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仙侠武侠>梨花淡白柳深青> 第十七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阿芦

今年的第一场雪好像来得比往年晚一些,一直到冬月末的某个夜里,才散下些雪花,清晨起来,盖了大概有一寸厚。

鸳鸯被下,阿芦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想起来,小宛已经撩起碎花帐,要伺候她梳洗。

她起床洗漱更衣后,便去了谢阿翁的住处请安。一如前几日,阿翁没有起身见她,叫人托话给她,他喜静,以后无事就跟谢均一样,不必来晨省了。

她恭敬告安,心中暗喜。

她第一天作为新妇给阿翁敬茶,便觉得阿翁不太喜欢自己。谢均和她说阿翁生性冷淡,让她不要太在意,但她知道,阿翁是不太满意谢均娶她作妻子。

谢均平常是不用晨昏定省的,但她一开始不知道,谢均还专门陪她来请安。不过这几天谢均在忙别的事,便有些顾不上,所以她这几天都是自己来的。

这几天的冷板凳坐得也算值,换了和谢均一样的待遇,所以她这大概是守得云开见云明了。

回去的路上,她路过谢程的书轩,听见他朗朗的读书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她当即转了方向,去了谢程书轩,与谢程逗乐。不过因不能扰他学习,所以不过一会儿就回去了。

重新养的小黄狗见她回来,乐呵呵地冲她叫,围在她脚边打转,她便陪着小黄狗玩了半个多时辰。

快到中午的时候,谢均也回来了,和她一起用膳,两人聊起今天的趣事。

她不忘告诉他阿翁让她以后不用早上去请安了,他好像早就料到一般,没有惊讶,只打趣她以后不用拼死拼活从被窝里爬起来了。

午膳后,他们一起躺着休息了一会儿他又出去了。阿芦还想再躺会儿,谢秋找过来要和她说话。

秋娘子也有十五了,谢家正在为她相看京洛的郎君,询问她的意见。她却还不太愿意出嫁,每次都来与阿芦发牢骚。

突然,秋娘问起阿芦今天阿翁有没有为难她。阿芦回答说没有,以后还不用去请安了。

秋娘子哈哈笑出声,说:“果然还是只有均哥哥治得住阿翁。昨天均哥哥知道你吃了好几次闭门羹,专门去找阿翁说这件事,阿翁还气了好久呢。”

难怪他今天听她说这件事一点也不惊讶。

阿芦摸了摸怀里的小黄,并不领情,说:“他就算不去找阿翁,阿翁也不会一直让我去扰他清净的。”每天早上只有她锲而不舍地去叨扰,他大概也挺烦的,不过是想看看她的毅力如何。

而后,她们又聊了其他一些事情,秋娘的侍女来找她,她才告辞回去。

秋娘走后,她翻出一本诗集,读到“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一句,不说自己,反说故人,觉得十分有意思。

不知是不是白天念多了,夜里她真的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白衣女子站在她面前,笑吟吟的。

阿芦问:“你是谁?”

她回答:“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东栏,百花仙子座下仙使,说要帮你变回妖的那个。”

“哦,是你!”她恍然大悟,还跟她道谢,“谢谢你的坠子,还救了我一命。”阿芦说着就要把脖子上的坠子取下来还给她,摸了摸,却发现脖子上空无一物。

她以为她落在床上了,回头,却看见自己好端端地和谢均睡在榻上,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灵魂出窍了。

见阿芦突然开始发呆,东栏摆摆手,说:“那个送给你了,我这次来是来给你送药的。”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有一颗乌黑的药丸,“这是我去灵虚派求的药,他们说可以助你变回妖身,只要吃下后立即返回你出生之地。”

听到她找到办法了,阿芦开心接过,正要吃下,想起了什么,问:“我吃下这颗药,会怎样?”

东栏解释说:“会精魄离体。然后我会带你回你出生的地方,助你托一株芦苇再生,你再修炼个几十年就好了。”

“那她呢?”阿芦瞟了一眼榻上的自己。

东栏知她所指,如实说:“你尚为精怪,没有修成肉身,她魂魄离体后,无处可依,大概早就魂归地府了。肉身若与魂魄分离,三日后就会开始腐烂。”

她简明扼要,“会死掉……”她一旦吃下这颗药,这具身体三日后就会死,他会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东栏点点头。

紧握着药的阿芦又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自己和谢均,仍在睡中,一脸安详。

她站在旁观者的位置看那具肉身,有点恍惚。不知是她长得越来越像顾蒹葭,还是顾蒹葭长得越来越像她,此时的她和那具躯体已没有什么分别。

她想起她和谢均第一次谈起玄素天女与凡人的故事。他告诉她,天女拥有无尽的生命,青春不逝,凡人的寿命却不过一百,会慢慢老去,他们本来就不能一起白头……

她不知该如何抉择,想追溯清楚因果,“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凡人吗?”

东栏把那些道士的猜测告诉她:“灵虚派的人说那日九星连珠,你与她撞到一起,身边大概又有重九那天出生的人,阴差阳错就变成这样了。”

“重九之日?”她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谢均,突然笑起来,把药还给东栏,“我不需要这个东西了。”

“你不想变回去了?”

“也许这就是因缘吧,我现在觉得做人也挺好。”她笑着回道。

“为了他?”东栏指了指谢均。

她摇摇头,“为了我自己。”分离是互相的,伤心便不是独自的。

东栏叹了一口气,“凡人的情爱过于复杂,你就不怕他变心,自己又无所依靠?”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吧。”她咧嘴笑道。

“好吧,我把这个留在你院子里那棵最大的银杏树下,若你以后反悔了,便去树下找吧。”东栏说罢,化成万千雪白梨花消失不见,阿芦的梦也醒了。

此时天已经开始放白,她睡意全无,静谧中仿佛听到雪落在窗棂上的声音。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谢均,他还在睡,好像没有要醒的迹象,于是独自起身。

她简单穿好衣服,披上披风,踏上夜间落下的新雪,留一串脚印。

走到西南角的梅园,她看到院子里的红梅花开得很好,点点娇艳又沾着点新雪,便摘了一枝梅花带回去。

刚要起来的谢均看见阿芦抖了抖身上的雪进来,披着白狐披风,捧着一束红梅,红白相映,十分娇俏,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起来?”

“我听到下雪的声音了,便出去看看,看到梅园里的红梅开得好,摘了枝回来。”阿芦解了披风,一边说一边找来花瓶,把梅花插好。

他招手,让她过来。她坐到床边,被他一把揽入怀中,两人笼在被子里。

他摸了摸她的手,说:“好冰,等下让人给你蒸些木瓜吃。”

她眼睛直溜溜转了一圈,笑说:“我却没有琼琚送你。”

谢均反应了一下,脸贴在她颈项,似乎闻到了白雪干净清凉的味道,笑道:“已有玉人,何求琼琚。”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状似鹅毛,白了枝头,白了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