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
怀珠要走了。
该是他要承受的罚劫,他躲不过。
铁围山外,焦土之中,这里,是地狱的门。
“你答应过我的,会尽早救我出来,”怀珠轻轻抚摸着灵鹫的脸,整个身躯已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恐怖的大铁钩已在前一瞬穿透了他的肩胛骨。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我在阿鼻,等你兑现承诺——”
“珠儿——”
脚下焦土崩裂,绵延龟裂千万里,地狱火一如之前喷薄而出,恐怖的火登时冲天,瞬间吞噬了他洁白的衣角、发丝,顷刻之间,消失在了灵鹫面前。
这一回,他走得心甘情愿。
地狱火带走了怀珠,肆虐飞舞的火舌消失了,龟裂的焦土又重归于平静,地缝底下大地狱中传来撕心裂肺的万鬼哀嚎声也渐渐将熄。
自此,灵鹫的心又空空一片,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即便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悲伤,他要去想办法,尽早救自己的珠儿脱离苦海,可滔天的悲伤将他灭顶,他苦苦挣扎,始终无法振作。
东方天始神,可笑至极。
他委顿在一片焦土之中,再也不复往昔一点威严。
忽然,似是有人来了,他木然抬头,视线里,出现了一片青碧色的衣角。
“师父。”
“兰泽……?”
兰泽默然站在他身前,法相显露,草木之息流转,一派矜贵儒雅。与法相衰颓,形同枯槁的灵鹫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兰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牵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他幽幽道:“昔年望舒断尽仙骨,自三十三重天堕入尘世时,我也和你现在一样。”
“今日能见你这番模样,兰泽也算……没有遗憾了。”
他身上流转着草木之精,平日法相尽显时,所到之处处处充满生机。
他去到颗粒无收的地方,那里就长满了茁壮的庄稼;
去到山间幽谷,那里就漫山遍野长满了蘑菇;
他走过草地,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涉过溪水池塘,蒹葭芦花就随风款摆。
可铁围山外的焦土,长不出任何东西。
他衣袖拂过的地方,脚步走过的地方,长出的那些瓜果谷豆,以及圆滚滚花里胡哨的蘑菇,转身间就枯萎死亡。
他兢兢业业当了这么多年神仙,自认没有尸位素餐玩忽职守,很努力地在为苍生装点生机,但如今,他忽然间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一串细长的百谷链,被他抛在了灵鹫的眼前,兰泽平静地说:“我在泽兰殿里种了根萝卜。就用盆装着,埋土里了,放在殿内的桌案上。”
灵鹫不明所以,颤巍巍捧起那串自己为他炼化的法器:“你甚么意思?”
没有了百谷链傍身的兰泽,身上流转的草木之精在渐渐消退。
兰泽继续说:“那是一根很聪明的萝卜,你把他搬回灵鹫宫好生养着罢,每日浇三回水,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化成人形了,和从前的我一样。然后你就把这串百谷链给他。”
灵鹫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抓住他的手:“你想干甚么!?”
“弟子不想干甚么,”兰泽轻松一笑,道,“麻烦您重新把他养大,就像当初养我一样。等他长大了,以后我的职责,您就全部交给他罢。”
“那你呢?”灵鹫哑然质问。
“我这颗罪大恶极,算计师长的豌豆,去替您的掌上明珠受罪。”兰泽背对着他,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落寞的神情,“从前算计您,给那颗珠子谱写悲惨的命盘,全都是我的错。恶有恶报,种恶因得恶果,我再清楚不过了。”
灵鹫慌张道:“就算你要替他承受罚劫,最长不过五千年,你何必这样!?”
兰泽说:“我不想再当神仙了。”
“甚么……”
“等我出了地狱,”兰泽回过身来看他,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我会回天,请您替我摘除仙骨。曾经您对望舒做过的事情,可以对我再做一遍。”
“我发现其实人间也没有甚么不好的……那里四季分明,山花烂漫。我和我的朋友每日朝夕相处,看云卷云舒,体会朝暮轮转,四季更迭,比在天庭日复一日孤零零地活着幸福太多了。”
“曾经我一直不明白,为甚么望舒宁愿做一个凡人也不想再回来,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心只想替他复仇。可是如今大仇已报,我却发现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多开心。”
“我以为变成凡人的望舒会在凡间过得生不如死,但直到我找到了他,才发现一切根本就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这些年,他过得比我快乐。是我一直作茧自缚。”
“算计你的掌上明珠,我很抱歉。”兰泽继续说,“他在凡间悲惨的一生皆由我起,如今这无边劫难,自当由我来替他承受。”
无边焦土再度龟裂,汹涌喷薄而出的地狱活又少了个冲天——
怕吗?
怕啊,怎么不怕呢……
可是到如今,没有回头路了。就算他自己不去,迦叶也不会放过他。
他是珠子的师父,怎么可能真的忍心把自己的徒弟丢进阿鼻受刑五千年?他在利用兰泽,兰泽明明知道,可也心甘情愿。
早在最开始他决意算计灵鹫之时,就与迦叶做了这样的交易。他是自愿的,与人无尤。
“你这疯子……”灵鹫破口大骂,“疯子!”
真真是个自虐成狂的疯子。灵鹫大动肝火,飞身而起,在地狱火即将吞噬徒弟的前一刻,紧紧攥住他的手臂往身后拉!
巨大的锋利铁钩袭来,灵鹫全力挥出一掌竟将之震碎。
“你不许去——”灵鹫拉着兰泽迅速后退,兰泽被师父挟在臂弯间,委屈的泪水倏然不受控制扑簌落下。
“你这蠢东西,别人利用你,给你下圈套你就往下跳!他摩诃迦叶的徒弟是徒弟,我的徒弟就不是!?”
“谁要你自作多情替怀珠受罚?你即便有错,罚你的人也该是我,与他摩诃迦叶没有关系!”灵鹫气急败坏给了他一巴掌,“珠子我要救,可我的徒弟岂容他说多少年就罚多少年?”
兰泽已经很久没有离师父这样近,委屈不已地依靠在他怀里:“你不想救你的珠子了么……”
“你要救他,就得牺牲我。”兰泽苦笑一声,“迦叶尊者舍不得他的徒弟真受五千年地狱刑罚,所以……你的珠子五百年后就出来了。而我,替他受剩下的四千五百年……”
“一开始就是我害他……我给他谱最痛苦的人生,如果没有我,他不会历这样悲惨的劫。”兰泽说,“我替他受四千五百年,也无可厚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后悔也没有用了……”兰泽瑟瑟发抖,“放了我罢,师父……”
“我不是一个好徒弟,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别再挂念我,那根萝卜会是您的新徒弟……他比我听话。您好好养着,忘了我。”兰泽的身躯逐渐泛起青光,在灵鹫怀中渐渐羽化,消散。
“兰泽——!”
灵鹫抓不住他了。
“我骗了望舒,五百年后其实我还回不去……”兰泽渐渐消散的身躯艰难地说出最后的请求,“五百年后,你送他一盆豌豆苗苗……你告诉他,好好……养着……养四、四千年——我一定会……”
最后的话没有再说出口,就消散在了风里。
一株小小的豌豆苗从灵鹫指缝间滑走,随风飘啊,飘啊,被骤然腾起的地狱火瞬间吞噬。
灵鹫失去了他的掌上明珠,也失去了他的徒弟。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三十三天,在孤寂的泽兰殿中,看到了徒弟口中的那盆萝卜。
盆里只有一根萝卜,白白胖胖的,埋了一半在土里,翠绿的萝卜叶子精神抖擞,灵鹫伸手摸了一把,却并未将之带回灵鹫宫,而是托着盆,来到掌管花花草草的仙友所在的仙府前。
“劳驾,帮我养盆萝卜。”灵鹫捧着那盆萝卜,真诚恳求,“我要闭个关。”
仙友并不接过,语塞半晌,道,“如帝君所见,我是种花的,不是种菜的。”
灵鹫道:“萝卜也会开花,大差不差。”
“……”
“而且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人形,我看你应也缺个帮你浇水的小仙童,让他白给你干几百年活,何乐而不为?”
“过个几百年,我再来接他。”
仙友翻了个白眼,接过萝卜回花地,拔萝卜出盆,栽在了自己的花地里,翻手,浇了点水。
蹲下身仔细端详了片刻,拍了拍萝卜身,仙友道:“看着挺水润,我可以削了皮滚汤么?”
“不可以。”灵鹫道,“他化形之后,还烦劳你教他一些本事,几百年后,他兴许和你是同行。”
“……”
灵鹫送走了萝卜,孤身一人前往澹渊玄境,灵枢与灵修果然已经在入口处等他。
灵枢问他:“你真决定了?”
“嗯。”
摩诃迦叶下了个明显的套子,傻乎乎的豌豆自己往里跳,作为师父是断然无法坐视的。
四千五百年火烧之苦,不得烧成暴谷花了?
不论是五百年还是四千五百年,都太长了。
灵鹫决意要在最短的时间恢复最初的法力,像当年覆灭恶鬼道那样,硬闯九泉之下阿鼻地狱,把他的笨珠子和傻徒弟从地狱里捞出来。
作者有话说:
这章酸酸的,又有点搞笑
悬丝傀儡 (赵曼)
琉璃阁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赵景行将分号开遍了天南海北,几乎垄断全天下所有的玉石矿产。
据说全天下瑰丽奇绝的宝石堆在一起,一铲子下去,九成九的石头上,都镌刻着琉璃阁的标志。
商人做到他这个级别,钱对他来说,已经是天边浮云,可有可无了。
然而商界这几年隐隐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说琉璃阁的大当家赵景行,已有袖手商务之意。
他不再在生意场上四处奔波,退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大家都说他赚够了钱,对钱已经没有兴趣了。
除了方兰庭,没有人知道他如今在做甚么。
·
夜色冷凝,月光惨白。
堆金砌玉的华屋之内,传来隐隐约约的清脆鼓铃声,夹杂着细碎的铃铛,沙沙作响。
屋内烛火影影幢幢,只照亮了屋内一座巨大的红漆鼓面,鼓面上以金漆描绘着繁复绮丽的异域图腾,鼓面上,有一只奇巧逼真的人形在随着急促的鼓点,不知疲倦地旋转,飞舞,踏得鼓面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在今日这一特殊的日子,显得格外诡异、瘆人。
鼓面的不远处铺设着一方华贵的柔软衾枕堆,有一人倚在里头,手持铃鼓,有节奏地时而击打、时而摇晃,从而谱出诡谲华丽的鼓曲。
巨大鼓面的周围围了一圈妖冶的红烛,烛光颤动着,将鼓中心那逼真奇巧的人形的舞姿映照在四周的墙壁上,显得十分吊诡。
细看鼓面上起舞的“人”,它肤色黝黑,浑身每一个关节都和活人一样可转动自如,手腕、躯干、脚腕点缀着一串串细碎的铃铛,蓝红绿三色鲛纱披身,随着舞姿轻盈舞动,艳丽至极。
而那“人”的脸小巧精致,一点殷红的口脂好似妖艳的血,巧夺天工。
一曲舞毕,鼓声、铃声渐收。
四周安静如坟。
鼓面上诡谲的人形以一个“跪坐背弹琵琶”式舞姿做收尾,停顿在鼓面中心,人形不动了,生气也就随之散了。
赵景行蹙眉,他不喜欢鼓中“人”停下来,这让他感到莫大的痛苦。于是抓过身边一支漆黑筚篥,又径直吹起来。
一曲空灵的乐声自指尖流泻。
谁曾想,鼓面上的人形不再闻声起舞,甚至连最后的“跪坐背弹琵琶”舞姿都不再保持,哗啦一声萎散了,瘫在鼓面上,发出闷闷的咚咚声。
俄而像吊死鬼一般又猝然被整个提起来,收进了鼓后的黑布里——
悬丝傀儡。
细看之下才发现,数十根晶莹的透明细线在烛光下闪着隐隐的光。
赵景行腾地一下站起来,怒而掷了手中筚篥,寒声怒骂:“谁让你停下来——继续舞,继续!!!”
黑布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多时走出来佝偻着身影的老者,胆战心惊地提着傀儡走来,在赵景行跟前恭敬而惶恐地拜倒:“赵老板,时辰真的到了……不能再继续了啊!”
这名老者姓钟,是中原地区最有名的傀儡戏班“隆庆班”的班主,声名远扬,他不仅雕刻傀儡的本事一绝,一手操控傀儡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出场费格外高,要请他来演一场傀儡戏,就且不说价格了,光排队约期都不知道排到猴年马月去,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人,却已经在赵景行府上连续为他演了半年傀儡戏了。
每一天晚上都是这一尊偶,表演着这一类西域的舞蹈。
他虽不解,也在日复一日重复的操偶中感到疲累厌倦,但赵景行给他的报酬实在是丰厚到让他难以想象,故而即便厌烦疲倦,也每日都卯足了劲尽心尽力地表演。
然而天底下各个行当多少都有些行业忌讳,傀儡戏也不例外。
这个行当在清明、中元这两天是不能进行傀儡戏表演的,只因这两天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阴间的鬼魂会从鬼门关回到阳间,看望阳间的亲人。
傀儡木偶雕刻的是人,惟妙惟肖的人。
鬼魂没有形体,老一辈的人说它们会附身在人形的物件中,出来替冤死的自己索命。
很早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惨剧,据说是大约一百多年前,还是前朝时,有一大户人家在清明节的夜晚请了傀儡戏班演了一场戏,戏目结束了,本该随着操偶人停下的人偶竟全然不受控制,仿佛有生命一般动作起来!
那天夜晚,全宅上下所有人包括傀儡戏班的操偶人都被傀儡木偶用丝线绞死,只逃出来了一个幸存者,是戏班负责打下手,收纳傀儡的一个年轻人。据他所说,那本该是木头雕刻的傀儡自己咧开了嘴角,从戏台上跑了下去,尖笑着展开操控束缚它的丝线,把全宅上下的所有人都通通绞死了!
后来,这个得以逃出生天的幸存者也疯了。在不久的之后用细线勒颈,自杀了。
这段传闻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但它的的确确成为傀儡戏行当天大的忌讳,一直流传下来且每一代傀儡戏人都战战兢兢遵守,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老钟是正儿八经的傀儡戏人,自然非常忌讳这个。他已经胆大包天超时很久了,在幕后胆战心惊地操纵傀儡舞了很久,终于熬到一曲结束,现下是不论如何也不敢再继续下去了。
他苦口婆心地将利害都说与眼前这样腰缠万贯的富商说清楚了,可赵景行却没有半点惊骇的反应,反而痴痴狂笑:“好啊……好啊!!!附身罢!我求之不得——”
“曼曼……曼曼!回来看看哥……看看哥啊!!!”
“继续跳!不要停!!!”赵景行打开一箱又一箱金银珠宝,拽住老钟怒吼,“我不差你的钱!我有的是钱!你不要停……继续,继续舞!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
可是钱财和命孰轻孰重,老钟岂会不懂?要是命都没了,他要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赵老板——恕小人真的做不到哇!”他哆哆嗦嗦从腰间扯下一条黑布带,就要将手中精妙绝伦的傀儡木偶的双眼遮住,然后将之放进黑匣之中。
赵景行怒火中烧,一把夺过老钟手上黑布带扔掉,失心疯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木偶,抓过一旁铃鼓,又鼓起节奏强烈的鼓点——
“叮铃铃……咚——咚——咚咚……叮铃铃……”
老钟吓得肝胆俱裂,几乎是跪倒在地哭爹喊娘地求他别作孽了,真的会出大事的。
“咚——咚——叮铃铃……”凄迷夜色里,清脆铃声让人头皮发麻。
老钟再也忍受不住,哪里还管甚么钱不钱,得不得罪的,抱着那只木偶就逃也似的跑了。
然而,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哐当——”一声闷响,有甚么东西重重砸地,赵景行闻声回头,只见一具无头尸在门口处摇摇欲坠,脖子断裂处鲜血如泉飚射而出!而后,无力倒在地上!
老钟,尸首分离!
赵景行面目骇得扭曲,瞬间瘫倒在地。
一阵阴风涌入屋来,鼓台上影影幢幢的烛火,“嗤”地一声尽数灭了。
袅袅青烟盘旋,消散。
一股浓烈的烧焦尸臭味,悄然蔓延。
·
“咯吱……咯吱……”
“叮铃铃……”
静谧的夜里,诡异的木头声响夹带着细碎的金铃声自赵景行身后传来,赵景行头皮发麻,浑身控制不住战栗,他许久不敢回头,呆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曼……曼曼……?”鼻腔里那股熏得人头昏的焦尸恶臭越发浓烈,赵景行克制不住眼泪簌簌留下,“是你……回来了么?”
赵景行肩头一重,胆战心偏头看去——
一只漆黑的乌木手掌悄然搁置在了自己肩头。
乌木手指上,带着他从萨曼骨灰里找回来的那一只猫眼石戒指。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着诡异的光泽,像怪物的眼睛,幽幽注视着他。
“叮铃铃……叮铃铃……”铃铛声,在他耳边再次响起,像地狱里的催命铃。
倏然,有一股冰冷至极的冷气钻入耳窝,赵景行再也坚持不住,骇然瘫倒在地,一只惟妙惟肖的悬丝木偶陡然掉在自己胸膛之上!
“啊啊啊——”
“咯吱,咯吱——”木偶明明无人操控,却径直扬起了头。木头雕镂的细长双目本是悲悯的垂眸状态,却陡然在一瞬之间睁开,满目只有漆黑的瞳仁,没有眼白,双目瞪如铜铃,鼔凸凸地爆出眼眶,恐怖至极。
冰冷的木质手臂,咯吱咯吱响着,它取下了束缚自己每一处关节的细线,展开,绕在了赵景行的脖子之上。
倏然往两边一扯——
“呃——”赵景行顿觉呼吸困难,费力地喘着粗气,脸色很快就发青、发绀,却泪流满面,“曼曼……哥对不起你……原……原谅哥哥……”
那根细线深深勒进了皮肉里,从伤处哗哗淌下鲜红的血,只再深一些,赵景行就一命呜呼,它可以带着他下地狱,再也不与他分开。
可……
木偶最后还是松了手,抽回细线,它到现在,还是舍不得要了他的命。
隐匿在房中角落里的提灯青鬼看了忍不住翻白眼,骂道:“没出息的笨蛋——小曼!杀了他——”
云舟怒目圆瞪,寒声叱骂:“谁害得你变成这样?他心中只有钱根本从来就没有你!你又心软了是不是!来之前,你怎么信誓旦旦和我说的!”
赵景行听不见云舟的声音,只能看见木偶颓然倒地,颤抖着木质的身躯,似是在哭。
木偶的身躯抖动半晌,哀哀哭声幽怨悲凉。
云舟实在是怒其不争,继续骂道:“就算害死你不是他,可他一次又一次食言,一次一次给你希望又让你绝望,你死后,他为你报仇了吗!?没有!他依旧留着罪魁祸首,他住金屋穿锦缎,日子过得可美了!这种人你还爱他做甚么!枉死城中那么冷,你拉他下去陪你!”
锦画曾在来之前,怀着满心的仇恨与怨气,誓要生啖赵景行的骨肉,要吓死他掐死他咬死他,可真正见到了他,浑身的怨恨就这么散了。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懒得管你了——”门后的提灯鬼影气冲冲地飘走了。
“……”锦画不知该如何自处,也许,它与他的缘分已尽,生与死的界限,是他永远跨不过去的天堑。
它又咯吱咯吱地站起来,却被一阵大力扑倒,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曼曼——”它听见赵景行在哭,“你回来看哥哥了,对么……”
那姓钟的班主今日说甚么都不愿意来给他表演傀儡戏,因为他说他们这一行有忌讳,中元节时任何傀儡戏偶都必须蒙上黑布装在箱子里,不能出来表演,否则会被鬼上身的。
赵景行却一点也不害怕,他倒是迫切希望死去的爱人能回来,看他一眼。
“哥哥好想你……这些年,哥哥无时无刻不再想你……”
“是哥哥错了——”赵景行紧紧圈着他,任泪水汹涌流淌,打湿它的脸颊。
“哥……哥……”
它还是爱他,所以想放他走,然后自己再孤身回到枉死城,一次次等,一次次失望,实在是累了,不想再与他有瓜葛了。
就这样罢……
算了。
可,他的怀抱还是那样暖和。
再享受一会儿,就一会儿。
可这一刻,他又想起了很多东西,想起他一次次许下承诺又一次次食言;想起他这些年东奔西走对自己不闻不问,以至自己受人所害,含冤惨死;想起他在自己死后,没有为他报仇,反而放任仇人继续在身边为自己做事,许多年都相安无事。
思及此,泼天的恨又熊熊燃烧,恨之欲狂!
它痛苦地偏头,张开了一嘴森白的獠牙。
室内顿时阴风股涌,卷起它身后乌黑的长发——
“想我……赵景行,你骗鬼呢。”身下的人偶发出尖锐刺耳的笑骂声,乌木手掌咯吱咯吱张开,在瞬间攀上了赵景行的脖颈,一掐,鲜血就喷涌而出,“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去死罢!”
作者有话说:
关于副cp的结局全部放在番外里,并会在章节标注cp名,大家按需阅读。
为不影响各位看官老爷的阅读体验,正文自珠珠历劫结束回天之后就只有灵珠的故事线,副cp就不在正文里体现了。
感谢支持,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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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曼鲨了他!!!!别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