忘,过去好些天了,还是一得空就拿出来呆呆端详,他究竟甚么时候出现?他还会出现么?
可他若真来了,将它拿回去,那日后又如何再见他呢?
珠碧没来得及再想别的问题,面前忽然一阵金光弥漫,一人影就堪堪站在自己面前,言简意赅:“可以还给我了么。”
想甚么来甚么?!珠碧被他突然的现身吓得往后一缩,错愕地瞪着他,忽然想起甚么似的,忙将手中佛珠往身后一捞。
见他半天不说话,灵鹫朝他伸出了手,又道:“这东西对我很重要,还给我。”
珠碧这才回神,随后他脸上挂起了自己那风情万种的招牌笑容:“大恩人冷不丁出现在奴面前,是想把奴家吓死不成?”
“抱歉,可以还给我了么?”
珠碧看见他,那可就一点儿也不困了,他紧紧抓着佛珠背在身后,柔若无骨地走下来就要拿身体去贴他:“爷急甚么?奴家还没有报恩呢……”
灵鹫帝君忙后退了一大步,努力维持镇定:“我不要你报恩,你把它还给我就是最大的恩了。这东西对我真的很重要。”
珠碧笑着又贴上去:“奴说过了,奴报恩一向是以身相许,我说报了才算报了,不然……奴家就一直缠着你,缠死你。”
他身上甜腻的脂粉香快要将灵鹫呛死,灵鹫忍无可忍,出手一掌将他击退了好几步,珠碧被他一掌直接拍到榻上,笑得更灿烂了:“恩人好迫不及待啊!这就等不及要把奴家办了么~”
珠碧已经开始抛媚眼,解衣裳了。
灵鹫帝君一股虚火上冒,如影般掠到他身边,掐住他修长白皙的脖子,眉宇间狠厉毕现:“愚钝凡人,你业障不小!”
他这一掐可不是平日里恩客们调情的力气,那就是奔着要他死的目的下的狠手的。
珠碧岂能撼动半分?进气愈发少了,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正是此时——
“相公,我把换洗的衣服给您拿进来。”灵鹫无法,只得瞬间隐去身形,几乎是同一时间小九已经推门进来,只见相公倒在床上扶着脖子狼狈地喘着,忙跑过去替他顺气:“相公你怎么了?”
珠碧手中死死捏着那串佛珠,他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方才喘过气来,青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同样冷艳的笑容,带着几分狠厉,又着实美得不像话,他道:“我没事。小九,你呆在这里。”
小九一头雾水,好罢,他家相公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他都习惯了。
只见他瞪着眼前空气轻声笑:“业障?你好好见识见识,甚么才叫业障。”
珠碧笑得美艳,他轻轻地撩开纱衣下摆,将手中那串玉佛珠一个一个地,送进了身体里。
“相公您干嘛!”小九这回真的看不懂了!他家相公是不是被魇住了?要不要叫大夫?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还当着自己的面做这种事……
我还是个孩子啊!小九心中大声呐喊。
珠碧将那佛珠一个个往里头塞,直到外头甚么也不剩,才对小九扬起一个迷死人的笑容:“小九可以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不要进来。”
小九挠挠脑袋:“好罢……您真的没事?!”
虽然很替自家相公担心,但不听他的话,可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所以小九即便再担心也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
灵鹫现身了,气得几要吐血:“你——”
珠碧还是笑,只是不再如方才那般风情万种娇柔妩媚。带着几分乖张骄傲,方才塞珠子的手沾染了淋漓的污秽,珠碧朝他扬起高傲的脖子,竟将那满是水光的手摸到嘴唇边,如品仙酿般伸出舌头舔了上去。
那手一路往下,摸到白皙的脖颈,滑过挺立的喉珠,将污秽尽数蹭了上去。一片淋漓水光。
灵鹫活了万八千年,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对他来说这个冲击力实在是太太太大了。
他一时竟不知该一掌拍死他还是干脆了一巴掌拍死自己。
珠碧用那双迷倒荆都无数男人的眸子对上他的怒极了的双眼,灵鹫惊怒太过,一时竟没了主动权,珠碧抓住他的手强行摸上自己一片水光潋滟的脖子,一点一点慢慢往下:“来,恩人不是要掐死我么,奴的脖子就在这里,掐啊!”
珠碧知晓他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最厌恶碰到这种脏东西,他就偏偏要弄得浑身脏污让他摸。
你就是那不染烟尘的天山雪莲,我也要把你拽进污泥地里,染上一身污秽。
体内还留着上一个恩客的精华,这一剂猛药,不信收服不了你。
那只手触碰到脆弱的脖颈,竟像是碰到了三途河边的水一般,灵鹫一只手抖如筛糠。
“恩人怎么不说话?您不是要拿回佛珠么?”珠碧撩起纱衣,无边春色就在灵鹫眼底。
珠碧笑得乖张:“自己来拿。”
是灵鹫输了。他气红了一双眼:“你究竟想怎样?”
珠碧张开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一张艳唇附在他耳边:“奴早就说了,让奴报了恩,咱俩之间自然不再有瓜葛。”
灵鹫将他推开了。
珠碧幽幽叹口气,自嘲一笑:“奴的恩尚未报完,只怕仙君已经与我结下仇怨了罢。”
世间教人纠缠不休的,无非爱与怨恨而已。
恩人啊,珠碧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与你纠缠到底。
既做不到让你爱我,便只能让你怨我恨我了。
作者有话说:
灵鹫:我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