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都市情感>艰辛而苦涩>第37章 生前的冤案难道只有等到身后才能洗雪吗?
  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倘若生活在一个夫妇不和睦的家庭里,她(他)的处境必然悲惨,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多灾多病,三姑就是这样的。她原来有一副健康的体螝,三十岁时尚能片马飞奔,从不知病是啥滋味儿。可后来,由于家庭不幸福,精神上长期处在低靡压抑的状态,她患上了心脏病。这种病本来需要休息和精心调养,但三姑却没有这样做,她一来不愿意长时间地滞留在那个没有温暖的家里,二来企图用繁忙的工作来消磨精神上的痛苦和失落感。她不停的工作着,生活没有激情,没有乐趣,整日沉浸在抑郁寡欢之中,于是病魔如浓稠的硫酸一般腐蚀着她的肌体,她衰弱了,行动受到了限制,常常胸痛似针刺,呼吸困难,眼圈、嘴唇呈紫色,一遇急事就心跳不止。偏偏就在这时,她心爱与敬重的姐姐(我大姑)和义父刘振庸相继去世,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连串的沉重打击,她倒下了,行动不能自理,我父母派我刚成年的二姐护理她。二姐见她整日闷闷不乐,便寻着法子跟她搭话引她笑,可她不是继续保持沉默外,就是烦躁地说:

  去,到外屋地里找本书看看去,不要在这儿烦我了。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来日无多,便不顾孙近亭的百般阻挠,大行慈善公益之事,捐很多钱给福利院,修马家沟河……朝鲜战争爆发以后,她又带头给志愿军捐了两架喷气式战斗机。总之,只要是对公众有利的,她都不吝惜花钱。

  三姑与杨彬雅始终保持着密切的往来,她们除了经常通信报告自己的近况外,每隔个两三年都要在不同的地方聚一聚。但这最后的一次见面却在五年前,这期间,三姑不间断地给她去信,就是没有将自己有病的事通报给她,而且对她要会面的请求总是找借口推脱。是的,这全是为了她好,她不愿让这个做过她先生后来又成为她慈母的女人为她揪心,为她难过。然而,这种决心却没能坚持到最后,眼见自己一天天衰弱下去,她越来越思念并渴望见到她了。

  给婶去封信让她来一趟,好吗?

  我父亲伏在她病榻前征求她的意见。她起初摇头,但后来竟连连地点起头来,并微弱地说:

  好吧,叫她来,快来!

  杨彬雅接到我父亲的信一刻也没耽搁就赶到了哈尔滨,她一进门,见三姑躺在床上的那副羸弱的样子,未张口说话就泪流满面。她把三姑紧紧地抱在怀里,责备地说:看書溂

  你都病成这样子了,咋才跟我说呀!

  三姑笑笑:告诉你有什么用,该咋病还咋病,你又替代不了我,反增加些烦恼,过得不愉快。

  你可不能这样说啊!早知道了我会早过来照顾你的。

  我这里不缺照顾我的人,再说了,你如今已是做奶奶、姥姥的人了,我那些小侄子小外甥就够你忙活的了,怎还能让你分身来这里照看我呢?

  不管你咋说,我是早该来的,你不告诉我,是万万不应该的,要知道你跟你那些弟妹们一样都在我心上啊!

  我明白,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嘛。

  可是太晚了,太晚了啊!

  不晚,娘,我这样叫你行吗?

  行,行!杨彬雅连连点头,又泪流满面:你早该这么叫我。

  我过去嘴里叫你先生,可心里却在叫你娘啊。

  知道,娘知道!好闺女,你才多大呀,连五十岁都不到,就病成了这样。

  三姑又笑笑:我看这样活着还不如早点死好。

  这都怪娘啊!是娘把你推进了这不幸的漩涡,要是娘当年不独出心裁地想了那么一种招亲方式,你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不,娘,你不要自责,这不怪你,这全怪我自己,或全怪我自己的命运不好,你想啊,倘若我不是小小的年纪就失去了双亲;倘若我留在家乡而不是千里迢迢地去了边疆小镇;倘若我一起根儿就有你这么个能体贴关爱我的养母而不是……;倘若我压根儿就没遇上占魁这个让我中意的男人,我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嘛?所以,说到底还是我的命运啊,命该如此就只好认了吧!……

  她们就这样搂抱在一起,说了很久很久。杨彬雅要把三姑带回黑河去住,说那里的环境会比这里好的,而且还有她在身边照料。然三姑坚持不去,她流着泪说:

  那里也有我的伤心处,它会让我回想起……他来。

  杨彬雅理解,没有强求。她守在三姑的身边,整整过了一个月有余,要不是家来电报说小孙孙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她是说啥也不会离开的。她临行前握着三姑的手说:一俟小孙子的病好,她马上再返回哈尔滨来。但是,三姑在她走后不到一周,就撒手离去了。在她弥留的最后一刻,瞅也不瞅孙近亭一眼,狠狠地说:我是一个健全的女人,我相信自己有生儿育女的能力!……

  走那年三姑才只有四十九岁。

  三姑去世以后,虽然大部分财产都充了公,但仍给孙近亭留下了不少的浮财。三姑的尸骨未寒,孙近亭就又续了弦。这女人是家居山东的一个寡妇,长相还可以,身边带有一子,八岁。在其夫死后,她曾跟乡干部暗中鬼混,怀过孕,不过没等胎儿生下来就打掉了。孙近亭娶她,一是看她年轻,二是看她有生育能力。当他把她抱上床那天起,就梦想着自己能有一大帮孩子,遂自己为祖宗延续香火的宏愿。然他的梦想落空了,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让这女人肚子大起来。直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不生育的结症在他而不在三姑。还好,他在我父母跟前终于流着泪说了句良心话:

  是我错怪了她呀!

  他把那个带犊子抚养大,并供他上了省里的航空技校,毕业后分配到四川“大三线”,当了名技术员,与厂里的一个女工结了婚。正值孙近亭疾病缠身要死要活的时候,他那养子的媳妇也要临盆了,后妻接到他儿子的来信,不顾他苦口婆心地劝阻,弃他而去。他瞬间感受到自己的凄苦和苍凉,以及他精心营造的这个家对他没有亲情。他呼唤无助,就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将一根细细的麻绳挂在了门框上,引颈而亡。他身后留下了百多两黄金和众多的珠宝手饰,都让其后妻给了她儿子。这个带犊子一开始还跟他姓孙,可他死后拿了他的浮财反又改回了他生父的姓,孙近亭若在天有灵的话会怎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