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冬天湿冷, 寒风刺骨。
林秒眼下同样被空气中的冷意刺了刺，刺得清醒了，脑子也开始转。
气氛静谧，香烟雾气升腾, 空气里满是尼古丁气味。
林秒恍惚想起, 出国前好像很久没见他抽烟, 再以前他也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抽过。
当初分开不算平和，但过去半年，也没必要再见装不认识，林秒微微笑：“好久不见。”
靳修云安安静静望着人, 没吭声。
鲜艳的大红色, 是她衣橱里从没见过的颜色, 还有夸张的貂皮大衣，半年不见，她变化倒是挺大。
看着也一如既往的受欢迎, 身边男生不断。
手机里的人好似叫了几声他的名字，他压压眉心, 仍旧没说话。
林秒温和解释：“我来找同学，我以为她在这里。”
靳修云点点头, “好。”
再一次沉默，林秒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可以转身走，但终究觉得不礼貌, 寒暄问：“爷爷还好吗？”
靳宏城第二次摔倒入院, 情况比先前严重, 住了十来天院才好些。
和他结婚那段时间爷爷对她很好，她理应关心。
可没想他直接递过来手机, “你自己问。”
林秒愣了好几秒才接过手机，在称呼上犹豫，终是喊：“爷爷。”
靳宏城没想到电话突然换了人，更加没想到换的是林秒。
两个孩子当初闹别扭，他以为只是吵吵架，可谁也没想到林秒真走了，自己这个不中用的孙子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人走。
他打过骂过，一点用没有，他心想算了，本来就是强迫结合的一段姻缘，要是不合适那就早早分开，靳修云还算年轻，再遇上真心相爱的姑娘的概率很大。
可半年过去，人家一点动静没有，上个月裴穰带孙女来家里，他有意撮合，谁知道这人后面直接给他甩结婚证，说没离婚呢，让他别乱点鸳鸯。
靳宏城彻底懵，也看不懂现在这些年轻人了，于是不再管。
现在嘛......
靳宏城听着这熟悉的女孩声音，又开心又愁，这小子怕不是还没放下，可人家女孩不一定还为他停留。
愁啊，他们靳家男人总要吃点感情的苦。
靳宏城面上还是笑着，“秒秒啊，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男人松开门往里走，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
林秒看着他那高大背影，目光下移，落在在双腿上，她脑子空了一会。
伦敦这半个月都在下雨，他的脚......
“秒秒？”
靳宏城声音带走她没必要且不合适的关心，“爷爷，我挺好的。”
“我听说你在英国念书？学业怎么样？压力大不大？”
“不大，很顺利。”
“钱够不够用，不够问修云拿。”靳宏城停顿片刻，“好歹夫妻一场，咱们靳家不会欺负你一个小姑娘。”
林秒鼻头又有点发酸了，“嗯，我知道，谢谢爷爷，够用的。”
电话挂断，她把手机轻轻放到桌面。
靳修云不知道俩人聊的什么，只听见她时不时应和，这会看她表情沉着，以为她担心靳宏城，出声道：“爷爷现在在做复健，身体还不错，不必担心。”
林秒捏着手心，抬起头来，嘴角扬起笑容，问他：“靳修云，你这半年过得好吗？”
男人未回答，又似在酝酿答案。
“你呢？”
不好，一点也不好。
林秒笑着：“我挺好的，很高兴再遇见你。”
客气的，疏离的，也是真心的。
......
后来来了人，重逢第一面潦草结束。
林秒找不到秦晓岚，但是她回过来消息，说有点事，让她先回。
无心再停留，林秒跟Able打过招呼后打车离开。
到家，Flonnie在客厅看书，见到她问：“Lan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没有，她还有事。”
Flonnie笑：“是不是又要谈新男朋友了？”
可能吧，林秒现在没有心情关注太多，她倒了点温水，喝完一半，堵着的心这才顺畅些。
租的这套房子有浴缸，林秒进浴室放好水，把自己沉进温暖的水中，试图驱散冷雨夜的寒气。
她抱起膝盖，将头埋进双膝间，再也忍不住，喉头梗住的心酸直往外冒，眼泪流出。
过去半年，她以为自己能忘记这个人，可是没有，一点没有，那些故意埋进心底的回忆在见到他那一刻全部复苏，再一次侵吞她生命。
那些当初没能说出口的话同样也没机会面世。
他可能忘了她，可能有了新欢，时间不会倒流，一直推着人往前走。
停滞不前的只有她自己。
他很冷淡，寒暄也没有感情。
他在生气。
很多事情后来才知晓，他签下字的第二天她心不安，问宋瑞他在做什么，宋瑞说爷爷摔倒，在医院，她这才明白那通喊他离开的电话。
可那时候裂痕已经存在，他似乎不愿意再跟她沟通。
半个月后梁明伟取保候审，脱离中荣，靳微带着靳若若离开，可她已落地英国，只看着这些消息震惊。
她离开的不是时候，他理应生气。
是她的错。
林秒断断续续想着，一颗心也像被什么一刀刀剜去。
浴室外Flonnie听见动静，过来敲门，“CC，你还好吗？”
女孩止住起伏不定的泣声，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没事，就是有点想我妈妈了。”
“这样啊，那你要出来跟我聊聊吗？”
“不了，我很快就好。”
“嗯，你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喊我。”
“谢谢。”
脚步声渐远，林秒抹了抹眼角，深深呼吸，缓和控制不住的情绪。
她不再泡，收拾好回到房间，打开电脑。
作业很多，她要学的也很多，不能再想。
......
秦晓岚一晚上没回来，早上林秒出门时才在楼下看见她跌跌撞撞进小区，身上衣物不太整洁，妆也没卸。
她没看见自己，林秒拦了拦，“晓岚，你没事吧？”
秦晓岚下意识一惊，看见是她后抚着胸口说：“吓死我了，我以为谁呢。”
“你昨晚去哪了？”
“没事儿不用担心我，我成年人。”秦晓岚挥挥手，不敢直接看她眼睛，“我今天上不了课了，不用帮我留位。”
“好。”
走了几步，林秒回头看那个晃晃悠悠的身体，觉得不太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不过秦晓岚爱玩，之前也有过类似情况，林秒没多想，继续去上课。
一进教室，Able朝她招手，林秒过去和他一块坐。
Able往她身后探了探，“Lan不来吗？”
林秒有些吃惊，“你们昨晚没在一起？”
“没有啊，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林秒皱皱眉，“她早上才回来，上不了课。”
Able笑：“懂了，Lan跟你不一样，比较喜欢玩。”
铃声响，教授走进来，俩人不再说话。
研究生一年级课程比较多，过完这一年基本上不用再上课，时间都留给他们自己做研究。
林秒想抓紧修完学分，争取多点时间跟导师做项目。
导师Buck教授是敦大建院副院长，当初是他先选的林秒，林秒倍感荣幸。
不过敦大建院每一个老师在本行业都是翘楚，跟着谁她都能学到东西。
下了课，林秒打开手机才看见Buck教授发来的消息，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她收拾好课本，跟Able打过招呼，去往行政楼。
敦大校园环境包容开放，一路上到处可见来研学的小学中学生团，她路过图书馆前的大草坪时听见熟悉中文，停下脚步看。
小朋友们放下书包，三五成群或趴或坐在草坪上，手里拿着本子涂涂写写，可能在完成老师交代的作业，偶有兴奋的跳起来，激动举手跟当地老师说话，英文流畅。
真可爱。
林秒觉得羡慕，这些小孩从小走遍世界，看过最美的风景体验过各地风土人情，眼界开阔，思想性格都在不断更新。
不过她也不差，人生总会到达某个地点，他们七八岁到，她二十二岁到，结果都一样。
来到办公室时迟了几分钟，Buck教授笑问是不是老师留堂了，林秒用英文回说：“不是，路上看见中国的研学团，小朋友们很可爱，我停下来看了会。”
Buck教授笑得更开怀，指指沙发上一人，“正好，我这里有个大朋友，今天请你做翻译，与我们一起走走。”
会客沙发在办公桌后，林秒这才看见沙发上有人，那人站起，转身，林秒霎时呆住。
Buck教授：“Jones也是中国人，我想你们交流会更加方便。”
林秒：“教授，这？”
Buck教授解释：“Jones外公是我好友，Jones前段时间投资了我们一个博物馆的项目，他找到我来做，我也正好要跟你说这件事，博物馆的设计交给你，可以吗？”
林秒看看表情淡漠的男人又看看和蔼可亲的导师，脑子完全不能思考。
“走吧，我们一起逛逛学校。”
Buck教授走出来，靳修云始终没有说话，淡淡看她一眼，跟上教授。
林秒迫不得已也跟上。
事实上完全不用翻译，俩人对答如流，只是Buck教授偶尔还是会提及她一两句，全是夸赞，像老父亲炫耀自己有出息的女儿。
三人离开行政办公楼，教授时不时指着敦大校园内建筑介绍，从风格到理念，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一阵输出。
靳修云十分有礼貌，点头微笑，一一耐心回应。
来到图书馆前，男人脚步停下，教授以为他对图书馆感兴趣，“Jones，你想要这样的风格？”
“不是。”靳修云摇头，对着教授勾起笑容，“我曾经见过这栋图书馆。”
教授没听懂，身旁林秒听懂了，低下头。
她妈妈留下的那个模型他看过，就是眼前这栋宏伟建筑。
教授笑道：“哦？你以前来过？”
“没有。”他再一次否认，意味深长说：“贵校是很多人放弃一切的梦想。”
Buck教授误会，笑得越加开心。
只有某人越垂越低的头，无所适从。
这根刺，扎在他心里，也刺在她心头。
逛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瞄见结束的预兆，不想Buck教授还十分细致：“Jones，一起吃个饭再走？”
靳修云视线扫过身后抱着书本沉默不语的人，再回首，礼貌推掉：“不了，下午还有行程，谢谢Buck教授招待。”
“我与你外公是多年好友，你外公生平善良友好，现在你为了他捐赠一座博物馆，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我们一定不让你失望。”说完回头对林秒说：“Cecelia，稍后我将Jones联系方式发你，你直接与Jones那边对接。”
林秒：“......好的老师。”
说过两句，男人离开。
Buck教授很快给了一个邮箱，是靳修云本人私人邮箱。
这边有社交通讯软件，但是工作之类的正经事常用邮件联系，做什么都会习惯先发一封邮件，邮箱效率到底比不上即时通讯工具，可入乡随俗，林秒现在已经养成随时查看邮箱的习惯。
眼下想想，用邮箱也好，他也许不想要再联系自己。
当天晚上，Buck教授把博物馆位置以及相关材料全发过来，林秒花一晚上时间看完，得出结论，这是一个以靳修云外公名字命名的博物馆，核心理念是展示中国文化，公益性质。
林秒问教授有没有其他同学一起做，他说没有，她一个人全权负责，林秒顿感压力巨大。
时间算宽裕，林秒打算明天再构思设计方案，出门洗澡。
客厅内安静，Flonnie房门下露出光，秦晓岚房间门半开，黑漆漆，人又不知去了哪。
林秒有些担心，去问Flonnie秦晓岚有没有回来过，什么时候出去的，她说不知道，她回来时就没看见人。
林秒给人打了个电话，没接，又打一个，还是没接，只好发去消息，她过一个小时才回，算是报了平安。
半夜两点，林秒迷迷糊糊听见隔壁房间有动静，想来是回来了。
可后面一连几天秦晓岚都是深夜才回来，白天上午基本在补觉，下午顶着黑眼圈去上课，林秒问她在做什么，她说新谈了个男朋友，在交往。
这就不奇怪了。
直到有天晚上一点多，睡得正熟的林秒接到她电话，电话里秦晓岚呜呜咽咽哭着：“林秒，快来救我！”
林秒瞬间惊醒，“你在哪？”
“我在......我也不知道我在哪，林秒，你快来救救我！”
她维持冷静，坐起来，“你先别慌，你身边都有谁？你今天原本要去的哪？”
可没人回答，那头好像来了人，秦晓岚“啊”一声，电话随即被挂断。
不像作假，应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林秒立即报警。
可英国警察系统不像国内那样及时与便利，对方问了一堆，最后勉勉强强答应帮忙寻找。
林秒听着接警员敷衍语气，心里越加害怕。
她下床去叫醒Flonnie，快速说明情况，俩人一起出发去最近的警局。
结果同样，估计警察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又看她们外国面孔，登记好，说现在晚上警力少，等刚刚出外勤的警察回来会帮忙搜寻。
秦晓岚平时对她还算不错，现在不知正在遭遇什么，就算不是室友，同为孤身在外求学的国人，林秒没有就这样置之不理的道理。
她联系Buck教授，电话未接通，又联系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老师，老师让她报警。
求助无门，两个女孩站在警局门口，无助又无望。
林秒想了几分钟，低叹一声气，主动拨通以为不会再联系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像一直在等，依旧是那两个字，“找我？”
林秒握着手机，抑制住声音里不知为何而起的慌乱，“靳修云，我现在在警察局，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