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周泽南身后往所长办公室走,宁牵还有些神色恍惚。

  这个世界来来回回就只有这么几个人了吗,怎么找个投资人也能碰到大佬。

  同样有些恍惚还有路桓则,他原本还想着带宁牵过来见见世面,没想到他就是“世面”本身。

  路桓则看向宁牵的目光带着些许复杂,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顶着大佬忽视不了的炙热目光,宁牵头皮发麻,从未在汇报中怯场过的他,终于体会到了刚刚江北安所说的“紧张”。

  不是紧张别的,主要想到自己之前跟同事们说的那个《我与残疾老公的九百九十九次虐恋》,要是被大家知道自己和路桓则的关系,那不就露馅了吗,那他以后还怎么用“回家照顾残疾老公”这种理由迟到早退,还有宋绪伟那边,要不是他说“家里贫穷”要赚钱养家,差点就把读研的导师都给他找好了。

  想到这,宁牵向路桓则看去,对方也在看着他,他给了路桓则一个眼神暗示。

  路桓则心领神会道:“请问卫生间在哪?”

  “在这边,我带你去吧。”宁牵抢着说道。

  周泽南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宁牵现在顾不得别人的目光,推着路桓则,脚下飞快。

  宁牵推着路桓则来到走廊最尽头的杂物间,他做贼一般朝门外看了一下,把门一关。

  路桓则任由宁牵的行动,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杂物间不算小,但东西摆放得满满当当,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显得有些拥挤。

  宁牵和路桓则大眼瞪小眼,空气似乎变得有点焦灼。

  为什么会有种奇怪的心虚感,就好像……好像是在偷情,呸呸呸,什么偷情,他可是有正经事要和路桓则谈。

  “路总,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宁牵反复思考了一下措辞,才开口道。

  “先说是什么事。”路桓则气定神闲。

  宁牵小心翼翼地问道:“先别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可以吗?”

  路桓则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为什么?”他还以为宁牵是想主动提前跟他打声招呼,让他等会给他们这个研究项目组投资。

  “因为我想靠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这是宁牵刚刚想好的借口,他嘴上说得正气凛然,心里却止不住的心虚。

  路桓则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可以,那我就拭目以待你的表现。”

  宁牵勉强松了一口气,他推着路桓则出了杂物间。

  两人前脚刚走,在杂物间最深处突然动了一下,宋书白冒出了一个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他被派来这里找东西,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这个宁牵居然和投资人提前认识,似乎还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宋书白深吸一口气,按下翻涌的心绪,也走出了杂物间。

  路桓则和宁牵入场已经比较晚了,把路桓则推到安排好的位置上,本来宁牵要折返回最后一排。

  路桓则却开口道:“你就坐我旁边吧,等会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我也方便问你。”

  路桓则的位置旁边坐的都是所内的科研大佬们,连组长周泽南的位置都在第二排,路桓则说出这话时,旁边人看向宁牵和路桓则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周围一堆科研大佬们不去问,非要留下一个只是实习生的小助手是怎么回事,但看到宁牵的脸时,大家又觉得能理解了。

  汇报会开始,周泽南先上台对他们的研究项目进行了一个整体汇报。

  周泽南这人看着面冷,其实还是有在用心带他们这几个实习生,逼着他们快速记忆其实是为了让他们迅速了解研究进度,又把“优化方案”这种容易出彩又相较于核心研究更简单的工作安排给他们,今天到场的除了像路桓则这样的投资方人士,还有不少研究所内其他项目组的科研大佬,如果能够完成好今天的汇报,一定能给所长包括其他组的同事留下好的印象,也有利用他们今后的发展,现在还主动承担了开场的任务,无疑给几个首次参加这种汇报会的实习生一些缓冲时间,宁牵心想,这要换作他未必能为几个实习生考虑这么多。

  只不过,除了宁牵,其他几人却并没这么想,就比如腿有些发软的樊敬。

  樊敬现在心烦意乱,怪不得之前就有人跟他说周泽南是个难相处的“怪人”,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这么离谱,怎么会有人让几个进组才一周的实习生来挑这种重担,而且还没提前告知他们是这么重要的汇报会,他还以为只是交上去给组长看而已,而现在……

  他看了一圈坐在台下的人,他闭了闭眼,已经没有退路了,还好他是第一个讲,至于宁牵,反正听说他也没有要留下的意向,就当为他这个未来科研的奠基人做出一点贡献吧。

  周泽南汇报完毕,樊敬深呼吸了几口气,带着练习好的笑容走上了汇报台。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大家好,我今天给大家汇报的是通过体外神经细胞培育进行移植技术……”樊敬按照预先做好的方案开始了他的汇报。

  宁牵本来是秉承着专心划水重在参与的心态在听,听着听着不禁眉头蹙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稿子。

  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樊敬的优化思路和他几乎如出一辙,如果光是思路一样那倒没什么可说,谁也没规定只能他想出来,别人不能想到,可是连他故意“埋”进去的几处错误都一样,那就不能简单用想法恰好一致来解释了。

  宁牵坐正了身子,眼中的散漫褪去,他盯着投影上的PPT,虽然进行过加工,可框架就在那里摆着,无论怎么美化,就像影子永远脱离不了实物一般,无论影子变成什么形状,它都是原物的影子。

  路桓则坐得和宁牵最近,很容易察觉了宁牵的不对劲。

  “怎么了?”路桓则小声问道。

  宁牵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只是蹙着眉摇了摇头。

  这一切都是基于他自己的判断,他没办法拿出证据,就算他把手里这份方案摆出来,面对一份修改得“更精致”的方案,别人也只会信樊敬,而不会信他。

  况且他一直以来就想做一条老老实实的咸鱼,要是捅破这一切,他的所里以后的实习岁月恐怕不会太好过。

  他又看向台上讲得头头是道的人,樊敬这么渴望留下,他成全他也不错……个屁啊!

  宁牵以前不是没有碰到过这样无耻的人,只不过那时候的他锋芒毕露,年纪轻轻在学界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没有人会不长眼睛去剽窃他的研究成果,不过他的某个同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那个同学被他的导师篡改了论文的第一作者,这个同学毕业后拒绝了这个导师帮他安排的工作,回了自己老家的小镇继承了父母的小饭馆,当时很多同学都对他这个决定感到不解,直到很多年后,这个导师终于在窃取另一个学生研究成果时翻了车,连带着翻出了很多以前的公案,那时他们才知道当年那个同学为什么会离开热爱的科研事业,大抵就是心灰意冷了。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宁牵目光突然变得犀利,像这种学术界的辣鸡现在就敢干出剽窃同组组员研究成果的事,以后要是真爬上了更高的位置,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偷窃学生成果的垃圾导师。

  如果不在他眼前晃也就算了,现在都舞到他眼前了,没理由放任这么欺负人的。

  路桓则感觉到身边人气质突然变了,有如即将出鞘的锋芒,他从没在宁牵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眼神认真而又锐利。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像小斗鸡一样的宁牵,宁牵却回给了他一个安慰性的笑。

  周围还有其他人,路桓则也不便仔细询问,只好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汇报台上。

  台上的人侃侃而谈,路桓则刚刚因为宁牵分了下神,现在继续听居然没有任何接不上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哪看过这个方案。

  越听这种感觉越明显,接近汇报的尾声,路桓则终于抓住了脑海中的那丝熟悉记忆,这个方案他在宁牵的电脑上看见过,就是宁牵熬了通宵的那晚!

  他回头想问问宁牵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宁牵已经站起身朝汇报台候场区走去,他的背影没有一丝慌张,反而带着一种满满干劲的自信。

  路桓则目光落在宁牵的座位上,桌上放着一份稿子和U盘,显然这是他事先准备好的汇报材料,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被主人轻易落下,这主人究竟是在想什么呢?路桓则看向宁牵的目光沉了沉。

  樊敬完成了他的汇报,台下坐着的科研大佬们就着他的方案进行了几个提问,樊敬事先早有准备,回答得还算不错。

  一个大佬说道:“我同意你对‘神经细胞体外培育’这部分的论点依据,这个技术其实近几年也有人在研究,成果都不错,但关键是如何移植到体内并让人体受损部分能够恢复正常,在这一块上你提供的只是论据似乎并不足够。”

  关于这一点樊敬也早有准备:“我已经利用小白鼠进行过初期验证,得到了以下数据,初步实验结果还不错,之后我会再进行多次验证。”

  说着樊敬又放上了一张数据图,这些数据都经过了樊敬这几天的反复验证,验证结果让他高兴的同时也带来了更大的压迫感,宁牵的方案里虽然没有具体到他做出的这些数据,但对结果的预测居然和他的试验结果差不多,这人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惊人天赋!

  看见大佬们表情似乎比较满意,樊敬心内大大松出一口气,把脑中那些不愉快的想法抛去,脸上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得意。

  他看向路桓则——这次汇报的主角之一,希望从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的反应,却发现路桓则的目光压根没放在他身上,而是盯着候场区的宁牵。

  樊敬嘴角向下撇了撇,他明白路桓则才是决定他们这场汇报成败与否的关键人物,而明明现在还是他的汇报主场,为什么路桓则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老所长似乎察觉了樊敬的尴尬,他主动问路桓则道:“路先生,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路桓则轻轻啜了一口茶,看也不看台上的人:“这茶是雨后茶吧,喝着味道不太行。”

  老所长愣了愣,他和路桓则也算打过不少交道,知道对方虽然很傲,但对他们这些科研人士一直都抱着尊重态度,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不给面子,而他的话似乎也别有深意。

  老所长按下心中的猜测,为樊敬解围道:“孩子,你先下来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听一听其他人的方案。”

  樊敬只能压制住心头的烦躁,收拾好自己东西向台下走去。

  在和宁牵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听到一声轻到只有他们俩人才听到的声音。

  “连抄都抄不明白。”

  樊敬脚步顿住,脸色白了几分,他不禁回头向宁牵看去,对方却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丝毫没有给他多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