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古代言情>蒙尘珠【完结】>第74章 泪眼问天

  两个红牌和好之后,日子意外地好过。

  前些日子灵枢下凡来,不知说了些什么就把灵鹫带走了,这几日他要回天庭办些事,临别前放心不下珠碧,很是为难。

  他原以为珠碧说什么也不愿让他走,谁知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抱着酒坛迷蒙着一双眼,吐出一个长长的酒嗝:“帝君放心地去罢,还有小九会照顾我呢。”

  灵鹫无法,只得化光而去。

  有他没他,其实都无甚差别。

  当珠碧觉得无聊时,便时常去霁月轩找锦画喝酒。

  原先滴酒不沾的锦画也忍不住沉沦,陷入这一醉方休的酩酊大梦之中,浑浑噩噩间,不知疼痛,不知赵景行,不知今夕何年。

  两人都没有客人的晚上,珠碧又拎着两坛酒扭扭捏捏地撞开霁月轩的门,高声嚷嚷:“黑鬼~~~出来喝酒啊!”鬼字像牛皮糖一样拉得老长老腻乎。

  “小六儿啊~去去去,整碟儿花生米去。”珠碧很不客气地那别人当小九使唤。

  “……珠碧相公,今晚我家相公跳舞跳得很累了,你别打扰他休息。”小六捧着自家相公换下来的舞服,不情不愿地说。

  珠碧弯腰将胳膊肘搭在小六身上,对着他吐了口混着酒香的气,媚眼如丝地看他:“臭小子,大人的事你小屁孩儿少掺和~”

  锦画闻声走出来,还未站稳就被珠碧扑了个满怀,锦画不耐烦地抬脚正欲踢,转念一想又忍住了,嘴上却是不留情地数落:“醉鬼,成天喝那么多作甚么!”

  珠碧伏在他肩头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说:“前两日一个卖酒的客人送我的,嗝——我伺候了他一晚上,嘴巴都麻了……”珠碧撅着唇扭着腰撒娇,“你看人家有好东西都不忘找你分享~可好喝了,尝尝嘛~”

  “……”锦画翻出了两只碗。

  “啧……费那劲儿,”珠碧长臂一捞酒碗往地上用力一砸,扒开酒坛封泥,塞进锦画怀里,“喝!”

  锦画无奈地摇头,举起酒坛对嘴喝了一小口。

  入喉却意外地并不怎么辛辣,绵长顺口,唇齿留香。

  自前几日喝了个酩酊大醉,锦画才陡然发觉酒精的妙处。飘飘然像身处云端,甚么难过的事也想不起来了。

  两条肉泥鳅再度缠成一根油条,抱在一起嘿嘿嘿直傻笑。

  这样甚么也不用理会的酩酊状态,要是能再长一些就好了。

  可醉不过一晌贪欢,人生这般长,活着的人又岂能长醉不醒。

  珠碧锦画是,天下人亦如是。

  两个在污泥中扑腾挣扎的可怜人,彼此抱在一起,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至于其他人,不论是小六小九,还是灵鹫赵景行,他们哪怕再好也终究无法切身体会。他们站在泥潭之外,是不会真正感同身受的。

  这凄风苦雨的凉薄尘世,这无边无际的地狱血海,淹没了太多太多白骨。昨日有自尽的云舟,今日有那名被当街霸凌致死的无名男妓。

  日后他们两个终究也会沉没下去,就和他们一样,和在这片血海里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娼妓一样。

  既然命运如此,至少在沉下去之前,要亲眼看着大仇得报!

  这一回淋漓在两人身上不再是甘醇芳香的酒液,只有刺目的血。

  萧启又来了。

  远在高高枝头优雅的洁白蔷薇永远不属于他,他也舍不得毁了他。

  可开在脚边的卑贱野花他却可以随时踩在脚底下,踩折枝干碾进土里,烂成一片花泥。

  因为枝头的洁白蔷薇他够不到,所以脚边的野花便愈发显得面目可憎。

  开在人人踏足的土地上,妖红冶叶,花枝招展着,任谁都可以赏玩。

  贱,贱到了极点。

  他那不敢对蔷薇花做的一切阴狠下流的手段,全都加倍使在他如今越看越觉得恶心的野花身上,只有凄厉的哭喊,濒临死亡的哀鸣,四散飞溅的鲜血才能让他找回一点点扭曲的快感。

  坚硬的靴底踹上美丽的脸,一下一下,没有一点怜惜。靴底被喷薄而出的血弄脏了,他终于不再有摧花的兴致,扬长而去。

  无边的一片猩红,珠碧极力瞪大了双眼,他那双明月一样皎洁含情的眼被血液洇成一片血红。

  他已看不清怀中的锦画,只知道他浑身都是血,触手一片湿滑。

  他喉头发出如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锦画明明是个很能忍痛的人,此时却因痛极而痉挛。

  “珠……珠碧……我好疼……”

  他每说一个字都在颤抖,像一只漏风的风箱,听在珠碧耳朵里,令他浑身战栗。

  锦画手中握着一枚长而尖锐的碎瓷片。

  紧紧地握着,分担痛苦。而后他将碎瓷放进珠碧手中,颤抖着说:“杀了我吧……珠碧,我不要赵景行了,什么都不要了……”

  “我……等不到他……”

  珠碧想也不想,把碎瓷片丢得远远的,他虽看不清锦画的模样,却也摸索着将他抱得紧紧地:“等得到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锦画……”

  “不疼……咱们回去治伤,治好了睡一觉,过掉就好了……”

  客人都走光了,只有一只破碎的细长观音瓶颈孤零零地躺在一边,淋漓着红白秽物。

  圆润稍宽的瓶腹不翼而飞,周遭并无碎片,两支染血的白蔷薇已毫无生气,花瓣碾做烂泥一团,散发着最后一缕残香。

  锦画不再有力气了,他疲倦地合上眼睛,剧痛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珠碧焦急无助地四下摸索,手下这具躯体却愈发变得冰凉。

  “来人啊——!都死哪里去了!”珠碧歇斯底里地朝门外嘶吼,许久门外才莽进来睡眼惺忪的杂役,冷不丁被眼前两个血人吓了一跳。

  “瞎了你的狗眼,眼睛要是不用趁早剜了喂狗!”珠碧嘶哑着嗓子破口大骂,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杂役缩着脖子带走伤重的锦画,却迟迟等不到人来带走他。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因看不清眼前路,一路上不是撞墙就是被障碍物绊倒,凭着十几年来往返风涛卷雪阁与萃月轩两点一线的深刻印象,他硬是东倒西歪地撞开了萃月轩的门,小九见到他浑身浴血的模样,当场骇得魂飞魄散!

  昔日含情的秋水剪瞳充满鲜血,垂落的发丝被血浸透,现下干涸了,凝成坚硬的一片片。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

  珠碧再没有力气了。他跪倒在地,抱着小九笑得凄艳、笑得放肆,笑声很大,回荡在这一片茜纱灯影中,可只有小九知道,他分明是在哭。

  这是他独一无二的本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能听得出来,看得出来。

  小九将他半拖半抱回房,落下门锁,栓得个严严实实,再回来查看他身上的伤。

  擦去血渍,一条条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他就像一条被改了花刀的鱼,瘫在床榻上,连动弹一下都疼得钻心。

  “狗老天……你他妈瞎了眼……这样作践我——!”

  “我做错甚么了,到底做错甚么了!”

  他迷迷糊糊地看不见东西,酸胀的眼睛被血蛰得酸胀,入目只有一片骇人的血色。

  这回两个红牌都伤得重,姚天保的脸黑得像鞋底,他不得不轮番赶趟儿,往返于萃月轩与霁月轩中,耐着脾气慢慢地哄。

  补品哗啦啦如流水一般往两处地方涌,他面上做得好看,心底却早已悄悄打起了算盘。

  萧启曾把他叫到跟前,借着喝茶的由头含沙射影,当场把手里一两值千金的茶连带茶盏一块摔了。

  姚天保被他吓了一跳,只听得萧启说:“味道淡了,就该换。越舍不得银子,这银子就来得越慢。”

  “你是个商人,知道甚么最重要,可别妇人之仁啊。”

  再金贵的茶被泡淡了味道,也只能落得被抛进垃圾堆的下场。

  珠碧如是,锦画如是,天下玩物亦如是。

  只是苦了满腔善意的真心人,例如小六小九。

  他们衣不解带守在相公身边,可他们只是个孩子,面对这一切他们无能为力,唯一剩下的,只有一腔同进同退的勇气。

  小九紧紧握着珠碧的手,抹去眼泪,一字一句坚定地说:“相公,我都想好了。再差……小九和你同生同死,绝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珠碧回握住他,那双小小的手,传来前所未有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那个说要陪着他的人远在九重天上,飘飘忽忽太过遥远,他身边笼着祥和圣洁的光辉,珠碧看不清他的样子;他的衣带雪白洁净,珠碧也够不着,如今他已经不再对他寄托希望了。

  他说来生就解脱了,可此生已如此艰难,如何再去奢望来生呢?

  是颗珠子也好,是个随便甚么东西也罢,不想了,都不想了。

  横竖他们就是个被人玩腻了的玩物,大不了南馆后门走一遭,就和之前的妓子一样,一卷破草席捆了,扔进粪桶里,他们这样肮脏下贱的人,就该落得这个下场。

  反正死都死了,死了之后如何,都无关紧要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我对不起大家,这几个月都在隔壁撒糖,一只没精力更这边。

  来发一把新鲜的刀子。

  更大的刀还再磨,大家放心,我花某人坑品良好,绝不弃坑。

  (大纲都写完了,剧情也在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