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都市情感>艰辛而苦涩>第15章 父亲再次遭毒打便产生要出走的念头
  原皮——也叫生皮子——在石灰、盐、芒硝等混合液里浸泡一段时间(通常需3—5天)后,刮去上边的残肉和油渍,再经过反复地揉搓跟清洗,还需长时间地阴干。为了让皮子平板而富有弹性,在阴干前得将其充分地抻拉,用小小的洋钉密集地固定在松木板上。父亲才来那一天,看到在偌大的敞棚下等距离地排列着悬挂着各种皮子的木板板,就是这道工序。今天一早山猫李便对二师兄说:

  靠东头的那些皮子阴干得差不多了,你带三儿把它起下来吧,拔钉子时要多加小心点,别弄伤了皮子。

  知道了,爹。二师兄顺从地回应道。

  山猫李又转向父亲:三儿,你不是总想把皮子变成金子吗?那就跟你二师哥学,把钉在皮子上的钉子起下来。

  父亲怯怯地瞅了师傅一眼,学着二师兄的样子回答道:知道了。只是把爹换做了师傅。山猫李挥了下手中的戒尺威胁说:上心做,小心弄伤了皮子俺揍你!听见没?父亲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然师傅却不满意,搂头就是一戒尺,恰恰打在还没痊愈的伤口上,疼得父亲眼前直冒金星,一口一口地往回倒吸冷气。

  说,听见没?!

  听……见了。

  光说听见了就行了,啊?

  父亲不置可否,二师兄赶紧附在他耳旁小声说:你得再叫一声师傅。

  父亲照做了,山猫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二师兄从作坊里拿出两把磨得放射出漆黑幽光的老虎钳子来,递一把给父亲,然后做给父亲看。那固定皮子的小洋钉沿着皮子的周边排列的密密麻麻,每一张上都足足有上百根。父亲看了一会儿,不以为然说:这么容易啊?不用学,俺会!说着就干起来,而且速度很快,不亚于二师兄。二师兄忧虑地说:

  你可小心啊,别把皮子弄坏了。

  不会,你就瞧好吧!

  父亲迅速地干着,心里暗暗地跟二师兄比起赛来:你起完一张,我也起完一张;你起完两张,我也起完两张……到后来他竟想超过二师兄,要在二师兄还没起完另一张之前,他就已开始进行下一张了。

  不用太着急了,这些活儿天黑前一准都能干完了。

  父亲不听,他吸溜了一下流到嘴边的清鼻涕——忙的连醒鼻涕的机会都没了——继续玩命的干,可干着干着就慢了下来。怎么回事?原来固定皮子的小洋钉太多,每一根都需要用点劲儿去起,拿老虎钳的手晃来晃去就把手心磨出了泡,一碰就钻心的疼,更主要的是他一开始凭兴趣干活儿,老是重复同一个动作,时间一长他就厌倦了。到后来他索性把老虎钳一扔,坐在那里不干了。

  你咋的了,怎不干了呢?二师兄问。

  父亲淡淡地说:没意思。

  不光是为这吧?怕是把手磨出泡来了,让俺看看。

  不给你看!

  父亲把手藏到了身后。二师兄硬是把他的手扳过来看:

  呀!磨出这么多来,一个、两个、三个……整个手心磨出四个大泡来,一定很疼很疼吧?

  父亲摇摇头。

  你不承认?告诉你吧,俺开始干这活时也跟你似的,磨出好多好多的泡来,可到后来就好了。你看,俺手上先前起泡的地方都长出了茧子。

  父亲斜眼看了看,的确,厚厚的、黄黄的,抠一下硬硬的。

  俺给你手上包块布吧,这样能疼得轻点。二师兄说。

  父亲又吸溜了一下清鼻涕摇头说:俺不想再干了,怪没意思的。

  二师兄吓得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慢点干,但不干可不行,这要让爹爹看见了又要往死了揍你。

  揍就揍,反正俺不干了。

  要不,你去把地上的洋钉拣到盒里吧,以后还要用的。

  见二师兄对他这么真诚实意,就答应了。钉子捡完了,坐在那里感到很无聊就又拿起了老虎钳,只是跟先前不一样干得有一搭无一搭的。看書溂

  你可千万千万小心点啊,别弄伤了皮子。二师兄不放心地又嘱咐道。

  知道了,你别老叨咕了,俺耳朵里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父亲不耐烦地说。就在他这句话的话音还没落,就听“呲啦”一声,皮子被扯出个口子来。原来,作坊里的师傅在钉钉时,没把有回头钩的钉子剔出来,父亲起钉子时没在意,就刮下小指甲大的一块皮子来。二师兄听声音就知道出问题了,赶紧凑过来看。不看不要紧,一看便慌了神儿:

  呀,你可闯下大祸了呀!

  有啥呀,不就掉下这么一点点嘛。

  怕就怕这种硬伤啊!你要撕开个小口子还不大要紧。

  那咋整?大不了俺赔他好了。

  说的容易,用啥赔,你兜里有钱吗?

  这可要好多好多的钱呀。

  父亲没钱赔,更何况是那“好多好多”的钱……这种事不能瞒,只有如实地上报给师傅,尽管二师兄帮着说了不少的好话,父亲还是无法躲过这一劫。他不仅又挨了一顿痛打,还接连两顿饭被禁吃。

  晚上,父亲趴在吊铺上又疼又饥,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头上老伤口还未痊愈,就又增加了新伤口,它们跟蝎子蜇一样无情地折磨着他,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来。大师兄开始还安慰他几句,可到后来竟烦躁地喊了起来:

  别哼哼了!别哼哼了!你这样我还能睡着觉嘛?睡不着觉明天我还能去站柜台嘛!

  说着把头蒙进了被子里。二师兄靠父亲近,泪汪汪地看着他说:你忍着点,睡着了就忘了疼了。

  谈何容易!父亲翻转身去,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角上流淌下来灌进了耳朵里。

  你是不是饿了?

  父亲点点头。

  你等着,俺下去到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拿点来。

  可二师兄在厨房里寻觅了半天,末了还是空手而归,原来,盛师傅在山猫李的严令下,饭后没敢留下一丁点吃的东西来。

  唉,真是没法子!二师兄面带愧疚地叹息道:整个厨房俺都翻遍了,连点面包渣儿都没有,就连杰克的食盆里也是空空的。

  没想到这时大师兄突然掀掉蒙头的被子坐了起来,叫二师兄把他的上衣拿来,他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小块吃剩的巧克力扔过来:拿去吃吧!

  二师兄见了眼睛一亮:哈!这可是好吃的东西,是薇拉姐姐给你的吧?

  大师兄瞪了他一眼:你管那么多干啥,睡你的觉去吧!说罢就又把头钻进了被子里去。

  快吃吧,吃下去肚子就不饿了。

  二师兄说,把巧克力递给了父亲。父亲从没见过这种黑黑的、硬邦邦的、印有外国字的玩意儿,既然说它能充饥,他也没细看就塞进了嘴里去。奇怪的很,他还没来得及嚼碎,含到嘴里的东西就已经融化了,甜甜的,香香的,好吃极了,他喉咙里突然间像伸出一只小手来似的,一下子就它收进到肚子里去。啊,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他咂了咂嘴,真想再来一块,可是除了那包巧克力的糖纸外,什么都没有了。他把糖纸死死地攥在手心里不舍得扔掉。还好,吃了这不到一巴掌大的巧克力以后,肚子里竟然不觉得那么饿了。

  好点了吗?二师兄问。

  父亲点了点头。

  那就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想了。

  父亲没有睡,身上的疼痛依然让他无法沉入梦境。他想了很多,想家乡、想大姐、想妹妹……他已经对“能把皮子变成金子的手艺”失去了兴趣,他要离开这里,带着妹妹回到他日夜眷恋的故乡,去找大姑和那些跟他一起在海边玩耍的小伙伴们……他听到从师哥们嘴里发出的鼾声,知道师傅今晚又出去了。对!这是他逃走的最好时机,他往起欠了欠身子,然而,浑身的伤痛让他直吸冷气。这样不行,带着一身的创伤他哪也去不了。他决定,等伤好了不疼了再走。

  半夜,睡魔终于战胜了伤痛将父亲迷迷糊糊地送入了梦乡……